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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十八 ...

  •   这一年的秋天注定多事。
      欧阳上智的神来一笔影响重大,在这种各方势力互相顾忌的微妙情势之中,最终是南霸天十三连锁会按捺不住先跳了出来,决心要当第一个吃螃蟹的勇士。失了主心骨的欧阳世家不过是外强中干,就事论事,南霸天这一注其实也不算押错。
      于是一纸战书递到无极殿,一线生坐不住了。

      世家这边,以一线生、柳百通为首的高层虽然早知这一天或迟或早总是要来,真到大事临头之际,仍是难免人心惶惶。一线生麻利儿的就拍板通过了此前一直僵持不下的提案,接纳素还真进入了世家决策层;好好先生难得如此强硬,又有柳百通在旁表露出默许的态度,此事便成了定局,一干义子纵是不情不愿,也只能识趣消音。
      素还真就此临危受命,当仁不让接下了领导世家渡过危机的重任。清香白莲盛名之下岂是虚士?快刀斩乱麻定策排阵,第一时间便让反对派闭上了嘴,至少在明面上接受了他的领导,不再阳奉阴违说三道四。只是眼下群狼环伺,外有南霸天虎视眈眈,内有柳百通等忠于世家的元老隐隐掣肘,更不用说还有个诈死潜匿的欧阳上智在暗中盯着他的一举一动。素还真对此心知肚明,现如今他之处境,委实称得上险恶二字。
      如此满腹心思难纾,送走了趾高气扬的南霸天使者,素还真拂尘一挥,一时凝眉不语。

      世家毕竟是欧阳上智一手建立的基业,其统治之稳固绝非外人轻易所能动摇。即便是暂时得掌大权,在欧阳上智隐身暗处时时做手的前提下,他能做的便也相当有限。故此他非但不能借机动摇世家势力,反倒更需克尽心力,正儿八经地出谋划策,一助世家力拒此番南霸天之威胁,这出虚情假意心照不宣的忠心戏码才好唱下全套。
      素还真脑中思绪百转,面上却丝毫不形于色,随即抬眼望出殿外,遥看被无极殿大门圈出的四方天穹,微不可察地吐出了一口长气。

      一线生目送气焰嚣张的南霸天使者扬长而去,回头又见素还真蹙眉沉思不语,不由得忧心忡忡起来。相交多年,他早知素还真胸中城府,想察言观色揣度心思那根本是徒劳,倒不如直接上前问计还直截了当一些——虽然被误导的可能性半分也不会变低,但好歹比较省事。
      想到就做,一线生将思考转化成行动,直接问出了口:“素还真啊,你在想什么?”今时与往日不同,他现在是世家临时主事者,而素还真只能算是客卿,强弱易位,一线生底气足得很,问起话来也就额外少了几分顾忌。
      素还真笑了笑,答道:“素某正在苦思兵力排布。南霸天来势汹汹,这一关可不好应付啊。”
      我信你就有鬼了!一线生暗自腹诽,嘴上却连声恭维不已:“素还真你也忒谦,现在世家的安危就看你了,咱们这么多年的交情,你是不要能讲不能,故意吓唬我啊。”
      素还真连称不敢,一边摇头一边叹气:“唉,倘使至尊仍在,至尊威名震慑四方,又哪里会有这样一出?一线生,你说是吗?”
      一线生是知道欧阳上智未死的,当时不知,过后接到密令也有数了。此际心中打鼓,拿不准他是随口感慨还是有意拿话在点自己,闻言也只有唯唯而已,装模作样地附和几句,陪着抒发了一番对至尊之死的痛惜,慌忙借故走开了。
      素还真瞥一眼一线生的背影,拂尘一甩,脸上现出少许笑意,仿佛颇为愉快。但那笑容只是昙花一现,随即便又消隐下去。
      ——谈无欲想必亦已潜入南霸天一方,只等见机行事,这倒是无需挂虑。至于说那位大有来历的少年人……简少衡此番面对的乃是天下间最难缠的对手,兼且一身牵扯了世家之主近半的注意力,他再怎样机敏过人,毕竟还是初涉武林的后辈,这一次正面叫板欧阳上智,着实祸福难料。

