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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環元书斋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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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徽园浣仪居
第二天一早,李睢衣衫整齐地敲开了长乐庭的阁门。看着有些睡眼朦胧的李丽质,她轻轻的笑道:“乐儿,快些起来,马上要去书房里。”
李丽质点点头,显示出稳重的定性,快速的呼唤着侍女进来侍奉更衣梳洗。李睢就坐在一旁的卧椅上细读着一卷书籍等候着。她的贴身婢女从园子里的小厨房送来了她自己做好的早餐,端放在自己屋里的餐桌上,清雅的香气不经意的蔓延开来,李丽质欢快地笑了起来:“姐姐你是不是做了早膳?”
李睢闻言抬眸,乌亮的瞳仁里笑意如水,宛如清泉流过的柔澈,水红色的玉坠镶在发间隐隐随着震动而摇曳,清新自然的美丽:“嗯,快些吧!我等你。”
细心的将书卷合上,放到了靠墙壁的小书阁里头。来到她的身后,轻轻的将一根水玉色的嵌珠发带卡在额前,显得更加娇俏明丽。李丽质站起身来,仔细地看着全身仪容,端正庄洁,笑了笑,拉着李睢的手,挑开那一串串晶莹剔透的晶玉珠链合成的水晶帘,来到浣仪居的偏厅。只剩下两个勤实的使女在默默的收拾打扫剩下的东西,
李丽质轻松的坐着,俏丽的脸上挂着甜美的笑容,仿佛天使一般的纯洁圣丽。她愉快的品尝着手中美丽而又美味的吃食,那清浅好闻的桃花香尝在喉舌里更加的引人入胜,右手边上是每日照旧的一杯香茗,轻轻的端起的绘着浅山淡水的白玉茶杯上还有李睢的手迹,轻轻的啜了一口清茶,细细的品味着,清润爽然的薄荷,正好和香甜的桃花相配,又是姐姐的杰作。自己这个做小妹的,真是幸福啊。
李睢端坐在另一边,一丝不苟的遵照皇家礼仪,无可挑剔的进食用膳,动作浑然天成的优雅。李丽质就佩服不已,她只有在外人面前才会按照皇室礼仪行事,只有姐姐才能在无时无刻的保持着这份高贵优雅。其实,李睢只是让这些繁杂的礼仪来时时刻刻的提醒自己不能放肆的无奈,和无时无刻的练习着在皇家所需的面具。在自己所做的美食面前,她才能在心中慢慢的放松下来,享受着休闲的一刻。
李睢伸手,拿起左手边的一方温热餐巾,细细地擦拭着嘴角边上可能会出现的闲杂物屑,从容如斯。而后站起身来,推开梨木花雕的椅子。一袭合适的乳黄色宫装庄重矜持,上面所绣的点点纯白荷瓣零落飘飞,飘絮如雪。看着还在进食的李丽质,温雅如故:“乐儿,把剩下的早膳全部装进食盒吧,该去书房上课了,这些给杜先生和几位兄长他们带去。”
李丽质青眉如弦,亮丽的水目点点闪光,娴熟地将剩下的膳食全部分门别类的装进食盒,再细心地将几副餐具和巾帕一并放了进去。将食盒平稳前挪到李睢面前,拍拍衣襟袖口,看着整洁依旧的朵朵兰花,不禁松了口气,看着整装待发的李睢,轻缓的跟了上去。李睢的保姆,整个园子的管家嬷嬷王氏,明切的带着园子里的几个婢女来慢慢的收拾这偏厅。李睢满意的一笑,远远的看到了一玄衣卫首领正在指示着手下的侍卫在修缮着园子里的花园假山,他看见了李睢隐秘的划了一个见礼的手势,李睢颌首,不着痕迹的回礼。再看到一群侍女中的熟悉的影子,沉眉思索,想来宫里已经把俞寻芳的替身送过来了吧,向她微微打了个招呼,然后在玄衣卫的暗中恭送下带着李丽质走出了园子,后面依然随侍着长阳宫里选出来的暗卫侍女。
