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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旧情难忘 ...

  •   “好了,我的秘密你们都知道了,该你们了。”
      虽然很不习惯这女人深情,但是真心希望她一直深情下去,她不深情的时候简直能吃人。
      “我没有秘密。”我说的是真的。她不相信,我说:“就算有,你们也不会有兴趣听。”
      “当然,我们只对某个秘密感兴趣。”
      “小时候,大概四岁的样子——”
      “四岁就初恋啦?”
      “不是,是……不是关于恋爱。”
      “不是就不听——”
      “那就没有。”
      “我也没有。”晓培说。
      荣雪冷眼看着我俩,道:“合着就我一人有秘密?”
      “是你自己不愿听,怪我?”
      “谁要听四岁的事,撒尿都还不认得方向,能有什么好故事,我要听十四岁以后的!”
      “十四岁,规规矩矩地上学,规规矩矩念到大学毕业,然后规规矩矩找了现在这个工作,规规矩矩上班到现在,就这样。”
      说到这里,顿然觉得自己的人生实在平淡如白开,两句话就能概括完,忽然感觉有点难过。林荣雪却不依不饶:
      “最重要的那些呢?爱情罗曼史。姐姐我没上过大学,快讲讲你们大学期间的罗曼史。”
      “大学的时候也没谈……”
      听到这里,林荣雪忽然安静下来,过了几秒,问晓培:“晓培,你信吗?她说她大学没谈恋爱,就她,长得男人爱女人恨的这副模样,她说她大学没谈恋爱!”
      “我说的都是真的,当然也有人追啦,不过不是喜欢的类型,高中的时候谈过一次,没毕业就分了……”
      “跟这种人聊天真没劲,一点诚意没有,晓培,我们走!”
      晓培不动:“我相信维维说的是真的,大学的时候我也没谈……”
      “……”荣雪像看怪物一样盯着我俩反复看,“你俩简直让我脑洞大开啊,大大地长见识!居然有人愿意将四年黄金岁月白白浪费掉,人生最美好的四年啊!如今工作了还一个个都单着,你们真是好样的……”
      “离开学校后人家谈过一次好不好……”晓培像是急于证明什么,在荣雪犀利的目光的注视下,又渐渐没了底气,低下头去,“搬来这里之前,分了……”

      原来晓培刚从学校出来那会,在网上认识了一个叫王彬的,一聊才知原来是校友,他高她两届,工作所在的城市与她家乡非常近。起初她并不觉得他们会有什么交集,不过是无聊了随便找个人聊聊天。来北京后,忽然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独,找工作、住处时的各种不顺,包括工作后与人打交道所遇到的种种障碍都令她十分泄气,来之前的雄心壮志被深深的挫败感和寂寞所取代,那时他是知心哥哥一样的存在,安慰她,鼓励她。一次,不知怎地主动约他见面,带着几分开玩笑的口吻,没想到他竟然真的来了,更想不到的是,彼此感觉非常好。就这样,两人开始正式交往。
      此后,他几次抽空赶来看她,每次都来去匆匆,他是室内设计师,比较忙,因此一见到他,嘴上嗔怪,心内却是说不出的感动。她曾问他:“你觉得,我们的关系……靠谱吗?”
      “为什么会这么问?”
      “不知道,反正就觉得……而且目前我们还算是异地恋……”
      他双手抓着她的肩膀,深深地注视着她,表情凝肃:“晓培,我知道我现在给不了你任何承诺,因为我还没有足够的能力,可是我想让你知道一点,我爱你,我会让我们早日在一起,永远不再分开,这是我现在努力的全部动力……”
      他眼里流露出的真诚热烈,那一刻,她认定了他就是那个陪自己度过余生的人。
      那段日子,只要一逮到机会,便电话聊视频聊语音聊,也是在那段日子,平生第一次,她看中一条裙子而没有上前去试穿,咬咬牙转身走了——几百块钱可以充一个月话费了,或者可以跟他出去吃顿好的。如今想来,真是好傻,却好怀念那时候的傻。原来有个人能让自己心甘情愿地犯傻也是一件幸福的事。
      有次回家,没有事先打招呼就跑去找他,到他公司楼下才给他电话,她清楚记得他冲下楼时电话里传来的扎耳的声音,令她难受又甜蜜。她笑嘻嘻站在那儿等他跑近,任他抱起,旋转,感觉幸福得快要晕过去了。
      他非常大方地把她介绍给同事朋友:“这是我女朋友,特地从北京赶回来看我。”语气里那个骄傲呀,她几乎按捺不住当场给他深深一吻。
      他借朋友的车载她四处游玩,那些她没去过的地方,没吃过的美食,他陪她去逛了去吃了,坐过山车,旋转木马,一度错觉自己是偶像剧里的女主角,像个公主一样被深爱的男主宠溺着。太多美好的经历。她常常心怀感激,遂很用心经营这份感情。他说要来看她,她不同意,说机票太贵,等过年回家再去找他,可七夕那天他还是来了,没有事先告知,到的时候已经很晚了,下了飞机才给她打电话,说正在赶往她住处的路上。他孩子似的对她说:“不要生气好不好?我就想和你待着,我没耽误工作,客户因为临时有事叫后天再过去,我明天晚上就赶回去,机票钱我会努力挣回来……”
      当时眼泪差点就下来了。
      那时还住在隔断间,隔断不隔音,根本没有隐私可言,他俩约在一家麦当劳见,她先到,要了杯咖啡坐着等他,面对着窗外,他一下车,她一眼看见他,迫不及待地奔出去,慢慢走近还在四处张望的他,脸上洋溢着傻傻的笑……

