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微》余小舟

14、浣衣生活（续）

　　这种安排倒是真的有些发人深省。按理来说，锦微乃是被瑜妃责罚的待罪之身，又是刚来没几天的末级宫女，是没资格与孙姑姑同住浣衣局最好的厢房的。然而所有人看着锦微的眼光都是复杂的，毕竟，谁也不想跟那么个孙姑姑同住一间房，虽然那房间比自己的要好上太多。锦微心里默默盘算着，却怎么也想不出钱公公此举的用意。不过每晚的饭菜，恐怕是不能再那么堂而皇之地出现了。这样看来，倒是自己更加倒霉了。
　　锦微没有多少东西可以收拾，提了个小包袱就换了房。她打定主意面对孙姑姑的时候一定要把自己的身段放到最低，能不说话便不说话，让干什么就干什么。不出差错没有冲突，孙姑姑也不好硬要发落她。
　　宫里的人惯会捧高踩低。钱公公此举虽说让人看不明白，但也让所有人都变得游移不定了，很难说钱公公这是想捧着锦微还是打压锦微。在钱公公的意图还琢磨不透的时候，什么也不做反而是最好的。所以锦微的生活奇异地达到了一种特别平和的境界。每日分配给她的衣物也没有像之前那样多得欺负人，饭食虽不说变好了，至少每次都有她的份。所以，晚上房里不再出现救命的饭菜，对于锦微来说倒是一件好事。
　　也因此，锦微渐渐习惯了浣衣局的生活。说起来，浣衣局大概算是整个宫里消息最不灵通的地方，毕竟活儿多得吓人，每天忙都忙不过来，自然也就没那么多功夫打听消息。更重要的是，来浣衣局的宫女，大多是像锦微这样被责罚的，不是被人栽赃陷害就是跟了暴躁的主子，这使得浣衣局的宫女比别处的人都更加小心翼翼，懂得沉默是金的道理。也正因为如此，孙姑姑更显得是个异类。
　　所幸小全子一直跟锦微相处的极好。锦微也奇怪为什么这个机灵的小太监会从一开始就有意对自己示好。连她自己都看不出自己身上有什么值得利用的地方，小全子却一直都有些不离不弃的意思。既然不明白，锦微也不强行去琢磨了，左右自己也没露出什么把柄在别人手上，便跟小全子亲厚起来。小太监不比小宫女，在浣衣局多是做些跑腿传话的事，因此消息倒灵通许多。从小全子口中，锦微才了解到，过去的这两个月，朝堂上的局势竟然是风起云涌了。
　　原本威远将军凯旋而归是一件大喜事，本应一派歌舞升平，然而没过几天，竟有御史跳出来弹劾威远将军战时掠民伤民的十大罪状，这犹如在热油锅里滴进了一滴水，朝廷上下一片哗然。皇上自然不能坐视不理，本想着意思意思查一下把这事轻轻地放过去，谁知道两天的功夫竟然有十几个官员一起弹劾。皇上心里怒啊，这不明摆着是不把自己放在眼里嘛。可是又不能压着不查。结果一查还真的查出些问题来。且不说那十大罪状竟然是实打实的，御史台竟然还翻出了威远将军贪墨军饷的大罪。这下搞得皇上更是怒火滔天，直接将威远将军收入天牢。
　　然而威远将军在军中十分有威信，他手下的副将们纷纷上书请求宽恕，言词越来越烈，竟隐隐有了兵变的架势。这可不仅仅是朝堂上几个文官动动嘴皮子吵吵架就能解决的事，兵变动摇的是大靖的根本。所以，在军中一向颇有威信的嘉定公此时也忙得团团转，一边要安抚，一边要布防。后宫里也是暗流汹涌，皇上在朝堂上憋屈，回了后宫还必须得着力宠着胡昭仪以示安抚之意。
　　锦微听着这些事，心里竟也是七上八下的。这件事若是不处理好，还不一定闹到一个什么地步。若是兵变了，轻则动摇了根本给西彭国可乘之机，重了，皇上的宝座都难说能不能保住。