李睢和李丽质并没有乘坐车辇,只是步行而去。李睢的定徽园虽说属于秦王府,却在西内苑靠含光殿处,和秦王府的东院数道之遥,仿东汉南北二宫之事,定徽园的侧门与秦王府东院的偏门之间连有接道复道,只是没有气势如虹的天桥,只建造了铺盖着江南名贵水湖石的直道。
李睢敲开了东院的偏门,李世民的贴身内侍李义恭恭敬敬的侍奉在一旁护送着侍婢环绕的姊妹俩。眼前的清新绿翠让人格外心旷神怡,走石飞泉相互交辉,淙淙的流水更加显示出生机勃勃,苍翠葱郁之间一座朴素雅致的建筑若隐若现,飞檐走角之处的高扬贵气显得大气巍然。轻轻迈过游廊,眼前古色古香的匾额上的環元斋三个流逸的行字呈现在眼前,说不出的潇洒。
李睢一手轻拉着身后的李丽质,踏进了这座熟悉的居斋。潇逸的杜如晦站在台阶上,负手卓立,嘴角依稀是那抹平淡清浅的微笑,台下的几个学生不多不少,正好三个:李承乾、李恪、李泰,几个略比李睢大的小家伙们正在看上去聚精会神的盯着前方的杜如晦。
李睢伏身微微欠礼,身后的李丽质照旧跟随:“睢(/丽质)给先生请安。”
杜如晦优笑地颌首:“三小姐免礼,五小姐免礼。两位殿下请进去吧,您的书卷课集已经放在了您的座位之前。”
李睢伏身再拜:“是,多谢先生提醒,睢省得。”她微步轻提,略带隐蔽地提着食盒向自己的座位走去,身后的李丽质随行。正常在这里上课的学生也只有五个,就是目前環元斋里的几位天家的凤子龙孙们,而李世民他们几个不知为何很是体贴的把李睢和李丽质的座位和另外三位小王爷们分开了,一个在左边、一个在右边,中间一条走廊。略带飘翩的襦袖轻易地遮住了另外几人的视线,回到座位上,李睢接着书卷的掩护将食盒放回了自己的桌屉里,和右手边的李丽质相视一笑,捧出书卷正待阅读,就听见一个熟悉而又照旧的声音场面出现了:
“呦,三妹和五妹感情真是那个好啊!”快满八岁的中山郡王殿下也就是未来的废太子李承乾不阴不阳的开口了。
李睢头也不抬,暖暖的春阳光泽从门外照了进来,反射着她头上的发饰闪烁着神秘动人的光泽,手里继续捧着前日遗留下的书卷,反复品味着锦绣文章里的深意,半晌,在杜如晦清淡的微笑里李睢慢慢地抬起头来,放下手中的孤本,转头看着严重隐隐含有敌意的小小少年:“多谢承乾兄长夸奖,睢与乐儿也是这么想的。当然,承乾兄长也很有长兄之风;青雀兄长和恪王兄亦是我等之楷模。”
李承乾一时语塞,找不到发火的借口了:“那,你怎能乱叫五妹之名?”
李睢冰雪皎洁的小脸上从容清然:“承乾兄长误会了,皇祖已于上次告知于睢,不日将长乐郡主之爵赐封与乐儿。”
七岁的李恪扬眉浅笑,已经可以看出十年后的风华:“大哥,五妹,莫要再争了可好?先生还在看着呢。”
李睢默默的起身,郑重的向台阶上的杜如晦欠身施礼:“惊扰了先生雅思,耽误了课堂时间,乃睢之过,恳请先生责罚。”又转向李承乾,笑容不变:“睢惹兄长不豫,此亦乃睢之过,特请兄长赎罪。”在李承乾暂且罢休的眼神里,李睢一扬襦衣,瓣瓣荷花仿佛让人感到错觉般的飞舞起来,看着玉面幼狐一般的李恪,她闲适地掬衣下拜,襦袖在向后翻飞:“睢多谢恪王兄提醒。”
她缓缓地回到座位上,重新拿起书卷,悄悄的给了一旁正在提笔的李丽质一个安慰的笑容,就听见杜如晦清凉的嗓音带着温润响起:“七殿下天资聪慧,不骄不躁,颇有定天之风,如晦早已应允了殿下可自习课籍,殿下并未耽误了课堂时间,也并未打扰到如晦。不过殿下既然有心,不如为如晦抄写一本诗集可好?”
