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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第 30 章 ...

  •   穆青唉声叹气地从被窝里爬起来。

      作为惩罚,他被踢出琼苑,塞进城墙根底下的一间破房子里。所谓破房子其实也并不那么破,最起码不漏风不漏雨,晚上抬起头来看不到星星,只不过屋里地面比外面低了一尺,地面是泥地,墙是土墙,出门的时候要小心低头不然肯定得碰在门框上……还有,房里所有的陈设都是原房主的,包括被褥,少傅把他扔出来的时候不但不让他带用惯的被子,甚至连房子都不替他熏一熏!

      见鬼,胳膊上又多了一堆红点……穆青接过侍卫递过的药膏,龇牙咧嘴往自己身上涂。这屋子里是跳蚤还是臭虫啊咬人好厉害!

      他穿好衣服,拎了个木桶出门打水。少傅并没有把他饿死的意思,屋里柴米油盐一应俱全,钱帛也有,只是不许他买现成的吃——想吃饭可以,自己动手。不知什么木头箍成的水桶壁足有一寸厚,拎在手里沉甸甸的,穆青双手一下一下往上提着向前走,走到百步之外的水井处,已经是汗流浃背。

      井边并没有人。在这里住到第三天,穆青已经知道,这个时候,周围住户该上工的早就去上工了,待在家里的也已经开始忙忙碌碌地纺绩缝补。他把水桶的提手挂在辘轳挂钩上,往井口里一扔,咕噜咕噜地转动把手。直到听见井口深处“通”的一声响,他才扑过去用力晃动绳索,水桶东歪西倒地来回晃了半晌,直到他胳膊都晃得酸了,才给面子地侧转过来,沉入水底。

      ……好吧,这次总算比上次快多了。穆青对自己苦笑了一下,用足全身力气,将缠满了麻绳的辘轳把手往反方向转动。粗粝麻绳摩擦着手心,每一下用力都是火辣辣的,他半是欣喜这次没掉在井里,半是叫苦,这死沉死沉的一桶水,到底要怎么才能提上来!

      咬紧牙关。屏住气息。无论如何不能松劲——他已经吃过不止一次苦头,手上一松吊桶就直接跌到井底,从头再来不说,有一次,飞转的辘轳把手差点砸到他下巴!

      要不是跟在身边的侍卫一把拖开了他,恐怕当时他就能被砸掉几颗牙去。

      打上了水,又把桶里的水倒回井里一半,穆青死命拽着余下的半桶水,一拐一拐地往住处拖。两个随身侍卫亦步亦趋地在身后跟着,并不动一个指头——天可怜见,少傅并不许他们帮忙,动嘴可以,动手免谈。第一天替他生火的侍卫不到傍晚就被调了回去,后面来的人就最多只敢示范,教他生完了火,还得把火头扑熄了让他再来一遍。

      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少傅什么时候才能消气啊……

      千辛万苦把水桶提回住处,却惊讶地发现,房子的原主人已经回来了。男人蹲在屋外的泥地上,用一种穆青叹为观止的速度劈着柴火,窄窄的,生锈的柴刀在他手里上下飞舞,看着也不怎么用力,一条条粗细合适的劈柴却已经飞快地从木段上分离了下来。另一侧的灶头边上,女主人正在切菜,刀起刀落,砧板上瞬间堆了一大堆雪白的菘菜细丝,丢进锅里三滚两滚,清香的味道已经随着蒸汽弥漫了出来。

      穆青几乎要泪流满面。就他打个水这么点儿时间啊,换成他自己动手,一上午都做不出一口能吃的饭啊!

      须臾饭熟,穆青从围着粗布围裙的主妇手里接过粗陶大碗,埋头扒饭。碗里饭食粗粝,糙米当中还掺了一半麦粒和不知道什么谷物,吃到喉咙里颇有些拉嗓子。菜肴也不过铺在饭上借着蒸汽烫熟的一拨儿菘菜,盐都不加,油更是不可能存在的东西。这点玩意儿换在三天之前他是看都不看,可是,经过了三天不是烧焦就是夹生、没有一天在饭点儿做出吃食来的日子,现在捧到手里的,已经是不折不扣的美味了。

      更不用说那对夫妻的两个孩子,五六岁的长男忙前忙后,帮着父亲堆叠柴火,时不时渴望地回头看饭桌一眼;刚会走路的小丫头牵着母亲裙摆,直勾勾地盯着他手里的饭碗,一副口水随时能淌下来的样子。

