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顾一笑倾人城》执雪

5、共处

　　李卿君看见谢誉，未发一言，提着赤狐转身又出了主帐。

　　谢誉楞了一下，摇了摇头，继续翻着手里的纸张。

　　过了有两三刻，李卿君又掀开帐帘走进来，手里不再是赤狐，握着的显然是个黄铜手炉。

　　李卿君行至矮几把手炉递到谢誉面前：“北疆正是酷寒，我这营内只有这糙物能用，公子先将就一下吧。”

　　谢誉低笑一声，接过手炉：“这么看我倒是没用的很，本是来探伤的，还要劳你照顾我。”

　　“不过肋间划了一道，未伤肺腑，不碍事的，公子初六方完婚，不过十几日便赶来北疆，可是出了什么事情？”

　　“你若说我是听闻你负伤才赶过来的，你可是不会相信？”

　　李卿君深深瞧了一眼谢誉有些疲惫的面孔，只当他不愿直言，也不再说这个，只道：“这满营中怕是只有我这屋里还能舒服些，郎君今日暂且在这将就一夜，明日我在把营州城里的府邸收拾一下，公子再去那歇歇脚，我刚刚煮了点吃食，这就去给公子端来。”

　　谢誉撩了下披风，站起身来：“你煮的？我与你一同去。”

　　李卿君这才意识到，谢二公子出行身边一向美婢环绕，这次居然一个也没见到，她惊道：“郎君此行匆匆，竟未带婢子？我这营中并无女子，公子沐浴熏香无人伺候可如何是好？”

　　谢誉低笑答到：“竟说营中无女子，这是拿自己当男儿身了，北疆什么条件我心里也是有数的，便是不能沐浴熏香，我也能够忍受，你急什么。”

　　李卿君又想到这北疆风雪和谢誉的寒疾，叹道：“郎君来北疆想做什么，若用的上卿君只管言语，北疆风沙酷寒，且战乱不止，此时虽战事稍止，但鲜卑筹事已久，保不齐什么时候又是战火连天，所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营州实非公子久待之地，还望公子此地事了便速回建康。”

　　谢誉深深看了李卿君一眼，说道：“先带我去看看你做了什么吧。”

　　伙房帐内的炭火架上是一只烤到焦黄的黄羊，正是李卿君今天的战利品，小炉灶上吊着的陶罐里微沸的汤水里是黄羊肉和白萝卜，大锅里不知是什么，冒着袅袅蒸气，不大的帐子里弥漫着香气。

　　已经到了夜幕，伙房里只有一个伙夫值夜，见李卿君进来连忙站起来，偷偷打量李卿君身边的谢誉，谢誉举止里就带着雍容华贵，即使站在这杂乱的伙房里，也如珠玉在侧，那老兵生在北疆，长在北疆，哪里见过这般人物，忍不住打趣道：“将军，您这羊肉萝卜炖的好香啊，往日也不见您这么精细，烤羊肉还用劳什子叶子，那锅里的面食也特别的很，可是动了凡心，也想做姑娘了。”

　　李卿君平日里不少和这些糙人打诨，此时顾及身旁的谢誉，只得把已经到了嗓子眼的一句放你娘的狗屁咽回肚子里，只骂道：“滚，本将军不做姑娘，难不成还是爷们，你这老小子再胡诌八咧我非抽你顿鞭子。”

　　谢誉本来见那伙夫言辞轻佻，心生了几分愠怒，此刻听到李卿君这般说话，心中不禁浮起钝钝的心疼，这本是建康城里最尊贵的姑娘，全因他一念之差，逼的这贵气肆意的少女褪下罗裙，披上铠甲，在这荒蛮之地，伤痕累累不说，还不得不和这些荒唐粗人同袍。

　　这边李卿君抽出腰间的鎏金玄铁匕首挑了挑铁架上的全羊，命道：“上次在锦城收罗来的那胡粉味道甚好，去给我拿些来。”

　　那老兵一咧嘴应道：“好嘞。”

　　胡粉拿来后，李卿君净了手，挽起袖口，一边赤手抹着，一边对着谢誉说：“这北疆最好吃的就要数这黄羊肉，肉质紧，不肥也不膻，皮革剥下来能做马鞍，战事不紧时我时常出去猎这个，虽比不了南边吃□□细雅致，不过公子尝尝，也别有一番风味。

　　古人有云，君子远庖厨，世家最重风雅，谢誉这等身份，自然不可能进过厨房，可此时在这北疆杂乱油腻的伙房里，谢誉看着那双手沾满油渍的女子，竟是从未有过的心安。

　　晚些时候两人在主帐内用过饭食，李卿君见谢誉眼中疲惫更胜，一抱拳行了个武人之礼，道：“公子好生歇息，卿君告退。”

　　谢誉见她要起身出去，问道：“你要去哪？”

　　“卿君暂去谢安帐内歇一夜，公子好生休息。”

　　“站住！”谢誉想起方方李卿君派人送给谢安的羊腿，还有她今日进帐过分亲密的言语，感觉自己被气的太阳穴内都跳了一下，喝道：“你哪都不许去。”

　　李卿君心里浮现一个不太清晰又荒唐的想法，转念被自己压下去，不是的，不是的，你吃的苦头还不够多吗，不过是婚约未除，当着未婚夫的面说要去别的男人帐内住，就算谢誉不在意也是要不高兴的，怕是心中认为自己在军营呆久了忘了男女大防，失了体统。

　　李卿君几个眨眼间按下心中杂念，转过身来道：“军中诸事难以固守俗礼，军备时期几个副将参军宿在我帐中也是寻常，公子不必过分担忧。”

　　谢誉握着那个黄铜手炉，俊朗的侧脸映着烛光，隐隐藏在狐领的阴影下。

　　谢誉不接她的话却缓缓问道：“那幅画我收到了，我找了许久都找不到，你在哪里寻得的？”

　　“机缘巧合罢了。”李卿君见他不提那封信的事，自然也不想主动提这茬。

　　两个人相隔不过几步，明明情丝已乱，却两两相望，各怀心思，彼此僵持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