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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又见天瞬 ...

  •   坐在白罗院里看着头顶巴掌大的一方天空,锦微心中生出了一种荒谬感。似乎一切都回到了原点,她还是进攻之处的小女官,平日里陪着林巧稚说话解闷,而那些过去了的起起落落的日子,似梦境如烟。
      林嫔自然是林巧稚。在朝堂如此纷乱的时候,后宫的亲疏便变得微妙起来。林巧稚的父亲是吏部尚书,朝中重要位置的官员多多少少都与他有些私交。皇上要查隐藏在暗处的那股力量,自然要通过他;皇上要笼络一干文臣,也要通过他。所以此时,林巧稚的阶位一直在步步高升。
      因此,当看到浣衣宫女是锦微时,林巧稚立刻将钱公公与孙姑姑责骂一番,当即就将锦微留在了咏华宫,还让她住在白罗院。
      孙姑姑自然是没了什么气焰,那垂头丧气的模样让锦微看了都有些不忍。钱公公却依旧绽出一脸圆滚滚的笑,忙忙地派人把锦微的东西也都送了来。锦微终于离开了浣衣局。
      抬头望着天,锦微还是琢磨不透周围发生的这一切。从瑜妃的出现开始,自己似乎就已经完完全全沦落成了一枚棋子。神秘出现的饭菜,对她莫名奇妙友善的小全子,趾高气扬的孙姑姑,还有完全捉摸不透的钱公公。本来锦微还想等等看钱公公将她移到孙姑姑的屋中是示好还是折磨,却没想到这么快就离开了那里,钱公公却什么都没做。
      林巧稚似乎没有多大变化。分别了半年之久,即使是再亲密无间的朋友,在这深宫之中,都不会还保持着原有的亲近。然而林巧稚待她,却还是那样纯真的不设防,这让她有些手足无措,不知道是接受,还是推开。
      她不相信,单凭父亲的荫庇,林巧稚可以如此顺利地保持着那份单纯升为嫔。
      明明是比在浣衣局自在的多了的地方,锦微知道的事情反而越来越少。每日除了林巧稚请她过去说话便没有其他的事情可以做了。她还是孑然一人,小川子和璎珞鹿儿大概还都留在一笑居,小全子自然没法跟过来,锦微跟咏华宫的宫女太监们也不熟悉,在咏华宫住了一个多月,竟然完全不知道朝政演变成了何种模样。在白罗院的时候细细地回想过去的时光,忽而想起来一笑居的那一树热闹的山楂花,又想起了那时秦子固的话。果然,三个月过去了,自己的经历真谈得上是跌宕起伏。那一树花大概应该挂满了果吧,可她,真的是无法品尝了。
      秦子固。忽然有些想他,那时也是在这白罗院,他抢走了她的《玲珑纪事》,还时常陪她笑对时光。这时候想起,那个男子深不可测的眼底和嘴角的微笑,都成了难以追溯的美好。
      至于天瞬,似乎更长的时间没见过他。最后一次见面还是两人闹别扭他拂袖而去,之后十多天没有去一笑居找她。也许他是真的生气了吧,所以对自己再也不闻不问。可是想起他如今正面对的风起云涌,心里又是一阵后悔心疼。早就知道他的艰难,为何在面对他的时候眼里只看到他的寻常,而忘记了他身上背负着多大的责任?
      已是秋初,繁花落尽,院中的树木也微微染上了金黄。这天,锦微依旧到咏华宫主殿陪林巧稚闲聊。林巧稚是聪明单纯的女子。她与锦微对弈,弹琴,讨论诗词,却绝口不提关于皇上与宫里的一切。然而锦微年幼时所学习的东西跟普通闺阁女子有太大的不同,有时候聊到诗词歌赋,锦微总觉得憋闷无聊。好在今天林巧稚的兴趣落在了琴谱上,拉着她兴致勃勃地焚香净手。锦微瞧着那把流光溢彩的古琴,心底里暗叹一口气。真的是许久未曾弹琴了,久到几乎都忘记了自己还曾师从古琴圣手半坡先生,还有埋藏在心底的那个眉目清远的影子。
      那边林巧稚却是弹完了一曲《春江花月夜》,正兴致勃勃地等着她给点评。锦微正了正心神,嘴里夸奖的话都不用过脑子地溜出来。总不过是技巧纯熟感情充沛之类的话。不知道为什么林巧稚这天格外高兴,非拉着她让她也来一曲。
      锦微推不过,只得坐下来。略略一抬手,一段旋律就从脑中倏忽划过。
      完全没有多想,锦微下意识地就将手按在弦上,轻轻一拨,那旋律便从指尖流泻而出,将她的整个灵魂都从现世中抽离而去。
      琴声中她看到十年前的自己,梳着五岁小女孩惯常梳的双髻,第一次被父亲抱在怀里送到了半坡先生的草庐。迎接她的是一个半大少年,瘦削挺拔,面容温和。
      每隔一日都去半坡先生那里,却再难得见到那个少年。年幼的她也不甚在意,按照父母的要求端端正正地学着轻拢慢捻抹复挑,只知道,那是半坡先生的另一个弟子而已。
      后来她渐渐长大,去先生那里的次数也少了,只是自己在家慢慢地练习。可巧有一次遇到了难处没有提前通报就去了先生那儿,先生不在,开门的,又是那个已经长成半大青年的男子。一样的瘦削挺拔,面容温和,似一棵亭亭的玉竹,带着某些宁折不弯的坚定。
      锦微就愣在了当场。虽然平日里也随着兄长们读书论道,在男女大防上面远比其他人家要松散,可是这样与陌生男子相遇,还是让她手足无措。然而他只是微微一笑,侧身将她让进门,温醇的声音说道:“你是我的小师妹,陆锦微?”
