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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第三十一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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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玉凤见众人都离开了,忙转身进了后院,找到那个小乞丐,上下打量了几眼,见他不过十三四岁的身材板,脸上涂了些锅灰,瞧不出原本的模样,一双眼睛却是黑白分明。
石玉凤望着那双闪着光芒的双眼,心中便莫名有了几分喜欢,问道:“怎么回事?”
那小乞丐一脸的惊魂未定,小心翼翼的问道:“姐姐,外头鲍家的人都走了?”
石玉凤点了点头,见他仍是全身哆嗦,便从旁边挪了一把圆凳过来,将他整个人按在凳子上,嘴里安慰道:“走了,现在店里的人都是我们自家兄弟,你不必害怕。”
小乞丐松了一口气,朝石玉凤行了一礼,道:“多谢姐姐,”又朝立在一旁的白长兆行礼道,“多谢这位大哥。”
白长兆有些紧张,问道:“那鲍府的人,为何要追打你?莫不是……莫不是你偷了人家的东西?”
白长兆这般问话本无恶意,方才他将小乞丐带入后院躲避,鲍天悟在前厅说的话,他并未听见。
况且他在夜郎县米铺当伙计时,见过有些饿极了都能跟狗抢东西吃的乞丐,眼前这个瘦瘦小小的乞丐,抢不过别人只能靠偷,也是可以理解,故而在白长兆看来,即便是对方真的偷窃,也并无瞧不起的意思。
小乞丐一听这话便不高兴了,他嘴巴一撇,道:“我虽是乞丐,却也是有志气的乞丐,大哥说这话未免太瞧不起人了!”
白长兆张了张嘴,似乎也觉得自己说话有些不妥,只一时竟不知如何作答,只得喃喃道:“小兄弟,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我只是担心你是不是饿得慌,不得已才去偷东西的。”
小乞丐怒道:“我说了,我没偷人家东西!”说罢突然哽住,随即眼泪便大颗大颗的掉了下来,哭道:“我才从虎口逃出,本以为遇到好人,不想却遇到势利小人。”
他被鲍府的一帮下人追赶几条街,心里又惊又怕,此刻得了救,多日来的委屈便涌上心头,也顾不得眼前的两个人都是初次相识,竟耍起了脾气哭了起来。
石玉凤见他哭得伤心,伸手轻轻抚了抚他的肩膀,道:“你别哭,我这兄弟不大会说话,他原也是担心你,”想了想又道,“方才我在外头听那鲍公子所言,知道你是被他买入鲍府,现在看来,你是逃出来的?”
小乞丐一边抽噎着,一边点了点头,断断续续道:“逃出来是真……但他并非买我,当初是他将我掳进府中,想要我……想要我……”说到此处,便说不下去,只一味的嚎啕大哭。
白长兆这才知道自己真的说错了话,忙连声道歉道:“是我不对,是我不好,是我胡乱猜测,小兄弟莫哭。”
小乞丐也不理他,等哭够了才接着道:“那府中有许多同我一般年纪的男孩,白天当小厮使唤,一到晚上就被他折磨。”
白长兆听到此处,不明就里,张了张嘴想要问,又怕问错了话,便犹豫了一下。
那小乞丐瞟了他一眼,道:“你想说什么就说吧,没人拦你。”
白长兆见他眼眶微红,撅着嘴巴,一副惹人怜爱的模样,心中不由得柔软了起来,轻声问道:“既是当小厮使唤,为何晚上又要打你们?”
