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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国有九经 ...

  •   自她懂事起,高采鸾总共就见到当今圣上两次面。

      一次是她母妃被打进冷宫时,一次是她母妃被陷害赐死时。只有两面,她对这位父亲,姑且称为父亲的男人,并无任何好感。她始终认为母妃的悲惨完全是这位皇帝引起的,既然觉得她母妃肖似房雪衣,既然把她母妃从民间带到皇室,为何,为何还如此狠心,单就因为她母妃言辞不当就打进皇宫,仅因为宫人之言就判定她母妃与人有染,便赐死在元清宫?

      倘若是他不知实情,也就算了。可今日碧霞宫之事,他分明是知晓的,也就是说这皇宫内外之事,他分明知道,既然知道,又为何坐视不管任由王皇后将她母妃逼到死路?是因王皇后背后有王氏宗族,而她母妃毫无背景吗?

      离春棠里越近,高采鸾对这位几年都未见到的父皇,很是不满。

      春棠里。

      宫灯点起,翠竹环绕,曲池庭榭,早棠花又开,素粉落到池面上。池面之上,是一栋小阁,朴素非常,阁匾上的春棠里出自先皇后之手,自先皇后仙逝后,她父皇便常居此处,摆以旧物,日日与旧物相伴,可谓是痴情。

      高采鸾被暗探带到阁前时,暗探并未踏进阁内,只是做了请的动作。高采鸾不明所以,遂跟在高守湛身后,一同步进春棠里。春棠里正中央有一圆池,池里莲叶并生,折叠蔓延。阁内装饰也极为精贵,两侧彩屏里的龙凤环绕。

      阁内,有一人坐在床榻之上。

      两幅绣工精致的床帐自床顶垂下,朱色软纱层层叠叠,随风微微起。软纱遮掩着盘坐在床榻的人,纱尾落到地上。床边有几位身穿道袍的侍女侍立着,点着熏香,香气升腾而上,虽然浓郁却也遮掩不住床帐内的酒气。高采鸾不需想,就知帐内就是当朝天子,也是他父皇。

      她父皇一生,最值得写进史册总共就两件事。一个是隐忍南姜多年而不发,终赢得东魏国君之位,灭杀南姜。另一个便是打压以王氏为首的宗族势力,提拔寒门士子,为寒门入仕提供很多捷径。但这两件事做完之后,被百姓所称赞的明君却沉迷于道家玄学之术,整日闭门不出,终日以熏香浴身,以丹药为食。这也是为何过早让高守湛掌管朝廷大小事的原因。

      “儿臣,参见父皇。”

      “臣,参见陛下。”

      高守湛与白竹实齐齐行礼,采鸾亦跟在后面行礼,目不能视。

      听此,皇帝盘坐于榻,透着朱纱瞧着殿内三人,他没有出声,殿下三人自是不敢起身。侍候的侍女也不敢发出半点声响,身体一动不动,只是静静地等待皇帝的命令。过了许久,坐在榻上的皇帝终于发话。

      “竹实起来吧。”

      春棠里阁内,皇帝出声让白竹实起来,丝毫不谈仍行礼的高守湛与高采鸾。在场侍女有些惊愕,却没作何反应。听此,白竹实起身,有微风吹,他轻微咳嗽了声。咳嗽声在寂静的春棠里格外清楚,皇帝见了,便让侍女给其落座。

      白竹实稍微推辞下,便随宫女落座于旁,像是局外人望着殿内的高守湛兄妹。

      高采鸾仍保持着礼节,她略转眼眸,目光不经意间与白竹实相对,一个人的心绪是可以从眼睛里看出来的,但白竹实的目光,采鸾却看不出他心底所想,以及今夜目的。

      着实让人想不通透,高采鸾收回目光。同样的,高守湛亦是。

      自小生在皇室,高守湛知道白家受宠的缘由,也明白白家祖先与东魏开国皇帝德光帝确有一段私情,德光帝对白嫽的愧疚,让白家屹立于东魏不倒。而今已然二百年,德光帝去世多年,白嫽亦病逝于乌孙国近百年,白家仍然受宠于东魏。虽说白竹实因皇太孙回中都,但从今日看来,他目的并不在此,那目的在何处?