李睢默然颌首,继续读书。年幼的李恪那双凉水般的清目里不知闪过什么意味的光,高深莫测的杜如晦微笑着继续说道:“这一炷香的时间,就给予诸位殿下自行修习就好,若有疑问,如晦自当尽力解惑。”
短短的风波转眼而过。李泰施施然的说道:“杜先生,青雀确有疑问。”
杜如晦闲步走下台来,文雅的轻笑道:“殿下请讲,亦可与诸位殿下共同探索。”
李泰扬了扬手中的和李睢一样的《战国策》说道:“回先生的话,青雀读到这篇『秦武王谓甘茂曰』,略有不解之处。”
杜如晦很是耐心地说道:“殿下请先诵读出来,然后讲述您的困扰,可好?”
李泰有些犹豫地合上书卷,忐忑地背道:“秦武王谓甘茂曰:“寡人欲车通三川,以窥周室,而寡人死不朽乎?”甘茂对曰:“请之魏,约伐韩。”王令向寿辅行。甘茂至魏,谓向寿曰:“子归告王曰:‘魏听臣矣,然愿王勿攻也。’事成,尽以为子功。”向寿归以告王,王迎甘茂于息壤。甘茂至,王问其故。对曰:“宜阳,大县也……”他有些紧张地卡了壳,不住地握手。李睢早就合上书卷,一心二用地神游天际去了。李丽质的面前摊着李睢帮她辑写的诗集,她正在誊练着字帖,果然不负其日后书画超绝的美名,并不理会那边的事情。李承乾嗤笑了一声,这个经常和他抢风头的同胞弟弟他可不喜欢,幸灾乐祸地看着李泰出丑。杜如晦轻轻的一笑:“青雀殿下不必紧张,承乾殿下,您身为长兄,可代青雀殿下诵读完毕吧。”李承乾的那张笑脸一下子僵住了,他根本也没有背得上,在文学方面,他根本就不能跟李泰比。杜如晦轻轻的一叹,叹息似的问道:“恪殿下,您呢?”李恪犹豫地点头接道:“上党、南阳积之久矣,名为县,其实郡也。今王倍数险,行千里而攻之,难矣。臣闻张仪西并巴蜀之地,北取西河之外,南取上庸,天下不以为多张仪而贤先王。魏文侯令乐羊将,攻中山,三年而拔之,乐羊反而语功,文侯示之谤书一箧,乐羊再拜稽首曰:‘此非臣之功,主君之力也。’今臣羁旅之臣也,樗里疾、公孙衍二人者,挟韩而议,王必听之,是王欺魏……”看到也卡壳的李恪,杜如晦依然优雅淡然。
果真李丽质听到这里,不自觉的接道:“而臣受公仲侈之怨也。昔者曾子处费,费人有与曾子同名族者而杀人,人告曾子母曰:‘曾参杀人。’曾子之母曰:‘吾子不杀人。’织自若。有顷焉,人又曰:‘曾参杀人。’其母尚织自若也。顷之,一人又告之曰:‘曾参杀人。’其母惧,投杼逾墙而走。”看着一阵惊讶的诸人,她轻轻地拍了拍李睢,问道:“三姐,下面是什么?”李睢满含笑意地看着李丽质,手上的清蓝水玉石手串在无意间挥袖时划了下来,倏的出现了水蓝色的莹光,她悠然的接道:“夫以曾参之贤与母之信也,而三人疑之,则慈母不能信也。今臣贤不及曾子,而王之信臣又未若曾子之母也,疑臣者不适三人,臣恐王为臣之投杼也。’王曰:‘寡人不听也,请与子盟。’于是与之盟于息壤。果攻宜阳,五月而不能拔也。樗里疾、公孙衍二人在,争之王,王将听之,召甘茂而告之。甘茂对曰:‘息壤在彼。’王曰:‘有之。’因悉起兵,复使甘茂攻之,遂拔宜阳。”
杜如晦饶有深意的看了李睢一眼,然后略带磁性的嗓音响起:“好了,青雀殿下请讲出您的疑惑吧。”
李泰尴尬地看了四周,终于问道:“先生能否给青雀讲讲这篇文章的意思,可好?青雀看的半明半不明,很是难受。”
杜如晦颌首,问道:“承乾殿下,不知您是否能理解此文的意思?”
李承乾皱眉,平时倨傲的神色不见,终于显示出了英气的面容:“承乾以为,此文讲述秦武王与甘茂之间的事情。”
杜如晦满面和蔼:“哦?殿下请继续说可好?”