小乞丐低下头,轻声道:“并非打他们,而是将他们当成女子来折磨……”
白长兆待还要再问,石玉凤忙阻止他再说下去,朝小乞丐道:“我懂了,你接着说。”
白长兆自打出生就生活在乡下,虽说到夜郎县生活了一段时间,眼界也开阔了不少,但却是无论如何也没有听说“娈童”二字。
但石玉凤却不同,她年纪虽小,记忆里的东西却是成年人的,故而小乞丐一说,她便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小乞丐吸了吸鼻子,深深呼了口气,情绪稍有些稳定下来,道:“我并非真的乞丐,原是和父亲争吵,这才离家出走的,没想到外头如此险恶,好在我懂得一些功夫,寻了个机会逃了出来。”
原来小乞丐姓安,名幼湘,十四岁,祖上做些小买卖,到他父亲这一代也算有些家产,故而安幼湘在家中也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小公子,因一些小事与父亲闹了些口角,私自离家,本以为再也不用被父亲管束,没想到离家才不过一天,就被鲍府的人给抓了去,受了些苦难才知道外头再自由也不如家中好。
安幼湘道:“父亲定是生我的气,也不派人来寻我。”说罢脸上的神色愈加暗淡。
石玉凤听完,又是好气又是好笑,眼前这位小公子,只怕此刻又是想家又找不到理由回家,一边受了苦恨不得找娘亲诉说,一边却又因父亲未派人寻他而心生别扭。想到此处,忍不住笑道:“你家住何处?不如你写一封信,我叫人替你送去?”
安幼湘却摇了摇头,他低头想了想,忽道:“姐姐若不嫌弃,就让我在店中帮忙,赏我一口饭吃,可好?”
石玉凤见他不回答自己的话,反倒要求留下,甚感讶异,转念一想,“是了,他私自离家,又遇到这等没脸的事,想必无颜面对父亲,既是如此,我又何必强行让他回去?”便道:“我留你倒是不难,只是你既是公子哥儿,粗活却是做不来,精细的活儿,恐怕你也做不惯,这么一来,你不成了吃闲饭的了?”
安幼湘连连摆手,道:“姐姐末免小瞧了我,我打小帮父亲看账目,这店里其他粗活我做不来,但看账目我却是在行,再说了,我既是出来了,若是能做出一番作为,让父亲刮目相看,也是好的。”
他这话正中了石玉凤猜测,果然是不想在父亲面前丢脸,石玉凤也不点破他,只笑道:“这倒是,你父亲要是知道了,自然是赞许你学了自立的本事。”
安幼湘听了这话,两眼顿时焕发光彩,忙不迭的点头,便留了下来。
且说白长逸随卞侍卫长一同出了铺面,驱车到了里长家。
二人方踏进院落,便见一名妇人坐在屋前,一身素缟麻衣,那妇人见有人进来,也不仔细看来人是谁,便低头啜泣,嘴里道:“夫君,你去的冤枉啊!”
卞侍卫长皱了皱眉,他如今最怕别人说这里长死得冤枉,要是冤枉,岂不是全因他的过错?因为此事,他失了官职,又失了名声,眼前的妇人得了银两却还是一口一个冤屈。
这两日他在家中没少受夫人的气,动辄骂他是个没用的,本就心烦意乱,要说怨,他自然也是怨的,只是上头是三皇子,他就算是怨,也只能放在心里。
可对眼前这妇人,他可不想再受这份气,听她哭了几句,心下便恼了,几步上前粗声道:“阮氏!你少在这胡言乱语,这是王爷派来的白老爷,专程查你夫君的死因……”
一语未毕,阮氏便大哭了起来,道:“老天爷啊,这叫我一个妇道人家怎么活啊,我家夫君被人打成内伤,不治而亡,如今倒要来查案子,莫非还是他自己摔死了不成?果真是没了王法了啊!”
她虽没有指名道姓的骂卞侍卫长,但话却是直指打人者,卞侍卫长本就气恼,听她这一般哭闹,脸色越发难看了起来。
打从他当了三皇子府中的侍卫长,谁见了他不是低头哈腰的?从前遇到不顺从的人,哪一次不是几鞭子打发了他们?谁想这次却倒了大霉,不过打了几鞭子,人却死了。死就死了吧,偏偏三皇子又将这错处归到了他的身上。
赔了银子已让他颜面尽失,更恼人的是,王府中原来有几个本就不怎么服他管教的侍卫,从前多少还看在他是侍卫长的面子上,见到他时口中虽未称呼,也还是愿意行礼。
不料不过这两三天的工夫,他们竟也敢不大行礼了,这难道便是所谓的落虎落平阳被犬欺?
阮氏拿了银两,不但不感恩,却还敢当面污蔑他,这叫他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只听那阮氏继续道:“你们说说,一条人命,不过赔几两银子,这下子又来查案,莫非连这几两银钱,也要拿回去不成?”
