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浣衣生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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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微原本一点也不曾担心，虽然分去了浣衣局，然而这样一件不算小的处罚女官的事皇上必然会得知，少帝和嘉定公，大概不会就这么袖手旁观了。
一向都知道浣衣局对犯了错的宫女们是个如同人间炼狱的地方。不消说吓人的繁重劳动，便是那些欺软怕硬的管事宫女太监们下点套子故意刁难也足够让人吃不了兜着走。然而锦微心里存了天瞬和秦子固总会帮忙的心思，便没有刻意去逢迎那些管事宫女们。虽则锦微一向淡然，但也总是以大小姐的身份面对一切事，从来没有真的觉得自己是伺候别人的人。
被瑜妃身边的老嬷嬷带到浣衣局见了管事的孙姑姑。这个女人三四十岁的年纪，脸上的脂粉厚的像是戴了面具，然而即使这样也无法掩盖那种似乎与生俱来的刻薄。她把锦微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而锦微只是不卑不亢地站在那里，连一个微笑都懒得给。孙姑姑脸上逐渐浮起恼火：“还当你是大小姐呢？”
“锦微如今是浣衣局宫女。”锦微淡淡的答道。
“你也知道自己是个小宫女？”孙姑姑冷笑一声，向身边的小太监吩咐道，“带她去西厢房七号。”
没有忽略小太监看向她时眼中一闪而过的同情，锦微心中微微一紧，抱着包袱跟在小太监身后。小川子和璎珞没有跟着一起来，大抵瑜妃觉得他们两人也是无足轻重的。小川子倒罢了，锦微担心的是璎珞。她从小跟在自己身边，此时一个人在宫里面对她所不了解的风起云涌，不知道会不会出什么事。
想到这里叹口气，还担心璎珞应付不来，自己不是照样应付不来？
走到西厢房七号门口，锦微才明白小太监眼中闪过的同情是因为什么。那个房间，大概是全皇宫中最破烂的地方了。残破缺瓦的屋顶马马虎虎地堆着些茅草，墙上的砖块剥落出一个一个洞口，屋门上的裂缝大到可以看清屋内，窗框吱吱嘎嘎响着。推开屋门便是尘土飞扬，屋内只几块木板看得出是一张破掉的床，硕大的蜘蛛网结在任何有角度的地方。锦微苦笑，孙姑姑还真是心眼不大的人。
回身对那个小太监福一福：“麻烦你，哪里能找到些打扫的工具？”
小太监倒是没有孙姑姑那种仗势欺人，口齿伶俐地讲清楚浣衣局的规矩，带她去取了扫把脸盆，甚至还帮忙打扫着屋子。
锦微心存感激，不由问道：“谢谢你帮我，孙姑姑不会责罚你？”
“不会，我原本无足轻重的。”小太监动作麻利，“这位姐姐，你是得罪了什么大人物吧。”
锦微笑笑：“自己做事不妥当，怪不得别人。你叫什么名字？”
“叫我小全子就好。”小全子咧嘴笑笑，“这浣衣局最不能得罪的人不是孙姑姑，而是钱公公。姐姐你日后大概见得到，是个圆滚滚小眼睛的公公，他才掌握着浣衣局人的生死呢。看你对孙姑姑的态度，想是知道自己不会在此地长呆？”
锦微不由得停下手中的活仔细看了小全子一眼：“你倒是比孙姑姑聪明得多。”
小全子手下不停：“正因为她没什么脑子钱公公才这样提拔她。咱们在下面的，只能装的更加没脑子一点。不过在宫里，不懂得察言观色的人，恐怕早就都死了。”
锦微微微一顿，问道：“你倒是信我。”
小全子抬头笑笑：“希望姐姐能安全地等到离开的那一天。”
锦微打了个寒战，有不好的预感。
浣衣局的规矩，丑时所有宫女必须起床，每人每天的饭食定时定额，过了点就没得吃，吃不饱也没得吃。每天的活儿有配额，完不成不许睡觉。念在锦微初到，分她的衣服较别人少些，但还要跟着老宫女学习洗衣服的规矩。面对着自己从来不了解的工作，饶是锦微再聪明伶俐饱读诗书，也一点用处都没有。为了赶工，锦微错过了饭时，待到子时，才锤着腰从洗衣板面前起身，艰难地把盆中的衣服一件件晾到晒衣绳上去。黑漆漆的院子里只剩了她一个人。纸灯笼黯淡的光在这样的夜里反而更加瘆人。锦微在心里给自己壮壮胆，小心翼翼地向西厢房走去。
做了一天的体力活又没有吃饭，锦微觉得自己头晕眼花脚步都有些虚浮。然而此时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只能咬牙撑过去。跌跌撞撞地走回房，却赫然看到那个勉强能称为床的木板上放着两个圆圆的大馒头。
