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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小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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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影口中叼了根狗尾巴草,抱臂靠墙站着,冷眼看着这对主仆,深觉自己用了平生最大的耐心。
萧玖着实有些愧疚。
当初离开北峪时,她曾当着众人的面向萧元杰要了一个保证,保证会善待初一,萧元杰应下了,她便放心了,此后进了上京,她更是将此事全然抛诸脑后。可如今看着初一这模样……
“脸上的伤怎么来的?”
她拇指摩挲着那道伤疤,自额角到颧骨处,只险险避开了眼睛,当时伤着时,应是十分惊险。
初一低头沉默了一会,再抬头时,眼眶红红的,像是强忍着泪意,道:“如今见到小姐,便什么都好了。”
萧玖心一紧。她还记得她自狼群中脱身回到萧府,初一一身是血地跪在萧元杰面前,拼着再死一回也要说出真相,还她一个公道。可随后她进了京,将她留在了那龙潭虎穴之中。
是啊,对于初一而言,萧府可不就是龙潭虎穴?
她一口气闷在胸腔里,上上不得,下下不得,憋得她喘不过气来。在原地站了一会,她终于下定了决心,转身同傅影道:“她是我的人,我们带她一起走,可以吗?”
傅影将口中的狗尾巴草扔了,看着萧玖,像是在看一个傻子。
“你是不是疯了?长夜门不养闲人,你没有武功,已经是个累赘,如今还要带个丫鬟回去?真当长夜门是收容所么?还是小姐脾气不改,到哪里都需要人伺候?”
萧玖道:“没有武功,我可以学,况且我同你说过,我只是暂时留在长夜门。你不是也不希望我久住吗?我答应你,等到能离开的那日,我一刻也不会停留,更不会给你们添麻烦。”
傅影不为所动,“你现在就在给我添麻烦。”
萧玖语塞,回头看了一眼初一期待的眼神,道:“那这样,我在外面给初一找个栖身之所,将她安顿好了再回去,可以吗?”
她不怪萧元杰,毕竟他军务在身,又哪里能顾得上这样的“小事”?而初一先前是她初荷院中的人,沈秋月母女恼恨她当众揭穿,又怎会善待她?之后府中无人为她撑腰,初一不过一个小丫头,怕是能活到现在已非易事。想到这里,她越发觉得将初一带走刻不容缓。
可傅影显然就是专业来泼冷水的。
“你现在被朝廷通缉,连白日里自由行走都不能,怎么安顿她?再说她一个丫鬟,随你父亲进了京,那奴籍都是在官府备案过的,请问你要怎么还她自由?”
她每说一句,萧玖的脸就白上一分。说到最后,她将头深深地低了下去。
是她想得太简单了,没有考虑到,身处这个社会,就要按当今的法则行事。奴籍在案,除非她能找萧元杰拿回初一的卖身契,否则即便将初一带走,也随时有被抓回来的风险,这样的日子,她自己都不能想象。
她有些低落地转向初一,捏紧了她的手。夜风寒凉,初一的手也冷冰冰的,像极了此刻她的心情。萧玖道:“初一,你能不能等我一阵子?我必定想办法拿到你的卖身契,再带你走。”
初一眼中的光芒暗了下去,默了默,反而宽慰一笑,道:“让小姐费心了,什么自由身,初一不在乎。只是好不容易能再见到小姐,可否让初一随侍在侧?夫人和小姐都不在了,初一真的不想再待在萧府……”
她说着,跪了下去,神色越发恳切,“只要能跟在小姐身边,无论去哪里,初一都愿意。”
萧玖一时心乱如麻,可鉴于上一次答应了初一又让她失望,她如今再不敢随意应承了,正僵持着,傅影“哎呀”一声。
萧玖疑惑地抬头看了她一眼,便见傅影匆忙收敛了自己满面的喜色,正经道:“不在乎奴籍那便好办。看你们主仆二人如此情深,此事倒也不是没有办法。”
“什么办法?”
萧元杰到宫里时,才发现御书房只他一个大臣。
入了夜,空气里平添几分寒凉,御书房中却暖暖的。沉香袅袅而上,灯火后那男人正埋头批阅奏折,脸色看不出阴晴。
萧元杰恭敬行了礼,案后的男人道:“将军免礼。”
着人赐了座,萧元杰眼瞅着时间一点一滴过去,龙座之上那人却始终没有言语。但纵横沙场多年,他却也是沉得住气的。君臣二人静默着呆了片刻,苏旸终于放下了笔。
“萧将军可知,孤今夜召你前来,所为何事?”
萧元杰拱手,道:“可是为了怀王脱逃一事?”