      不知为何锦微瞬间安心下来,仰起脸笑:“你是我的师兄,颜兮尚?”
      于是同门师兄妹第一次正正经经相见相认。锦微见先生不在,便将难处拿来问师兄,颜兮尚毕竟比锦微入门早,年岁长,解答起她的问题来倒是抵得上半个先生。锦微心满意足。
      后来不知为何去先生那里又渐渐多了,见到颜兮尚的次数自然也多。有时候跟先生聊完天,在草庐后的竹林里信步,便会听到竹林深处的抚琴声。
      她这才知道,颜兮尚原来就住在竹林深处。只是她从未深入过,便也不知道竹林的尽头有什么。只是站在那里静静地听着,不知不觉,那旋律就如同熏了几十年的香,一点一点渗入了她的皮肤肌理。
      拨完最后一个音,回忆也一起慢慢飘散开。锦微有些恍恍惚惚地抬头,却看到林巧稚早已不是倚坐在塌上听琴的模样。眼前光洁可鉴的地板上,沉淀着一个深沉的暗影。
      锦微的思绪收不回来,仰头对着面前那个紧紧注视着她的男子哽咽出声:“天瞬,我想回家。”
      这一瞬间少帝心中的疼痛铺天盖地。他以为他不在意,他以为在她那样的忤逆了他之后他再也不会对她心存怜惜。可是,三个多月后她又一次突兀地出现在了他面前,没有了所有的慧黠灵动,只有她那个年龄的少女应有的软弱与依赖。他倏然意识到在自己不闻不问的这些日子里,她定然是经历了些什么。这让他几乎有些慌乱,怕是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就这样眼睁睁地被他放走了。
      林巧稚适时地行礼:“吾皇万岁。”
      周围的宫女太监呼啦啦跪下去一大片。锦微猛然回神,淡然的脸色也掩不住眼底的慌乱,忙离了琴俯身跪拜。
      少帝弯腰扶起林巧稚叫了平身,端坐在榻上殷殷地注视着垂头而立的锦微:“刚才那曲子,叫什么名字?”
      锦微恭谨地回答:“回皇上,那是奴婢听来的,并不知道叫什么名字。”
      奴婢,她竟然对他称奴婢。从初见面起她就自称妾身,后来一直是你我相称,即使是赌气也只是称臣妾。她何曾将自己的自尊放的这样低过。少帝心中是波涛汹涌的震动,然而面上却一点不显,依旧问道:“你如今是咏华宫的宫女。”
      “回皇上,正是。”
      少帝却笑吟吟地转向了林巧稚:“爱妃,朕看你这宫女知进退懂礼节,还是懂些笔墨的,今日便向你讨了去放在御书房听用吧,正巧御书房里的宫女朕都用不顺手。朕必不会让你吃亏,补四个宫女给你可好?”
      林巧稚自然没有反对的理由,乖顺地应了声“是”,便腻着少帝撒娇:“皇上,锦微可是臣妾的好姐妹,皇上可不能欺负了她。”
      少帝朗朗地笑,捏捏她的鼻尖:“一个宫女而已,朕还范不着欺负。只要她小心当差不犯什么错,朕就不罚她。”
      林巧稚自是扭腰顿首跟少帝一顿耳鬓厮磨,锦微随着咏华宫的宫女太监们悄悄地退下,心底已经冰凉一片。
      原来,只是一个宫女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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