李承乾咬了咬唇,继续说道:“嗯,说的是秦武王和甘茂之间的一顿对话以及秦国拿下宜阳的事情。”
杜如晦赞赏的点点头说道:“殿下的理解能力真是非同寻常,如晦佩服。”
李承乾略带得意地说道:“承乾谢过先生夸奖。”
李恪保持面容的微笑,眼里飞速的闪过一丝不屑,李睢淡笑着看着前方,斜光觑过他眼里的神色,沉默不语。李丽质在背诵完之后,又才是埋头练字,不再理睬另外的人,却总是悄悄的拉着李睢去观看她临摹的书法。
杜如晦看向波澜不惊地李睢,扬起清朗的微笑:“定徽殿下可有见解?”
李睢有些羞赫的摇头:“先生,睢还没有想好。不过,承乾兄长的答案应该是最好的了吧。”
杜如晦一挑剑眉,感觉不到任何情绪的说道:“哦?殿下是真的不知道吗?还是不屑于与诸位一起探讨呢?”
李睢略带委屈地说:“可是,绾绾才进学修习两年,还不是怎么理解啊。”
杜如晦莫然一笑,竟带着三分狡黠:“不会吧?三位郡王殿下也不过是两三年修习啊,而殿下向来天资聪慧,深得殿下和王妃以及陛下爱重,怎会不知?”深深地吐出爱重二字。
李丽质也是在一心二用的临摹字帖,手下不停,耳边也不停。现在只是杜先生和姐姐两人的交手,自己不好插手,说不定还是杜先生奉命对姐姐的考核呢!先在这听着吧,看看情况再说。
李承乾的神经马上那个被提拨起来,声音里掩饰不住的敌意:“是啊是啊,定徽公主深得皇祖爱宠,连父王母妃也待若亲生,偏心至极。不会连这点事情都说不出来吧,那还宠你何用?”声音里的怨毒就差没指着她鼻子骂。
李睢只觉得有些困顿,昨晚等李丽质睡着后,她就在寰落馆里整理资料、誊写文件,差不多忙到二更才睡。她一手托着下巴,手腕上的碧纹清莲玉镯齐齐划到手臂上,清凉的感觉一下子传到神经,她不觉精神一振:“睢不敢当,父亲和母妃及皇祖厚爱,睢受宠若惊而兢兢业业不敢放肆。然,承乾兄长身为嫡长子孙,且天纵奇才,当得更多……”
李承乾的脸色好看了不少,他在心里还是愤愤不平。不就是江左世族的女人生下来的嘛,有什么了不起的?那个女人不但占了父王的爱,死了都不分给别人,全部给了她女儿。是个女儿又罢了,还偏偏吃住衣食都比他这个世子还要好上多少倍,皇爷爷也不管,有时候还和父王一样宠着这个小女娃。父王更是把几乎大半的心思放在她的身上,对她好的连旁人都看不下去了,还跟自己一块来念书,哼!连母妃跟丽质都被那个妖孽迷惑住了,居然跟她那么亲热。自己才是这个府里的嫡长子啊,现在这个女娃不但受尽宠爱,甚至还参与到权利中来,要是父王再荒唐到把世子给了那个妖孽,可怎么是好?
杜如晦看也不看别人的脸色,向李睢施礼道:“殿下,臣知道您自幼聪颖,自然是有想法的,请您屈尊讲述吧。”
李睢苦笑地看着狐狸一般的俊逸男子,轻抚额前的珍珠垂链额饰,一颗一颗垂坠的珍珠轻轻摇曳,她现在累得紧,也根本没心思跟他扯皮条:“三人成虎,以及君臣之术。”
杜如晦暗自惊诧,真是个颖慧的孩子,看到了第一层,也是个可怕的孩子,看到了其中的君臣之术:“殿下大才,臣不如也。”
李睢听后淡笑道:“先生过奖了,睢不敢当。先生才是运筹帷幄,算无遗策的绝代谋臣啊。父亲又先生和诸位叔叔伯伯们相助,乃我秦王府之幸,睢也代父亲大人谢过先生和诸位叔伯了。”
杜如晦毫不掩饰他的赞赏:“殿下有女如此,也是殿下之福了。”
李丽质嘟着薄唇,佯怒的样子都显得俏皮不已,一晃一晃的引人注目的是她头上戴着的璎珞发饰,玉线如丝,连接着精巧惹人喜爱的玉珞珠子,一双明眸里流光溢彩:“杜先生好是偏心啊,丽质还有几位兄长不也是父王之福嘛!”一抹微锐的锋芒倏的消失在瞳仁中的深处。
杜如晦深深地望来,笑得翩翩文雅,依旧是一派玉树临风:“嗯,九殿下所言甚是。承乾殿下、青雀殿下,还有恪殿下均是主上之傲啊,主上后继有人了呢。”最后的一句话依然是意味深长的符合着他的谋士身份。
李恪突然轻声问道:“杜先生,秦武王之言:‘寡人欲车通三川,以窥周室,而寡人死不朽乎?’这不是大不敬吗?以窥周室,这根本就是欲问九鼎啊,比它还要直接啊。”清润的眼目里有着仿如流水淳淳,溪水的源头却不知是有着怎样的思量。
杜如晦潇洒的拂袖:“恪殿下很在意吗?”