      她请了一天的假,两人出去四处溜达,自从来到北京那天起,就算没日没夜地工作也没让她拥有过这份踏实,而今,牵着他的手,漫无目的地走在大街上,她却感到从未有过的安心、笃定,举目所见皆觉美好、感恩。
      下午回到租屋,他提回一大桶油一袋米,还有各种吃食,公用冰箱塞得满满,纸箱里的零食全部倒出来,一一检查过,过期的扔掉,又填进去新买的许多,全是她爱吃的。室友们下班回来,指着厨房里的储备货,笑问她:“这就是你的情人节礼物?”
      “对,我的情人节礼物,男朋友送的。”口气不卑不亢,她认定自己收到的是世界上最特别的礼物。

      机场送别回来,发现包里多了一只信封,拿出来打开一看,里面一张天蓝色信纸,内里夹着一张银行卡,信上短短几个字:密码是你生日,钱不多,先花着,以后会每个月打进来。
      必然,银行卡给退回去了,附信:反正以后你的都是我的,你拿着比较可靠,钱在我手上只会变少不会变多。

      连未来都规划好了——等他攒下一笔钱,他来北京或者她回去,买一所房子,按她喜欢的风格设计装修,她想去上班就去,不想去就在家任财政部长兼全职太太……

      大约老天爷对每个人都是公平的,在你收获甜蜜爱情之时,便会让你在其他方面吃尽苦头。
      晓培初到北京的第一份工作是在一家房产中介当置业顾问,没多久她便意识到自己并不适合这份工作,每天为业绩得出去大街上四处散发、张贴广告,穿着体体面面,干的却净是些不齿的事,她亲眼看见一些同事将其他公司刚张贴好的广告撕下来扔地上,或是撕成碎片抛洒向空中,伴随一句粗话或几声怪笑,网上拼命发不实广告,鼓动弹簧舌使尽浑身解数只为拉到一个租户,租户入住后,对他们的态度便直线下滑,说天差地别也毫不夸张,讲粗点即交钱之前你是爷我是孙子,钱到手了,老子便是爷你他妈才是孙子。一旦租户不能按时交租或是有点小摩擦,能把人家正住着的屋子的门板给卸下来,甚而私自破门入内将人家的家当衣物全部扔出去,暴力野蛮到若非亲眼所见绝不可能相信,晓培虽然没有亲自动过手,却是亲眼目睹过,看着整日挂着一副笑脸的同事突然露出狰狞嘴脸,残暴程度堪比抗战片里的日本鬼子,她感到十分震惊、骇然,同时打心里鄙视自己,觉得自己与这些施暴者没什么两样,甚至比他们更恶心,毕竟内心同情实际上与他们却是一路货,一丘之貉!有点既做了婊子又给自己立牌坊的味道。
      她恨自己,三百六十行,为什么偏偏选了这一行?条条道路通罗马,为什么偏偏走上这条道?
      那段时间每天都过得特别煎熬,感到身心从没有过的疲倦。
      后来终于果断辞职,怕他担心所以没有告诉他。一个人在租屋里投简历,四处搜索招聘信息,翻报纸,打电话,其他人都出门上班去了。近午时分,突然感觉有些难受,才想起早餐忘了吃。随手抓了个面包边啃边盯着电脑,才吃了两口,肚子就开始疼,疼痛渐渐加剧,额上开始沁汗,在床上打滚,最后撑不住,踉踉跄跄冲下楼打车去医院,一场豪雨刚过,毛毛雨还在飘,路面积水很深,直没过脚踝处,根本打不着车,她发急,冲到辅路中间,张开双臂,一位好心的私家车主停下来,载她到医院,临走留下电话,叫她完事后打电话给她,她再过来接她,因为公司确有事急需去处理……
      谢过好心人,她苍白着一张脸独自完成一切烦琐手续,捧腹蜷缩在椅子上排队等候问诊,突然好想他,拿出电话拨过去,接通了,那边匆匆说了句“我晚点再给你打过去”便挂了,她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这是他第一次先挂她电话,她还没来得及开口说半句话,他竟然就挂了!“我听错了?”她自问。再打,直接被按掉……