卞侍卫长再也忍不住胸口的怒气,上前一步怒喝道:“阮氏!银子已赔与你,只是这人,却并非卞某打伤致死,你若再一口一个人命,我定让你好看!”
不料那阮氏却是个刚烈的,只见她杏眼圆睁,怒道:“我夫君身体一向极好,平日连药铺都未踏足过,此次被人打伤,回家不过两个时辰,就直挺挺的躺在床上,你倒说说,这不是打伤致死,又是为何?”
卞侍卫长没料到她竟伶牙俐齿,几句话说得有理有据,一时竟难以答辩,不由转过头去看白长逸。
白长逸自进院后,便一直未曾出声,他双手背在身后静静立在院中,一边听他二人说话,一边眉头微蹙似在沉思,待他们二人话毕,不由抬头仔细看了那阮氏几眼。
这阮氏原也是壮着胆想要先发制人,刚好卞侍卫长急着摆脱罪名,被她激了几句便跳了起来,这倒让她句句占了上风,不料眼前这个长相风流的年轻老爷却一言不发,倒将她看得心里直发毛,心中不由得有些慌乱不安,只得轻声斥道:“你这人怎的如此无礼,盯着我一个妇人看作什么?”
白长逸被她这般一斥责,方醒转过来,忙歉声道:“夫人莫怪,在下见夫人面若桃花,精神尚好,想来是个豁达之人,故而多看了几眼。”心中却奇道:“她既是新去了夫君,却只是眼圈微红,一滴泪也不流……”
但他转念又想,今日走访了几家邻里,听闻里长对这阮氏偶尔也有打骂之举,阮氏除了忍气吞声,就再无其他办法。
对于里长之死,乡邻们并无惋惜之词,倒是对阮氏反而抱有几分同情,这般说来,阮氏不伤心倒也不能说她有何过错。
阮氏怔了怔,方道:“人既已死,伤心又有何用?”说罢便转头看向别处,也停了与卞侍卫长之间的辩解哭闹。
白长逸点了点头,并未多言,只又问了些当日里长回到家中的情形,阮氏又将供词说了一遍,说词倒与三皇子告知的一般无异。
那日里长一回到家,便让阮氏拿了药酒上来为他搓伤,阮氏便熬了些药酒,趁热敷在淤青处,本以为过不了几日就能化瘀袪痛,谁知不过两个时辰,待她再进屋唤里长时,他已断了气。
白长逸问道:“你家夫君,平日里可有其他病症?”
阮氏摇了摇头,道:“我家夫君平时壮得似头牛,每次打我的时候,只一个拳头就能让我昏死过去……”说到此处,她飞快的看了看白长逸一眼,见他面色如常,这才接着道:“自我嫁他开始,从未见他生病。”
白长逸点了点头,又问道:“他平日可有与人结仇?”
阮氏见他说话温和,并无恶意,便也收了方才的泼辣模样,摇了摇头道:“他平日在外与旁人如何相处,我一个妇道人家如何得知?况且,他……他每逢喝了些酒,回家便对我拳打脚踢,我哪敢多言半句?有无仇人民妇确实不知。”
恐是说到伤心处,想起从前的日子,阮氏眼圈又红了,白长逸原以为她会隐瞒此事,没料到她竟自暴家丑,心中不免感到讶然。
卞侍卫长见她伤心落泪,冷笑道:“这么说,你夫君若真是因我打伤致死,你还得感谢卞某救了你了?只是你如今这副模样,哪一点有感恩的样子!”
阮氏却是不回答他,只对白长逸道:“白老爷,我回来这片刻,早有人寻上门来告知我,今日有官老爷问了他们一些事,我夫君待我不好,想必你们也早已知道,故而我也不瞒你们,只是这银两却是休想再拿回去!”