苏旸面色淡淡,也不点头,也不摇头,只道:“怀王私通敌国,此次脱逃,孤正好抓出这皇城之中的内应。也好看看,孤那皇额娘,到底有没有掺和其中。”
萧元杰愣了愣。
众所周知,当今皇太后,当年先帝的宠妃,丁淑妃,并非当今圣上的生母。先帝后虽是少年夫妻,后来却感情不睦,是以,皇帝出生后,便被先帝明安帝交给了当时还没有子嗣的丁淑妃抚养。
后来丁淑妃便生下了怀王,而先皇后也在不久后病逝。因着明安帝子嗣单薄,当年朝中暗流涌动,两位皇子之争似乎也只是隐而不发。
谁料,明安帝年纪渐长,却在薨逝前,当着群臣的面,亲口将皇帝交给了苏旸。但太后经营多年,朝中必然有不少她的势力。是以,皇帝这些年丰满自己的羽翼,所走的每一步,包括以选秀为名厚待萧家,包括如今重新启用老臣出征,都在情理之中。
但这些到底是宫廷秘辛,不是他一个外臣可以置喙的。
于是萧元杰拱手道:“圣上心中必然已有万全之策。”
苏旸略略抬头,看了他一眼。
“萧将军,孤并不如你所想。”
萧元杰一愣,便听皇帝接着道:“孤只有怀王这一个弟弟,孤虽知他有异心,却不知他竟敢私通敌国。而孤那皇额娘。”他顿了顿,轻叹了口气,接着道:“当日将军也看到了,私通敌国一事,太后或许不知情,可与长夜门串通,太后可清楚得很。”
萧元杰垂首,不知该如何接这话茬了。
皇帝今日,话却似乎格外得多。
“孤长到十岁的年纪,先帝都对孤不闻不问。幼时孤不理解,可宫中流言甚多,有些话便传入了孤的耳朵里。有人说,先帝怀疑孤不是他的骨血,故而如此。”
头顶的瓦片微不可查地动了一瞬。
萧元杰道:“微臣惶恐。流言伤人,圣上万不可听信。”
苏旸上前,将他扶了起来,道:“将军不必如此。说起来,此乃皇家丑闻。可如今孤仰仗将军,信任将军。是以,这些话,也没什么不可说的。”
他看了一眼几上的茶盏,唤了宫女进来换茶,重新坐下时,脸上神色已恢复如常。
“萧将军,近日上京防守严格,贼人或许会混入军中,趁着明日将军出征混出城去。故而,孤希望将军,能趁夜重整队伍,莫要放过任何一个贼人。”
萧元杰起身,道:“臣领命!”
“至于将军的女儿萧玖,孤定会尽心找到,安顿下来,待将军凯旋那日,平平安安地交到将军手上。”
方才那一番推心置腹,萧元杰心中感动至极,如今听了皇帝这句话,他激动道:“多谢圣上。”
萧元杰走后,宫人关上门,苏旸重新坐在了案前。面前的奏折还剩最后一份,他执于手中,看了半晌,却是一笔未落。
苏昀在屋顶停了片刻,眼见远处有人冲自己比了个手势,他以极轻的动作将瓦片盖上,纵身一跃,避开了巡逻的暗卫,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中。
傅影寻了辆马车,绕过街道,一直行至无路处,转过山角,将两人带到了城郊一处茅草屋前。
附近荒凉,那茅草屋外久未修缮,杂草丛生。可推开门,里间虽蒙尘,生活用品却充足。
傅影用火石点亮了烛火,道:“此处是门内兄弟办事时偶尔落脚之所,足够隐蔽。你二人先在此暂住,我回门中复命,若是遇到危险,你就燃放这个烟火。”
她将一物递给萧玖,问:“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萧玖道:“狗子尚在……”
傅影点点头,道:“你倒是好心。罢了,明日我便将那小狼给你送来。你且安心住着。”
夜色已将这小屋完全笼罩。此处已是城郊,看周遭的情形,大抵如傅影所说。可不知怎么的,萧玖心中就是有些若有似无的不安。
衣袖忽然被人拉了拉,她回头,见初一的脸上洋溢着重获新生的笑容,她忽然深吸了口气。
她已不再是初来时什么都可以不管不顾的萧玖了。如今她有了牵绊,有了自己的责任,今后的路,当从长计议才是。
想到这里,她冲傅影郑重地鞠了一躬,道:“傅影,多谢你今日为我忙碌。他日若有机会,我定当报答。”
傅影微微侧身,躲开了这大礼。她有些心虚地摆了摆手,道:“矫情。我走了,你们自己收拾吧,明日我再来。”
萧玖笑着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