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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相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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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十五,正是北境天寒地冻,大雪纷飞的时节。
此夜,谢誉一行人冒着大雪进了邕城。
邕城虽然也是北地重镇,但到底是战时的边陲之地,入了夜,满街只有零星几支停靠的商队,无半分花灯节的喜气。
“公子,近来日夜兼程,马都换了三次,您就是铁人也得歇歇了,况且您看咱们这缺粮少水的,如今还有两日便可抵达营州,今夜不如就在这邕城歇上一天,您看…..”
谢誉裹着白裘在疾风中吐道:“也罢,补充粮草,明日寅时末出发。”
月色正浓,谢誉轻靠在软榻边,手里摩挲着一枚玉佩,仿佛那喜着赤色的烂漫少女仍在眼前,她毕竟出身武将门第,虽是建康城里一等一的贵女,但言行之间难□□露出几分闺中贵女没有的英气与爽朗,捧着那雕着闲亭流水的镂空红木盒一脸雀跃的对着自己说:“谢郎,爹在北地得了块碧血暖玉料,他们洗了出来,我瞧着成色甚好又稀奇,就磨了块佩送你,你带在身边也能压一压体内寒气。”
谢誉仔细想了想,他出身世家大族,自小便被交与族长教诲,与生身父母情谊淡薄,一直修得都是冷情冷性,行得都是淡漠如水。身边虽然一直环莺绕燕,但实在没见过哪个贵女这般不拘礼数,他知道那玉料是李卿君听闻他身有寒疾,特地在北地寻来的,他也知道这佩上的图是她花了大功夫练习刀工才雕上的,他还知道萧允问李卿君为何要花这么大功夫赠佩与他,她曾答,古人云玉温润而泽,有似于智;锐而不害,有似于仁;抑而不挠,有似于义;有瑕于内必见于外,有似于信;垂之如坠,有似于礼。君子必佩玉,谢郎惊才艳艳,天之骄子,当佩绝世好玉,我只恐此玉怕是配不起谢郎。
他知她真心,也不是没有过动容,没有过怜惜,只是他谢誉毕竟做了二十年的谢氏准族长,所思所想皆是谢氏权益,终究还是为了谢氏没有选择庇护她。
这次听闻她负伤,他放下一切前来边关,他才知自己心中已起波澜,怕是不能轻易放下了。
又过了两日,谢誉一行人终于进了营州地界。
塞外风雪交加,竟还夹杂着几分沙土气,临近北府兵驻营,若远若近吟唱声伴着风沙而来:
呜呼哉!
悠悠故土,累累白骨,
今有胡兵犯我,北府击鼓鸣金。
修葺戈矛,兴师雪耻。
胸怀秀丽山河,心系稚童高堂。
与子同袍,与子同仇,
甲兵披加于身,暴尸荒野无悔。
北府男儿,胸存死志,
宁为武将战沙场,不做文臣弄权谋。
谢誉身旁裹着灰色狐裘的少年郎脸色微恙:“好个北府兵,果然是只识李家为主,这是把大半个朝野都骂进去了。”
谢誉倒是神色不变,望着绵绵的营帐挑了一下嘴角。
主帐内正坐立不安的谢安不一会就听说,自己“长兄”持洛阳谢氏手令已经朝着主帐过来了。
谢安方要出口斥道自己哪里来的长兄,忽然一个念头在心间闪现,惊得他急往外走。
这时一只指如玉骨的手掀起帐帘,谢安只得站在原地。
那人向身后吩咐了一句:“帐外等候。”然后几步走进主帐,掀下罩帽。
“二公子。”谢安垂眉俯首作揖。
谢誉扫了一眼主帐空空如也的塌卧,冷着脸问道:“李卿君呢?”
谢安小心斟酌着该不该说实话,最后打量了一下对方的脸色,一咬牙:“……猎……狐去了。”
谢誉冷笑一声:“除夕夜里受的伤,才半个月就出去打猎了?”
“二公子,谢安也是谢氏中人,怎敢对您欺瞒,实在是将军一早就带人出去了,我也是刚刚听信才过来,真是不知道将军到底做什么去了。”
谢誉绕过谢安,行至榻前。边疆到底苦寒,营州虽长期驻军,但战时少不得诸事要从简,主将帐内除却一张铺满图纸的矮几,就只剩一个简单铺了兽皮的木榻,谢誉探手,从榻卧下的阴影中捞出有一条染血的绑带。
“她到底伤到何处,伤势如何?
谢安一边腹诽二公子您当初袖手旁观如今又装什么关心,一边暗叫将军啊,你再不回来我要顶不住了,对住谢誉撒谎是要短命的啊。
李卿君确实是打猎来了,猎的却不是狐,而是人。
除夕那一仗胜得不易,两军交锋打了一夜,最后她和慕容翰交手,战了两百个来回,她给了慕容翰右臂一剑,慕容翰划了她左肋一刀,她还记得擦身而过的时候,那着玄甲的男人操着一口不太熟练的汉语对自己说:“李卿君,我记住你了。”而后带着部将从西南侧突围。
鲜卑骑兵善用弯刀,对战时多直击马腿,而北府兵马匹主要来自乌苏朝贡,本不及鲜卑马种高大,而且十分珍贵,李卿君当日之所以命人在西南方向留个豁口,是因为她深知纵然部署得当,慕容翰的二十余万大军也很难被围住,而营州的西南边只有一条路,再行四五十里就是纵白山,全山常年披雪,山势陡峭,难于行人还在其次,翻过雪山就是高句丽的地界,恰恰高句丽的守军正是慕容翰的政敌司马封宇。
鲜卑的北燕近几年势力扩大,慕容翰的父王武宣帝去世后,次子慕容轩即位,长兄声威过剩,新帝又不是心胸开阔之人,不过半载下来,慕容翰在北燕的朝堂上就已经大不如前了。这般光景下,李卿君就是想看看他慕容翰会不会带着败军进入高句丽,还是会伺机从营州一侧绕回北燕。
然而派人搜了几天山都无果后,李卿君今晨自己带上一小队人秘密出营,又搜了小半日,她不得不承认这位建威将军还真就没撑这脸面,真的领军进了高句丽。
不过倒也无妨,司马封宇可不是善茬,慕容翰这一来一去,少说半载不会再领兵前来。
想通这个,李卿君令道“罢了,回营!”
赶回营帐已至暮色,李卿君一边捋着手里的红色的毛兽一边往帐内走:“谢安,人是没猎到,倒真叫我猎到了一匹罕见的赤狐。”
一抬头却愣住了,烛光中手持一卷书坐在矮几前的男人哪里是谢安,那棱角分明的俊朗面孔分明是本应远在建康的谢二公子。
谢誉的脸色是少见的柔和,却又严肃,轻斥道:“胡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