李承乾马上接了上来:“当然,三弟可是隋皇的外孙,两朝帝脉嘛。”声音里似讽非讽,说不出的讥诮。
李丽质放下墨玉木晶笔,施施然的轻轻的理了一下双垂鬓,闻言轻笑道:“承乾哥哥莫要胡说,三哥乃清儒君子,忠礼诚信义为做人之本。更何况,君子不言人之过,承乾哥哥你为何如此刻薄言语?小心母妃的家法伺候。”清凉的话语里仿佛若有深意。
李承乾咬牙,瞳目一缩:“哼,本来就是的。你究竟是谁妹妹,先是被人骗走,现在又帮外人……”
李睢倏的放下书卷,不温不火地说道:“承乾兄长请慎言,恪兄长的身份远远尊贵于我等,怎可无礼?我等均为父亲大人的子女,岂有内外之分?承乾兄长身为秦王府嫡长子,怎能没有长兄之风?”一双凤目里波光流逸,却有一道隼利的锋芒直直地向他看来,尖锐地仿若要刺破苍穹一般让李承乾心下骇然,竟呐呐不得语。不过瞬眼间,消失不见,眼前的女孩分明眉宇如画,明濯清美,皎若云月,澈如水涟,美丽的眸子笑语盈盈,仿佛依旧。绝华风姿之中分明又透着甚至远超男儿的睿智、大气,这才是李世民亲自选定的继承人啊,配得上她的身份。杜如晦含笑地看着眼下的诸王之女中唯一册封为公主的小女孩。
他温煦地浅笑,分明是春雨般淅淅沥沥地静谧柔水:“好了,诸位殿下,暂停一会吧。恪殿下应当明白,当时的情况已经不仅仅是诸侯势大了,而是周天子根本就没有能力管束任何诸侯了,他的国土也只有那么一点点大的地方。而诸侯国早就不听使唤,自成各国了。秦武王陛下性格豪勇,说话直爽,从不掩盖。而且,他话里的意思可不只如此啊。几位殿下可知?”
李丽质拿着李睢为她准备好的手卷细细地擦拭着临字的手,回道:“当时秦国早已占有了关中、巴蜀等地,为战国七雄之一。怎么可能稀罕周王室那点国土?”她不知不觉仿若回到在浣仪居里和李睢讨论的时候,连语气都变了。
看着众人的惊讶神色,她佯做不知。正如她昨日所言,装嫩装得好辛苦啊:“前些日子,姐姐在讲给我听过。”
杜如晦笑容可掬地说道:“那就请定徽殿下再说说吧。”
李睢低头端详自己的衣装,晶纯如雪,清凉的雪锦覆在身上甚是舒爽:“秦武王想要的是,秦室代代帝王所期盼的——周室先祖所打下的,曾经属于周室的整个天下。”
李泰皱眉,不解地说:“属于周王室的整个天下?这是不是说西岐之地?”
李承乾略带恼愤地说:“笨死了,怎么可能?”
李丽质轻轻地说:“承乾哥哥,注意皇族的风仪。”
李睢淡澈的声音清然响起:“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我说的自然是,周代开国尚未分封之时的整个天下。也就是秦皇陛下一统六国时的华夏疆域。”
杜如晦击掌朗笑道:“殿下好气魄,不愧为主上之天骄啊!”