      而就在南霸天遣使向无极殿正式宣战的时候,简韶一也正指发劲气,叩响了月中天外九孔神石上篆刻的“金”字。
      劲气挟着迅急风声打在细如发丝的字迹表面,发出了磐石清鸣。简韶一收手静立,只片刻工夫,巨石旋转着滑开,从后现出了金羽兰忧愁中含着欢喜的脸庞。
      简韶一冲着她露出一个笑容:“还在发什么呆呢,小妹?我未曾来过此地,还要劳你帮我引路了。”
      “啊……大哥,真正是你,你果然来了!”金羽兰噙着笑,轻盈地一转身,“跟我来,我带你避开守卫的眼线。”
      “那倒无妨。”简韶一自然而然地跟上了她的脚步,手上折扇挥展,眉宇倏忽一凝,“毕竟,我今日前来所为者,非是阴月夫人,而是……萧竹盈啊!”
      走在前方的金羽兰回首望他一眼,欲语还休:“我以为,你已经做下决定了?”
      简韶一注意到她的犹豫,即刻醒悟这是个不应犯的失误。只是一想到那位世家之主正在幕后等着看这一出好戏,他的心情免不了糟糕许多,不经意就体现在言语之间了。
      “嗯,抱歉,直呼尊长名讳非为人子女者所为,是我失礼了。”简韶一暗自警醒,一面调整心绪,一面叹了口气,讲了个冷笑话,“我确实心意已决,但事到临头,原来还是会紧张啊。”
      “大哥你不要同我玩笑。我听得出,你刚才的话有未尽之音,是什么?”
      “唔,有吗?”
      “……大哥!!”
      谈笑几句,简韶一自觉情绪稍微松缓了些,方收拾起戏谑的神色:“今日之会,必非善了。小妹,你要多加防范金少爷,须防狗急跳墙。”
      见他说得慎重,金羽兰亦认真起来,点头回道:“我会谨记在心。”
      简韶一仍觉不放心,又叮嘱道:“金少爷的武功乃是杀手路数,真要动起手来,你不是他的对手。如有异动,你当自保为上,大哥自会对付他。”
      “大哥你未免也把我想得太过娇弱,我当然知道轻重,不会硬碰硬的。”金羽兰展颜一笑,轻快地引着他穿过一条不起眼的甬道,“看到前面不远处那扇石门了吗?穿过石门就是大殿所在,母亲此刻就在殿内。我无事不能擅入,看你的了。”
      简韶一凝视着那扇石门,厚重、幽邃、雕饰精美,从门内投射出一线暖金色的亮光,与门外黑黢黢的甬道两相对比,鲜明地把门内外隔成了两个世界。
      他缓慢地、一格一格地拢起手上的折扇,无声点了点头,移动脚步。
      “大哥,”金羽兰在他身后轻声说,“你一直以来对抗的敌人,究竟是谁呢?”
      简韶一停下步履:“你怎会这样问?”
      “你与那位清香白莲乃属同一阵营,不是吗?”也许是距离大殿太近的缘故,金羽兰的声音放得很轻,“清香白莲的敌人,岂不正是……至尊?”
      “哈。”简韶一没有回头,只握着扇柄,摇头一笑,“很难理解对吗?他一直都在帮助母亲,我都知道。而我决不会与他握手言和,这也是不争的事实。”
      “与他相比,我当然信你。”
      “嗯?”金羽兰这话说得毫不犹豫,反倒是简韶一有些疑惑了,“我以为,他是你与母亲的恩人。”
      “……至尊,他实在是一个很可怕的人。”金羽兰停顿了一下,没有正面回答,但此语一出,却也足够解开大半疑惑。蓝衣少女摇摇头,金羽扇点了点石门的方向,“去吧,现在正好只有母亲独自在里面。”

      …………
      …………

      “当日在酒楼上,你曾说过十二岁以前的事你都不记得了,是真的吗?”
      “……十二岁以前的记忆,确实已经模糊不清,但……吾逃脱追捕的那一年,正是十二岁。”
      “你告诉过我,你的本名乃是简韶一,又是不是真的呢?”
      “从来处到去处,吾之本名从来便是简韶一。很抱歉,吾不曾骗你,只是,也确实不曾吐露实情。”
      “呵……好一个儒门高足,好一个武林的后起之秀,半句谎言都不必说出口,就能把做母亲的骗得团团转。”