      自己亲力亲为了方才知道,这样的家里被抢走、被打伤一个人,如果是男人,那是塌了家里的顶梁柱,如果是妇人,那家,就完全不成一个家了。

      这三天,光是在钱帛不愁、有人指导的前提下把自己喂饱,已经耗尽了他全部的精力。然而这些钱帛肯定不是天上掉下来的,市井小民,肯定要辛苦劳作,才能换来这日复一日的衣食。

      至于要多少劳力才能换得一亩田地,多少苦工才能织出一匹粗布,……他不敢问。

      吃完饭,一群侍卫不由分说把他撮弄回琼苑。侍女们一拥而上,扒了他全身衣服仔仔细细地洗刷一遍,头发更是拿皂角翻来覆去地搓,直到把所有的虱子跳蚤全都弄了个干净。这边七八只手围着他搓洗,隔着一道房门,穆青就听见伺候他的大丫头琉璃高声嚷嚷:“赶快把衣服拿出去烧掉,脏死了!”

      好容易打理干净,穿上符合他身份的锦衣,穆青寻思着这下少傅总消气了肯见他了,没料想侍卫过来传话,说是少傅请他去广陵县衙。穆青不敢不往,到了那儿一看,县衙大堂上乌泱乌泱地跪了两帮子人,以县令坐处为界,东西分明,双方一眼一眼地互瞪——果然又是在审案。

      他一声不响,默默坐下旁听。这会儿告状的却不是一边豪门大户,一边穷苦百姓,看衣着,两造都是衣衫褴褛,面带饥寒之色——从地上横七竖八的笸箩担绳,还有乱糟糟的菜叶子看来,不过都是些草民。两边各有几个人头破血流躺在地上,还有力气的人互相瞪视,要不是堂上衙役把黑漆红头的水火棍在青砖地面上敲得山响,眼见得一时半会儿又要打起来。

      仔细听了一会儿,原来跪在东边的是城外乡民,西边那一群是城里的菜贩子。时当初冬,稻麦均已收割,乡民们就趁着天还没冷赶着种几亩菜田,好歹换些零花过个好年。菜贩子惯常从乡民那儿收菜,走街串巷担得去卖,大户人家有大户人家的卖法,小户人家也有小户人家的生意——只一件,一伙人就只能在一片地方做生意,要想去别人的地方,要么拜过菜头、烧过香交过保金,要么,几十个菜贩子一拥而上,一人一条扁担,不把你打到头破血流滚出去绝不算完。

      这一个种菜,一个贩菜,往年倒也相安无事。菜贩子收菜的价钱固然压得低,乡农们也省了日日挑担子进城。只是前段日子大军驻扎城外,油盐菜蔬要得当然就多,乡民们难免有心思活动的,菜贩子们收不到菜颇有怨言。等到仗打完军队各归各处,天气渐冷,原先的粮田又空了出来种菜,没了门路的乡农求着菜贩子们进货,毫无疑问的,自然就被狠狠压价。

      如此一来二去双方火气都盛,到了今天,一帮乡农里的年轻人受不了气,相约结伴进城卖菜,被闻讯赶来的菜贩子堵了个正着,好大一场群架!

      “殿下觉得,这案子该怎么判?”广陵县令乃是个四十来岁的寒门士子,因为没有后台,从太学院毕业以后辗转多年,仍然是个县令。听完双方供述,他挥退两造并衙役人等,第一句话就是恭恭敬敬地请示穆青。

      “……”穆青险之又险地把“我不知道”吞了回去。想了想,努力端着皇子身份问道:“按律该怎么判?”

      “按律,杀人者死,伤人者刑。这案子难就难在,双方群殴各有死伤,要依律治罪,却无从指证到底是谁打的。殿下若是宽宏些,让死者给死者抵命,伤者为伤者抵偿,剩下参与斗殴的各开发一顿板子,也就过去了。若是严厉些,穷治到底,这些人一律按斗杀处刑,也无不可。左右不至于送命,扔去哪里做苦力就是了。”

      “呃……”听起来两种判法都有道理……穆青左右张望,身边苏哲派给他的一个幕僚适时踏出一步,道:“殿下,广陵方经兵火,市面正乱。当今局势,万万不可以宽纵啊!”

      “殿下!”另一个幕僚也躬身道:“这些人一个个年轻力壮,都是家里的顶梁柱。不分青红皂白全拿了去,流配一人事小,拆散一家事大!”

      “如此轻轻放过,律法威严何在!”

      “王法不外乎人情,殿下,抚民当有仁慈之心啊!”

      “殿下!”

      “还请殿下决断!”

      穆青:“……”我,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啊我可不可以啥都不说!少傅你为什么派给我两个幕僚意见都是相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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