李睢正在接过李丽质手中的笔,蘸墨润笔,笔走龙蛇宁笔缓书,行云流水的款款落下疑似银河落九天的行行飞白,闻言笔一顿:“克明先生过奖,先生计绝天下,睢不过一稚儿,几位兄长及乐儿皆我大唐天骄矣。”笔下不停地继续默写那部答应写给杜如晦的《玉台新咏》。
杜如晦回首走上台去,温言道:“下面的最后半个时辰,诸位殿下请临摹诗律字帖或者自行温习文章吧。”
李睢默然点头:“遵先生之命。”从青竹笔筒里挑出一支‘水月’,继续书写,将笔还给李丽质去临摹。另一边的三个小王爷们也安静下来,整个书斋里只剩下朱墨书卷的阵阵书墨之香冉冉而绕,以及沙沙的抒写声(那是只有疾书的李睢发出的声音,至于其他的嘛,几近无声的一笔一笔临摹。)
在環元斋地下的密室里,布置简单而又舒适,只有几盏莲花灯柱上的火星子在燃烧,照亮了整个密室。密室里有三个人,素蓝长袍的长孙无忌悠闲的静坐在胡床上,似笑非笑的打量着李世民;李世民一袭月白长衫卓然而立,仰头看向上方墙顶的壁画;在长孙无忌的一旁,恭敬地站立着一个七岁的俊秀孩童,出色的五官和如海的星目让人不觉喜爱,他那秀逸的脸庞上带着不属于他的年纪的沉静淡然,不过眼里闪过的锋芒才显示出他内心的不静。在靠近上面的粘接口处,夹着一个听瓮,環元斋里的一言一语清清楚楚一下子不拉的传了下来。
李世民踱步回身,认真地问道:“辅机,你觉得怎么样?”
长孙无忌依然不失风度,潇洒流逸地回问道:“世民你是什么意思?”
李世民一挑剑眉:“辅机你莫要给我装傻,不然的话你把冲儿带来做什么?”
长孙无忌也没有多少心思再开玩笑,默然半晌,才淡淡地说:“这不是我一人的问题,这还是关陇军贵集团和山东江左世族集团之间的对立问题。”
李世民颌目,继而倏的睁开,隼锐的锋芒迸的射出:“这根本不是问题,我问的是你长孙家、元家所代表的北魏皇族后裔是什么态度?关拢集团的领袖虽说不能全权号令所有,但是影响力还是不小的吧。”
长孙无忌轻描淡写地说道:“那芳菲还是谢氏的嫡女,山东江左世族的公主。”
李世民的手用力握住了袖口,顺柔的月白雪缎被揉捏出皱褶来:“我没说这个,你应该明白睢儿是个什么样的人。况且,山东、关拢两大集团互相对峙几十年,你该明白,制衡才是王道!也是世家最好的出路了。”
长孙无忌清朗的笑了:“那么,滢儿呢?”
李世民淡淡地说哦:“‘承乾心高气傲,虽聪颖有余,而无君上之风。青雀性静,酷好文学,而性内含阴鸷,无大气之度,不宜为君。两儿皆短于意志,无博大胸襟气魄。’此乃滢妹亲口所言。”
长孙无忌状似惊奇的挑了挑眉:“哦?那还真是稀奇啊!连滢儿这个做亲娘的都不看好我那两个外甥?而且,她就这么对定徽放心?”
李世民平静无波地说道:“睢儿知道怎么做会对她最为有利,这就不要你操心了,她永远都做着对她最有益的选择,清醒而又冷静。”
长孙无忌一拍裾袖,袖边精致的纹羽栩栩如生:“长孙家和元家也只能保证正常情况下中立而已,至于别的嘛,就看绾绾的手段了。”
李世民愉悦的笑道:“我自然是相信睢儿的,我李世民倾心培养的女儿怎会差?”他低头看向一脸跃跃欲试的长孙冲,笑道:“冲儿,从明天起,你就要入住我府里,伴读你的诸位表弟、表妹们了。你可欢喜?”
长孙冲俊逸的小脸上饶有兴趣:“那是自然的,姑父大人。冲儿真是期待,那位睢表妹的手段啊。”
李世民轻笑:“那就好,我心甚慰。也很期待你们的相处啊!不过,”他突然戏谑地说道:“只是莫要早早地把孩子弄出来就好。”
看着傻在当场的长孙冲和愣住了的长孙无忌,李世民貌似文雅、实则狡猾的微笑在唇畔绽开,久久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