      空旷的大殿之内回荡着萧竹盈低沉悦耳的笑声,然而这笑声之下,却是掩盖不住的郁愤伤心。
      简韶一一言不发,低首单膝触地,束发青纱带的垂尾随着他的动作飘落下来,遮住了眼前视野,却也恍若未觉。
      萧竹盈慢慢地步下数级台阶,走近了阶下的年轻人身前。年青书生长跪青石地砖之上,久久默然无声,但他的背脊仍旧挺得很直,一身青衿儒衣仍旧整洁不乱,就连背上的琴,负在他的身后,也格外显得落落不俗。这等气度比起放荡不羁的金少爷实在超出太多了,在萧竹盈心中,她和叶小钗的儿子合该就是这样的,那个才到月中天便因为不能带两名舞姬一同入住而负气与“母亲”大吵一架的金少爷……没有这个资格!
      此刻在月中天之主的心中,早已将被欺瞒的怒气连同金少爷当初携来的身世证明一道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她忍不住伸出手,微微颤抖着,抚上了书生的鬓角。
      简韶一一生之中从未体会过这样的碰触,那冰凉的指尖触及脸颊的一刻,整个人禁不住猛地一抖,下意识地反握住她的手腕,既是意外之惊,也是积年累月下来的本能反应。但他很快压下了不适应的情绪,维持着原本的姿态,甚至体谅着萧竹盈的心情,顺着颊侧轻柔的力道抬起了头,望向萧竹盈面纱后隐有泪光的双眸。

      “我姓萧,叫萧竹盈,并非什么阴月夫人寒雪飘。”萧竹盈凝视着地上年轻书生的双眼,声音充满了温柔与喜悦,“你的本名叫金少一,兴许是你当年记事的时候太过年幼,所以才记成了简韶一。”
      简韶一自然不会在这件事上与她争辩,只是点点头,规规矩矩地行完了全套礼数:“孩儿,见过母亲。”
      “吾儿,吾儿……”萧竹盈情不自禁地低唤着,声音中固有的冷淡高傲已如冰消雪融,惟余高兴满足,“你的嘴唇长得像我,眉宇长得有一点像你的父亲……他看到你现在的模样,一定很是欣慰。”
      放在平时,简韶一听闻此语一定是高兴不起来的,因为他完全不觉得自己如今的外貌与那位刀狂剑痴有哪里相像。但现在他半分也没有这种心情,反而是眉峰深深蹙起,反握着萧竹盈手腕的右手竟尔有些发冷。
      母子相认之际,萧竹盈情绪激荡,简韶一也就维持着之前的姿态不曾移动,因而右手五指一直搭在她的脉门左近。实际说来,这是个十分危险的举动,盖因腕脉乃是人身要害,习武之人若被扣住脉门,等同受制于人,非至亲挚友不能为之,只不过萧竹盈此刻心中全是欣喜,这才不曾在意。过了这一阵,简韶一蓦地察觉指下脉象似乎有异,指尖微动,确认之余,心中渐渐升起了一股不祥之兆。
      那时而平缓时而急骤的脉象迥异于常理,十分怪异,怪异得……十分熟悉。

      “母亲,”简韶一的声调此时异乎寻常地冷静,“可否将面纱取下,让我一观?”
      萧竹盈轻呼了一声,道:“是母亲疏忽了,竟然忘记吾儿还从未见过娘亲的真面目。”她侧过头,素手轻探,以一种世间佳人独有的优雅从容之姿解下了覆面白纱,回头笑盈盈地看他;却见朱唇微微含笑,柳眉嗔亦有情,双颊灿然生晕,是令人不敢逼视的殊丽颜色。
      玉颈金羽昔日美名之盛,果然名下无虚!
      简韶一眼下却已无心感叹,他只觉得一颗心逐渐沉了下去。

      耳畔遥遥的似乎有人在说话,那是谁的声音?
      “……血蛊蝎心粉与寻常毒理不同,初时促人气血畅行,功体运转愈顺,中毒者气色极佳,即便脉象异变,缓急吊诡,也极易误以为是功体进益之相。此时非但于人身无碍,反而有种种细微好处……绝难诊断。待到中毒者昏迷不醒,往往已经回天乏术,哪怕施行养血易脉之法以命换命救回,也将是根基大损,元气大伤,身体再难恢复旧观了。”
      对了,是老师的声音……那是四年前冷非颜查阅罢《神农医谱》之后,在满天红病榻前说过的话。

      “吾儿,你怎样了?”
      萧竹盈发觉他神态不对,靠近来关切询问。简韶一对她摇摇头,放开了她的手腕,长身而起,以扇抵额,额心相抵之处似为这股力道所激,不易察觉地散出了一点微光,淡青绕莹白,像最透润的昆仑玉。
      不会错的,这正是血蛊蝎心之毒。
      “……欧阳上智,你的心态,真是让人不敢恭维。”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8章 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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