      “太子。”皇帝终于说话。他喊太子也没让高守湛起来,只是问他。“你为国本,代朕处理朝廷政事。”略顿,他意味深长道:“你辛苦了。”

      “能担父皇之忧,是儿臣的福分。”高守湛连忙回道。“不敢辛苦。”

      “哦,是吗?”床榻坐着的皇帝,言语并未领高守湛的话,反倒又问。“那你说,今日翠霞宫之事,该如何处理?”

      皇帝在问高守湛,可在采鸾听着,又有一番滋味。翠霞宫之事,事关她与白家。尽管她很确认自己与白竹实之间清清白白,但翠霞宫之事,已有众多御林军目睹,以及高芙雅看到。无论两人是否有关系,处理自己的办法只有两个。

      一,以公主失德处理。赐白绫,处理西云宫全部宫人。以此昭告天下。二,公布她与白竹实的关系,皇帝赐婚,两人结为秦晋之好。

      这两种选择,她哪个都不想要。

      “翠霞宫之事,事关采鸾与白家家主。”高守湛道。“若公主失德的流言传出去,对采鸾名声不好,对白家家主来说……”高守湛看了看白竹实,又道:“也不太好。”

      “太子打算如何处置呢?”皇帝又问。

      该如何处置,皇帝心里有数,高守湛心里也有数。遂答道:“采鸾去年已是及笄之年,今年恰有十六。论皇室规矩,采鸾合该在今年落定驸马之选的。”事已至此,高守湛只得又道:“若儿臣记得不错,白家家主前段时候,在南城行弱冠礼,今年恰好二十,比采鸾也就大了四岁。所以儿臣想,不如由父皇您为采鸾和白家家主赐婚。”

      “如此一来,便可堵住悠悠众口。”只有赐婚,才能让高芙雅闭嘴。但赐婚同时,就代表着白竹实是驸马之选。是因驸马之位吗?他印象中的白竹实可不是追逐名利之人。高守湛想着,便看向一旁的白竹实,他这是什么反应?高守湛可没见过别人讨论自己婚姻时,自己还能面无表情,一脸淡然。遂朝白竹实道:“不知,白家主觉得如何?”

      皇帝亦看向白竹实。

      白竹实道:“好。”

      好?仅仅只有一个好吗?高守湛尚未多想,皇帝倒是发话。

      “既然竹实同意,那就这样吧。”

      那就这样?

      那就这样吧?

      听此,高采鸾好不容易压住的怒气,又再次涌上心头。这是什么意思?

      “太子。”皇帝又道:“既然是你提出此事,那此事便交由你去做。过会到御书房拟道圣旨,给竹实赐婚便是。至于大婚事宜,一切按照皇室礼仪举行,交由内务府……”

      “我不同意。”

      春棠里,忽然有这句话说出。

      皇帝略钝,看向说话的人,也就是高采鸾。他问道:“朕没有听错吧?三公主。你方才是不是说了不同意这三个字?”

      “采鸾。”高守湛连忙拉住高采鸾,心想这事情都已然乱七八糟,为何还要来插上一脚。可高采鸾并不理会高守湛,她抬头,与床榻里的皇帝对上目光,眼神坚定道:“父皇听错了。”

      “哦?”

      “采鸾说的是我不同意四个字。”略顿,采鸾又道:“而非不同意三个字。”

      “‘我不同意’与‘不同意’,有区别吗?”透着薄纱,皇帝瞧见殿内的高采鸾,言语稍冷:“你贵为公主,却犯下不可饶恕的罪行。太子念你兄妹之情,遂请旨赐婚,你不感恩,倒是反驳朕的话,这理儿,有没有那么个理儿?”