　　一边浣衣，锦微一边在心里细细地琢磨。第一个跳出来的御史真可谓胆大包天，要么是真的愣头青，要么就是背后有人指使。后来的这十几个官员，也必然与某股势力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那么这个势力这样做，要么是跟威远将军有私仇，要么就是，真的想搞垮大靖。顺着去查，总能查到那股势力所在，相信皇上也早就在着手了。然而军中的事情实在是难以控制，除非压制住了那股势力，抹去威远将军的罪状把威远将军放出来。然而这样一来，又要替威远将军压惊又要安抚，军中的人也会觉得自己的胁迫十分有效，从而不把皇上放在眼里，军队控制起来就难了。不管怎么处置，受损的都是皇上的权力。难道有什么人，竟敢对皇权虎视眈眈？
　　艳阳下的锦微打了个冷战，狠狠地为少帝担心起来。想起那个少年在一笑居略显寂寞的眉眼，挺拔出鞘的背影，瞬间的冷冽以及眸中偶尔露出的温暖，没来由地就开始心疼。心疼他在这个时候，大概眉尖又皱成一团，大概又要对着他不喜欢的吴昭仪强颜欢笑，大概已经很久都吃不安稳睡不舒畅了。
　　怪不得后宫的事连个水花都没冒就湮没了，少帝根本没有功夫关注一个尚仪局局正的去留，大概，一笑居也没再去过了。锦微心中释然。其实这两个多月来，心底里对少帝和嘉定公还是有几分怨恨的，以为一直以来的生活都是自己欺骗自己的一厢情愿，却原来，他们都有苦衷。若是从前的锦微，定会狠狠嘲笑这样的想法。自己又怎知道这种想法是不是一厢情愿？也许那二人，真的是未曾把自己放在心上。
　　锦微就陷在这种纠结的情绪与担心中，心不在焉地过了一天。
　　第二天晌午，锦微正在洗衣服，却见到孙姑姑洋洋得意地向她走来。锦微心里一个咯噔，孙姑姑这样子，莫不是自己又要倒霉了？
　　自从跟孙姑姑一个屋，锦微觉得自己就要变成伺候她的小宫女了。每天端水倒茶铺床叠被，被支使的团团转。然而锦微并不敢明里反抗，全都一言不发地扛下来，孙姑姑也挑不出她什么错处，心里早就憋了一股火气。锦微每每在心里叹，贴身伺候的活都敢让她来干，也不怕她动什么手脚，真不知道这个孙姑姑是真傻还是假傻。后又暗暗想到，难不成钱公公让她搬了屋子，其实是想让她跟孙姑姑斗一斗？无论如何锦微都打定主意夹起尾巴做人，绝对安分守己。想一想之所以会沦落到今天这一步，都是因为前一阵子过的实在是有些招摇，这才导致了瑜妃对她的敌视。忽而心里一动，说不准瑜妃是因为看到了那张谢公笺，再往坏处想，说不准一笑居的事瑜妃也都知道。
　　孙姑姑已经走到了身前，锦微赶忙擦擦手起身行礼。孙姑姑却洋洋得意地笑着示意身后的一个小丫头上前来。那小丫头手里捧着一个托盘，盘上放着一件锦服。
　　“陆锦微，这衣服可是你洗的？”
　　锦微上前仔细查看了一下，点头道：“正是。”
　　孙姑姑眼睛一亮，大声道：“来人，给我把她绑起来！”
　　有两个小太监应声上前，锦微挣扎不得，只高声问道：“随便绑人，我犯了什么错？”
　　孙姑姑笑容更盛：“你既然不服气，我就让你心服口服。这衣服是林嫔娘娘最喜欢的堆锦，前几日送到浣衣局来洗，送回去的时候大发雷霆，说是洗坏了。林嫔娘娘岂是你我能得罪的，要怪只怪你手太笨，洗坏了娘娘最喜欢的衣裳。”
　　锦微没工夫研究宫里什么时候多出来一个林嫔，心里转过百十个念头，只是淡淡地开口：“既然是我做了错事，我自然会认，只是孙姑姑莫不是以为，浣衣局也能逃过责罚？无论如何，一个管教不力的罪是逃不脱的。”
　　孙姑姑眉头一皱，斥道：“这还用不着你操心。我这就帮了你去见林嫔娘娘，让娘娘亲自发落你，出出火气。”
　　锦微再不说话，低眉顺目地跟着走。绑都绑了，再说什么孙姑姑这个偏执的人也不会放了她，而且既然要见林嫔娘娘，钱公公这个浣衣局主管太监也一定会到场。想同时说服这两个人几乎是没可能的，还不如顺其自然。
　　一路被押往妃嫔所在的西六宫，眼看着咏华宫就在眼前，饶是锦微也有点愣神。
　　难不成，所谓林嫔，就是林巧稚？

作者有话说

　　时隔一年半的更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