      偌大的注射区,所见真是刺人眼球,仿佛是特为讥讽她,但见小的有老的陪着,老的有年轻的陪着,年轻的都成双成对,偏偏前面一对小年轻,女孩也在打点滴,头靠在男孩肩上,男孩伸手搂着她,两人安安静静地谁也不说话,却分明在向所有看到的人说,这他妈的才叫谈!恋!爱!
      晓培又羡慕又妒忌,对比之下,同样吊着硕大点滴瓶的自己,形单影只,骤冷骤热,狼狈不堪,万想不到,在自己最需要帮助的时候,竟是一个陌生人伸出了援手,说爱自己的那个,却连句安慰的话也没有,她甚至恨恨地想,谁要现在给我一句安慰或一个拥抱,不管他怎么样,我都要跟他一起走。
      然而怨恨再深,终也敌不过想念,想他想到快要发疯,几乎忘了痛,适才赌气关掉的电话又打开了,再次拨过去——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
      闭上眼,两行热泪从白纸般的脸上滚下来……
      提出分手不免带有赌气的成分,她不是不懂,然而她比他还痛,然而,到底还是分了。
      分手之后搬来这里之前,把号码换了,又搬过一次家,从一处隔断搬到另一处隔断。
      回忆到这里,晓培说:“那个时候,感觉自己像个绷到极限的气球,只要轻轻一碰便会粉身碎骨,没有朋友,很多话不知道对谁说……后来应聘了现在这份工作,衣服品质一流,来买的又都是有钱人,再也没有良心上的不安,还能从中学到不少东西,我真的好喜欢这份工作,渐渐不那么想他了……”沉默了一阵又轻轻说了句:“可是还是觉得好寂寞……”
      “因为,你还爱着他。”荣雪替她总结。
      “现在好多了啦,自从搬过来跟你们一起住,每天都告诉自己要努力努力再努力,只管努力挣钱就好了,别的不要想太多——这么看着我干嘛,我说的是实话,我……我早就忘了他!现在一门心思就想着挣钱。”
      “嗯,我相信你说的。”我说,“看着你每天早早起床化妆打扮,踩着那些我一看就发晕的高跟鞋哒哒哒出门,就跟打了鸡血似的,我都快惭愧死了,觉得自己简直萎靡不振。”
      “要不是现在这份工作,我还不能搬到这儿来呢,不能搬过来哪有机会跟你们认识,你们说,我还不该每天化得美美哒对着起那些来买衣服的顾客?”
      荣雪眉头微蹙:“这都什么逻辑,难道你们化妆是为别人化的?化妆要为自己化!就算没有那些顾客,身为女人,也应该每天化得美美的。”
      我损她:“是了,有些人天生爱臭美,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天天窝在家里也花那么长时间来化妆打扮,化给谁看呢。”
      “我为悦己者容。告诉你,你之所以现在还单着,跟你每天都素着有很大的关系。”
      “你这又是什么逻辑?”
      “林大美女逻辑。”
      “狗屁逻辑差不多。”
      “你别不信,我问你,要老实回答,你们公司有没有单身男士?”
      “当然有,哪个公司没有这么几个。”
      “他们当中有谁追过你吗?”
      “他们也不是我喜欢的款好吗。”
      “看,猜对了吧。你喜不喜欢人家是一回事,人家追不追你是另外一回事。”
      晓培点头应和:“嗯,好像说的还蛮有道理的,我们公司就有规定上班必须要化妆。”