      “国有九经,修身,尊贤,亲亲,敬大臣,体群臣,子庶民,来百工,柔远人。”高采鸾目视其榻,又道:“修身则道立,尊贤则不惑,亲亲则诸父昆弟不怨,敬大臣则不眩,体群臣则士之报礼重,子庶民则百姓劝,来百工则财用足,柔远人则四方归之,怀诸侯则天下畏之。父皇整日沉迷于玄术,不问朝政,这理儿,是否也不有妥当?”

      这话落下,高守湛即担忧采鸾之性命,又隐约的觉察到什么。父皇沉迷道家玄术,已有多年。起初杨阁老之流还有劝说,但父皇却对杨阁老等人惩戒,让其辞官三年后才重新召回中都。这惩罚让为官者不敢再提此事,久而久之,没有人再敢提这件事。今日,采鸾以九经反问,甚至带有质问言语。这让高守湛的内心,产生异样。

      一位公主去质问一个天子,这事荒唐。却……高守湛略转眸,却又觉得,不荒唐。

      听到高采鸾的话,皇帝久久不说话,稍微动动身,这让身旁侍女吓得大气不敢出,高守湛亦是没由来的感受到一股压力,高采鸾不为所动,仍是直视,所以她亲眼看到坐在床榻上的人拂去朱色轻纱,也就看到了她所谓的父皇,高洧。

      他病态的身躯包裹在明黄色长袍之下,苍色的发披散在肩上,脸色并不好,眼神无光,早不是她母妃所念叨的那种丰神如玉的皇帝。取而代之的,则是苍老而沧桑的气场。

      以丹药为食,便是这般结果吗?

      在高采鸾打量高洧时,高洧也在打量着她。虽说老眼昏花,但在目睹到高采鸾的容貌时,高洧仍是认出她是哪位后妃的子嗣。遂问道:“你是,芙蓉的孩子?”

      芙蓉。

      那是雪衣死后,他从西梁返回东魏时,无意间遇到的姑娘。他颇是喜欢芙蓉的眼眸,因为那双眼像极了雪衣的眼睛,所以他把她从民间带回宫里,也多次宠幸,使其怀有一女。在看向芙蓉的眼眸时,他总有种被雪衣注视的温暖,所以竭力宠爱,也就此迷失。

      但,就像醉酒总会醒,宠爱过久,他也会从那双眼眸里醒来。

      十年前,她自裁于元清宫,却不忘以雪衣的样貌去迷惑他,为的便是保全这位公主。

      “是我不好……是我对不起你,陛下,采鸾她是你的孩子……”

      “我该下地狱,像我早就该死的,不是吗?但采鸾是无辜的,她对我的身份一概不知……她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我死了是活该,可采鸾还小,陛下……请你不要杀采鸾,我可以保证她不会回西梁的……答应我?陛下,您答应我好不好?你别杀采鸾……好不好……”

      昔日言语仍在耳旁缭绕。

      初遇芙蓉时,她眼神坚定若阳,就如此时,殿下之人的眼神。

      芙蓉的孩子,竟也长那么大了吗?

      高洧觉得时光好长。

      高采鸾不知他为何这般提问,只是点头。“是。”

      “既是芙蓉的孩子。”高洧略顿,手又放下。“朕不追究你以下犯上之罪。但朕说出的话,收不回。所以你与竹实的婚礼,择日举行。大婚全权由太子主持,内务府办理。”

      “我拒绝。”

      “你不得拒绝。”

      几经僵持,采鸾只得妥协。她没有办法没有资格去拒绝这件事不是吗?但想要离开皇宫的话,应该还有机会。淡平息住内心的情感,高采鸾只得应下来。见此,高洧便让太子与高采鸾先行离开,并表示自己还有话对白竹实说。太子与采鸾便尊礼而走,见两人走后,高洧看向一直沉默的白竹实。

      “为何偏偏是芙蓉的孩子?”

      白竹实没回答,反倒是问:“那陛下呢?”

      “为何是先皇后?”

      高洧沉默。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3章 国有九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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