饥饿感战胜了一切理智，锦微顾不上考虑什么安全不安全，狼吞虎咽地把两个馒头啃下肚。心中暗暗苦笑，一辈子也不曾为两个馒头失态至斯，人生经历还真是丰富了。
绞尽脑汁也没有想明白到底是谁送了两个馒头在这儿，累得太厉害，锦微很快沉沉睡去。然而只是一眯眼的功夫，丑时的钟又敲了起来。
这样三天下来，锦微整个人迅速消瘦下去，脸颊凹陷，眼圈青黑，看东西都是恍恍惚惚，似乎随时都会倒下去。然而堆过来的衣服却是一天比一天多，孙姑姑张狂地笑着在锦微面前走过，却只能让锦微感到好笑。自己都有些佩服自己，在这样的境遇下，看到孙姑姑还有感到好笑的心情。
这天晚上回去，惊喜地发现床上放的不是两个馒头，而是一个大大的食盒，里面居然有饭有粥，还有几碟荤菜。
锦微已经不再费力去想到底是谁一直在暗中如此助她，该知道的总会知道，若是对方不想让她知道，硬要去猜反而破坏了这一番美意。既然不是害她，不如就这样心安理得地接受了。
面色渐渐好一些，都要得益于每晚出现的食盒。这么多天来，少帝和秦子固一点消息也没有，锦微渐渐失了希望。专心地应付浣衣局的生活，竟然觉得这样也不错。没有什么勾心斗角，不用提防什么圈套，只要尽力活下去就好。然而活下去，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这天晌午日头毒辣，锦微在院中用力地搓洗着一件麻布长袍。浣衣局里洗的衣服不仅有皇上妃子的，还有大宫女大太监的。不同质地不同主人的衣服洗起来规矩各有不同，错一点儿都是掉脑袋的事。虽说不了解具体规矩，锦微却对这些利害看得很清楚，纵然孙姑姑可以借着活儿没做完这种由头不许她吃饭，却从来抓不住她这种致命性的错误。抬头擦擦额上的汗，远远似看到一阵骚动。本着少听少看少惹是非的原则，锦微低头继续洗衣服，奈何耳中却听到骚乱声越来越近。原本这院子就是给宫女们洗衣服用的，可是若一大群人从此走过，锦微便恰恰成了挡路的那一个。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骚乱声已经近到她身旁，脚步声也停了下来。
深深地在心里叹了口气，人背的时候喝水都会噎死。低着头站起来，一言不发地开始搬洗衣盆，心中祈祷着虽然不知道来的是什么人，但千万别出什么岔子。偏偏孙姑姑那个唯恐天下不乱的人眼瞅着找到了一个挑刺儿的机会哪里肯放过，扬声道：“我当是谁呢，原来是陆家大小姐。您用不着让路，我们得给您让路呢。”
锦微站住福了福身，依旧一言不发。心里暗想自己的忍耐功夫似乎又有了些精进，比起初进宫时看到吴嫔欺负林巧稚都会忍不住出言抗争现在似乎已经格外的逆来顺受。皇宫果然是一个扭曲人性的地方，不知道出宫的那一天，自己还是不是曾经的陆锦微了。
没有对手的吵架和挑衅都是很无聊的。孙姑姑得不到回应，就如同傻傻地在演独角戏，脸色憋得很难看。然而此时一个尖细的嗓音慢悠悠地响起：“呦，是谁着孙姑姑你这么大火气呀。”
不用抬头就可以想象孙姑姑的表情变得一脸谄媚：“碍了您的事，该罚。来人，把陆锦微带到柴房去。”
锦微奇怪自己居然只有满心木然。在这个宫里，除了踩着别人往上爬，就是踩着别人来获得自己仅有的尊严，一个浣衣局的宫女，居然可以以这样的口气发落比她更低微的人。然而钱公公却慢悠悠地开口：“慢着。那个叫陆锦微的，过来让咱家瞧瞧。”
瞧就瞧吧。锦微顺从地走上前去，依旧是福了福身。眼角瞟一瞟，就看到钱公公果然是圆滚滚的体型，不禁想起小全子的话，这个钱公公，似乎是浣衣局的天了。
看锦微虽然沉默却并不低微，钱公公眼中精光一闪：“到浣衣局多久了？”
多久了？猛然被问到这个问题，锦微一阵恍惚。这些天过的日子是她从来没经历过的，即使一天，也有一年那么漫长，竟然一下子不能计算清楚，她到底是什么时候到的浣衣局？
钱公公居然没有追究：“住哪儿？”
“西厢房七号。”锦微不卑不亢。
“搬到东厢房十二号去。”
锦微倒是不知道这搬来搬去之间的区别，只是孙姑姑的嗓音惊怒交加还要拼命控制着带有一丝抖动：“钱公公，这……”
钱公公却摆摆手：“走。”
人群中的小全子落后几步，看钱公公一行走远，悄悄对锦微说：“姐姐，东厢房十二号，是孙姑姑住的地方。”
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浣衣生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