白长逸这才明白,一进门她便先声夺人,是为了那几两银子,便道:“你只管放心,这银两自然是赔与你。”
二人见再也问不出什么,只得交待她这几日呆在家中,等待官府传唤,随后便驱车回到各自家中。
绢花铺子的生意竟比石玉凤想像中的好,本以为除了她,白竹与白长兆二人对女子的东西一窍不通,店里的生意若好起来,至少得有个几月的时间来适应。
没想到新收的安幼湘却是个机灵的,但凡女客上门,她便“姐姐”长“姐姐”短的叫,把客人哄得心情舒畅,不但多买了许多不相干的东西,还介绍了别人上门,才不过两日的时间,铺子因此就赚了大几十两银钱。
这可把石玉凤乐坏了,没想到自己无意中捡了个宝,看来这个安幼湘从小在家中耳濡目染,天生是个做生意的料,往后店里的生意怕是要指望他啰,她这般一想,心里不由对安幼湘多了几分讨好。
安幼湘却并不知晓石玉凤心里的这些小心思,他在铺里吃得开心,住得开心,还活得自在,要说做生意本就是他的喜好,但凡与买卖有关的他都喜欢做几手,可惜父亲老是不让他插手,几番下来便有了争执,这才一心一意想离家出走。
石玉凤是有记忆的人,无论安幼湘有多大的本事,她虽吃惊但不至于顶礼膜拜,但白长兆却不同了,他亲眼看到安幼湘如何接待客人,如何将一些毫不起眼的绢花卖出去,心里不由对安幼湘肃然起敬。
不过两三天的工夫,就有了投门拜师的心思了,他整日跟在安幼湘身后,遇到不懂的就问,问完了就学,学完了就卖,竟也被他接下了几个女客,安幼湘见他有几分做生意的天分,倒也不藏私,耐心的一句一句教他,他们二人一个肯教,一个肯学,把店铺打理得像模像样。
如今安幼湘使唤白长兆做事,倒比石玉凤说的话有用得多,石玉凤见白长兆出来一趟,总算学了些本事,心里也放心了不少,乐得将铺子交给他们打理。
这日清晨,白竹才拆下门板,便进来了一个妇人,那妇人道:“我找白老爷。”
白竹见她头上别着一枝素色的绢花,心中一想,便知道此人定是死了丈夫的阮氏了,他道:“你可是阮氏?”
阮氏点了点头,犹豫了半响,方开口问道:“我来,是想问问白老爷,若我家夫君真是被那个什么侍卫长打死,官府可还有银两赔偿?”说罢想来是有些难为情,脸倒先有些红了。
白竹奇道:“是何人告诉你来此处寻白老爷的?”
阮氏吞吞吐吐道:“这……自然是问了别人,便知晓了。”
白竹见她不愿说,便也不强求,只道:“老爷此刻还在家中,你在此歇息片刻,待我去回禀了他,你可亲自问他。”
阮氏点了点头,便在店中坐了下来。
正巧石玉凤领着安幼湘走了出来,,见状喊住白竹问道:“你这要到哪里去?”
白竹说明了缘由,指着阮氏道:“这便是寻老爷的阮氏。”
石玉凤朝她看了一眼,心中狐疑道:“这人似乎在哪儿见过?”面上却是朝她点了点头,问了声好。
一旁的安幼湘看了阮氏一眼,偷偷拉了拉石玉凤的衣角,朝后堂努了努嘴,二人走到角落,他便道:“我瞧那阮氏指定不是良家妇女!”
石玉凤问道:“你怎么知道?”
安幼湘满脸不屑,道:“我爹爹娶了几个小妾,个个都长得狐媚样儿,外头那阮氏,可不也是一脸狐媚样儿?”
石玉凤仔细回味了一番阮氏的相貌,这阮氏的确长得有几分姿色,但女子长得美并非就等同于“狐媚”,安幼湘之所以如此说,想来是他的母亲没少在他面前说那几个小妾的坏话,或是他爹爹的那几个小妾真不是什么好货色。
看来这小子在家过得真不快活,有爹爹的小妾闹心,偏自己的爹爹还整日约束他。
石玉凤心里挺同情他,嘴上自然不会再去反驳他,道:“你说的是,或许这阮氏真是狐媚的妇人。”
安幼湘被肯定,不由大喜,又道:“姐姐,你瞧瞧她,中衣还是艳色的呢,哪家妇人新去了夫君,会穿这么艳?”
石玉凤往外偷觑了一眼,果然见阮氏露出的一角中衣颜色鲜艳,心中大奇,突然脑中灵光一闪,一下子便想起这阮氏在哪里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