      “这都哪跟哪,你那是工作需要!能理解,可有的人我就理解不了,天天宅在家里化什么化呢。”
      “宅在家里也可以化呀,至少出门的时候应该稍微化一化吧,反正就算公司没有规定,我也会每天化,一是习惯了,再有,我真心喜欢看自己化妆后的样子。”说到这里,晓培傻傻地、有些得意地笑起来。
      “一位伟大的诗人说了,这是一种自我尊重,这都不懂,亏你还是个文化人。”林荣雪很鄙夷地瞥着我。虽然我不赞同她俩的说法,却一时又找不到更有力的说辞来反驳。过了一会,晓培又说:
      “以我这个资深的时尚教主的眼光看,维维小姐的五官非常好,只要稍稍化点妆,淡妆就行,必定能把那什么女神啊女神经啊直接甩出帝都。”
      “因为咱们就在帝都边上。”
      “哎,你别不信,晓培说的没错,只要淡妆就行,明天早上出门前化一化,保证你一到公司立马有人追。”
      我权当没听见,悠然端起扎啤杯自顾喝酒。
      “别太挑了,差不多得了,再这么耗下去——”林荣雪总是一副大人口吻。
      “这话听着好耳熟——我妈几乎天天这么叨我,要我说,人生除了恋爱又不是不能干点别的。”
      “可是没有恋爱的人生能算是完整的人生吗?”她振振有词。
      “姐姐我谈过好吗?”
      “小孩子过家家也能算是恋爱?”
      “表示跟你林荣雪没话说。”
      “不听好人言,吃亏在眼前。”她斜着眼覤了我半秒,忽然问:“你该不会是非富二代官二代不嫁吧?”
      “以为谁都跟你似的,俗不可耐?”
      “对,我俗,我就要找一个有钱的,还得是帅哥,这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
      “又要有钱又要人家是帅哥——”
      “对,还不能太老,老成能当我爹的那种,免谈!”
      “这样的男人还有吗?晓培?”
      “嗯?”晓培显然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根本没在听我们争论。
      “林荣雪说她要找一个又帅又有钱又年轻的,嗯,也就是年轻的高富帅,你呢?”
      “我?我……当然也要找一个有钱的。我就等着有一天有个人这么对我说:亲爱的,钱随便花卡随便刷,天黑我会准时回家……”
      “这样的男人恐怕比恐龙绝迹得还早吧。”我本能地得出这个结论。
      “要相信自己,相信真爱。”晓培信心满满地说。
      “真爱就算了吧,真爱只在维维平时看的那些小说里才有。”
      我又喝了一口,放下杯子,认真地说:“不过我相信一点,林荣雪还爱着黄涛,阮晓培还爱着王彬。”
      “放屁!”林荣雪忽然很激动,“爱他?老娘早他妈忘了他!”
      我平静地看着她,不语,目光与她相接霎那,她快速垂下眼睑,端起大扎啤杯咕噜咕噜地灌酒,晓培则别过脸去,望着不知什么东西,又假装没听见我说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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