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顾一笑倾人城》执雪

3、建康

　　正月初六。
　　谢氏嫡系二公子谢誉大婚，虽是迎娶侧室，但郑婉毕竟是谢二公子心尖儿上的人，况且世家行婚向来铺张，故满城挂彩堪比国婚，称得上是建康城里一等一的大事了。
　　坊间说起这郑氏阿婉，都议论她真真儿不是个简单人物。
　　永嘉之乱后，中原士族纷纷南迁，江东的世家大族也随司马氏南渡，从此北人侨居南土，北方世族为巩固势力，多次企图与南方世家联姻，但南地世家门阀森严，高门更是慎婚，百年以来无一姓与微族通婚，且此时正值南北势力交锋之际，朝堂上下暗流涌动，南方各世家多鄙夷北人。
　　而陈郡谢氏现下不止有谢俭在朝为相，从人力，财力各方面讲当属南方第一氏族，谢誉又是嫡系里的二公子，自小才思敏捷，由谢氏族长亲自教导，基本上就是谢氏下一任族长，其地位可想而知，郑氏阿婉能让如此人物为她倾心，虽是侧室，但也实令谢誉为她冒了天下之大不韪，顶住了氏族压力，实属不易。
　　说起郑氏，其自称系出荥阳，秦代食采邑于高密，世与王家相嫁娶，如今郑衍又在朝为官，之前竭力想为嫡亲女儿求个正室之位，但郑氏长居北地，氏族凋零，况且南地秩序已成，门户隔阂，琅琊王氏早已看不上如今的郑氏，更别提如今风头正劲的陈郡谢氏了。
　　谢誉虽喜爱郑婉，但身为下一任谢氏族长，深知不能为□□之始，以北人之女为谢氏主母，故只以侧位相许。
　　正午时分一顶奢华红轿，簇拥近百人绕建康内城一周，披罗挂彩，自谢府主宅侧门而入。
　　而此时，谢府主院之中，奇石流水，竹身斜影，一盏红灯笼都未挂，远无别院的喜庆吵闹，这是谢誉自己的庭院。
　　因是娶侧夫人，谢誉依礼未着红袍，身着一身暗水纹乳白礼服，发束玉冠，脸廓分明，俊朗非凡。
　　他坐在竹塌上，手上是一副长画，山川人物，用笔细劲古朴，左上题洛神，印章着刘安之。
　　乃是前朝名士刘安之遗作，刘安之号称九画成神，谢誉收其画作八副，唯余此洛神一副，多年遍寻天下而不得，此时心愿得偿，却也不见开怀。
　　画旁是大将军府字样的信函，信件已拆。
　　子淮一字一句将李卿君的话转达。
　　谢誉手持长画，眉头微锁。
　　“李少将军有心了，誉，多谢将军。”
　　子淮抬眸细细打量了谢誉片刻，未言半语，而后拱手离去。
　　谢誉轻叩画卷半响，问道身边的随从：“北疆可有消息？”
　　“今晨信鹰传来，二十九日，北疆安。”
　　谢誉轻轻吐息，氏族都有自己的传信途径，他谢家更是供养饲鹰信使近千人，散落各地，流转消息。
　　自打李卿君去了北地，谢誉便下令，命谢氏近三分之一的信哨细密分布在北疆沿线，其间耗费人力，物力无数，就是为了能尽快得到北地消息，然而即便奢豪至此，这中间仍足足差了七日。
　　这天下午谢府摆了宴席，长宴百米，吃食无不精致，上宴两刻就要换上新盘，美婢穿梭，丝竹鸣声不绝，更有人称乐仙的殷姑娘坐镇，好不热闹。
　　陈郡袁氏，琅琊王氏，兰陵萧氏，颍川庾氏，太原王氏，高平郗氏均着子弟前来赴宴，本来不过是族中子弟娶上一房侧室，纵然谢誉身份特殊，于礼谢氏族长也不必前来，但开宴时，席中主位上坐的赫然是近些年来鲜少露面的谢敛怀，虽只是薄饮一杯而去，但也足见重视。
　　兰陵萧氏来的是嫡系七子萧允，萧氏虽然也是北方氏族，但其在北方氏族中排位仅次于琅琊王氏，与琅琊王氏，陈郡谢氏，陈郡袁氏堪称当世四大士族，其势力之大帝王倚之，畏之，
　　自然不是郑氏能够并论的，席上座次只与谢誉相隔两个位置。
　　酒过三巡，萧允举杯对着谢誉说道：“谢兄果真不愧是建康城里的第一公子，刚走了个未过门的嫡妻为您边关分忧，这边儿又娶了建康城第一美人，谢兄好手段啊。”
　　袁氏大公子袁止俢素来与谢誉交好，见状出言：“萧七，今天什么日子，你既代表萧氏而来，就别挑生事非。”
　　萧允冷冷扫了神色不变的谢誉一眼，吐了一句：“萧七身体不适，先行告退。”而后甩袖而去。
　　袁止俢低声打趣道：“据说这萧七年少时曾被寄养在李将军府上，与李氏情谊颇深，今日因你薄情，出言相斥倒也情有可原。”
　　“不过，谢二，那姑娘为你边关浴血，斩敌杀将，你这边红袖添香，佳人相伴也就罢了，如今你这罗帐又添新娘，你就不怕她李卿君咽不下这口气，反咬你这负心汉一口？”
　　谢誉轻挑唇角：“她不会。”
　　此时，一身缀白羽的男子自庭廊而过，匆匆来到谢誉身边，在他耳边细语几句。
　　只见谢誉俊眉紧蹙，平日清冷的脸上竟露出几分紧张。
　　虽只有一瞬，但在座的世家公子又有谁是简单角色，马上就有人出声问道：“我见此人身配白羽，想必是鹰氏重客了，此番形色匆匆不知带来了什么消息，竟令谢二公子变色？”
　　谢誉扶额叹息道：“倒是让诸位见笑了，不过是我那不成器的九弟，我命人带他回建康，谁料他顽劣成性，夜半出逃竟把腿摔断了，此番怕是还要累我被家中祖母责备。”
　　“这我倒是有所耳闻，听说令弟在洛阳城，为求楚夫人献舞，一掷千金，真真算得上位风流人物。”
　　“今日难得与诸位同聚，莫要再提那败家子坏了大家的兴致。”谢誉对着珠帘后的女子说道：“还请殷姑娘再为我等奏上一曲。”
　　到了夜幕时分，谢府门前华车骏马相继离去。
　　而此时本该入别院的谢誉却一身劲装，自远在城外的暗门而出。
　　谢誉下颚紧绷，一边上马一边打断那紧随相劝的老管事道：“翁不必再劝，纵此行百般危险，我也必将亲往，我走后还有几件要事劳您办妥。”
　　“第一件事，务必尽可能拖延李卿君负伤的消息，第二件，传信去洛阳让谢湛装作断腿，不得漏出破绽，他要是不配合那就不必装了，直接把他的腿给我打断，最后，我前往北地之事除族长之外其他人不必知晓，于外就说我携郑姬出游，归期未定。”
　　语罢勒紧缰绳，不待那白发苍苍的老管事出言，便带着数十人向着北方绝尘而去。
　　沙尘中只留下那老儿一句嘶哑的“公子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