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你告诉我》度阑

2、第 2 章

　　13岁的时候，她时常要想她以后会是什么样子。
　　做过无数的梦，也想过无数次生动的画面。
　　尽管她的童年并不是粉红色堆砌而成，她也梦想着未来的自己应该截然不同。
　　她偷偷穿妈妈的高跟鞋，将长毯子裹在身上，假装正在走红地毯，一边搔首弄姿，一边幻想着自己已经成年，变得风情万种。

　　事实上，她的鼻炎久不见好转，似乎总有吸不尽的鼻子，那时候的她，连怎样变得优雅都不懂。
　　而看上去，陆海与她是完全不同的人。
　　他可以把白色球鞋维持一天不弄脏，而她的白球鞋不过半小时就不能见人了。

　　她讨厌陆海。
　　讨厌他吃饭喝水从不发出声音，讨厌他从来笔直的脊背，讨厌他工整好看的字迹，讨厌他修长白皙的手指。
　　她在课桌上画好了三八线，坚决不让他越过一厘米。
　　她从不跟他说话，实在需要，也坚决通过中转人传达。
　　她几乎从来不用正眼去望他，她厌恶的态度是那样的明显，只因为她觉得自己在陆海前显得那么粗鄙又渺小，如果要承认他是优秀的人，相当于否认了自己。

　　然而，她又无法对陆海的看法无动于衷。
　　她将漱过口的水喝下去，因为乡下的奶奶就是这样做的，陆海皱了眉，她便知道不对。
　　当她大力的拉开椅子，发出刺耳的声音，一屁股坐下去的时候，陆海挑起眉，依然什么也没有说，她却知道自己又犯了什么错误。
　　她吵吵嚷嚷的打断别人说话，说出自己的看法时，眼角余光瞄见了陆海，用一种高深莫测的眼神望着她，她不自禁的消声。
　　她每每安静的坐下来思索，然后再也没有犯过第二次错误。
　　她觉得自己该有自尊的，但其实在遇见陆海时，她每每都会感到挫败和自卑感。

　　她不懂为什么陆海和她看起来就不一样，他的生活精细贵靡，偶尔他请人吃进口的零食，她总要拒绝，好像在保有唯一的某种尊严。
　　他的生活太过优越，学习也似乎游刃有余。
　　她总觉得陆海应当是看不起她的，她似乎，是没有让人看得起的地方。学生时期以分数论英雄，她向来吊在车尾。
　　和陆海同桌一个月后，她开始发奋学习。
　　每次困倦犯懒，她都要掐自己的大腿，提醒着自己不能让别人看不起。

　　小升初那年，她发挥的不错，和陆海升入同一所中学。
　　听到这个消息，她不知道升上是开心还是困扰的心情，分班那一天，她头一个找到了陆海的名字，与她隔了好几个班级，忽然便有些微淡的难受。

　　初中三年，再无交集。
　　即便偶尔在路上遇见，她看见他和朋友嘻笑，偶尔与她微笑致意，她从来淡漠的走过。
　　这是他的礼貌，她知道，因而总想让他难堪，尽管，他并不在意。

　　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她逐渐变成一个阴郁少女，好像藏了许多的心事，好像什么都看得太透，总觉得活得没有斗志。
　　陆海怎么样跟她似乎没有关系，学习怎么样也无所谓，世界上好像就没有什么东西值得她去努力一样。
　　反正，活着不就是这样吗？
　　她时常望着窗外出神，弄不清为什么她要生下来，为什么人一定会孤独，为什么人就是逃不脱死亡。
　　她又开始吊车尾，与此同时，她不计较自己穿了什么，每天都活得像一只不会思考的昆虫，那段时间她最常做的事就是发呆。

　　中考之后，她的父母加钱让她进了重点中学。
　　她耳闻陆海进了重点班，只觉得厌烦。
　　“我一点都不想听到关于他的消息。”她淡淡的说。
　　“我也只是很惊讶，他真的很优秀啊。”好友笑了笑，“比起他来，我们好像是垃圾一样啊。”
　　她嫌恶的皱起了眉。什么叫“我们”呢，好像跟他距离很远似的，她还做过他的同桌呢，她是不一样的，她怎么也会被归到“垃圾”里面呢？

　　她望了望自己的成绩单，不得不承认，她的确是在垫底。
　　高中的三年，她总是感到绝望。
　　上课永远都跟不上老师的节奏，题目永远做不完解不开，与之相反的是自己愈见靓丽的脸。
　　她爸爸有时碎碎的念，“该不会心思都不在读书上吧。”
　　同班的同学也要窃窃私语，“读书不怎么样，打扮倒挺行呢。”
　　她沉默的换下了自己的衣服，全换上宽松的运动服，戴上厚底的眼镜片，永远都梳简单的马尾。

　　也有人向她告白，她只是拒绝。
　　她封闭了所有的大门，任由自己沉没在人群里，似乎在这样的集体中，才能获取些安全感。
　　她那时候的朋友少得可怜，很多时候，同班同学都会遗忘她也是集体的一员。
　　她自觉自己活得没有价值，远远望见陆海，第一反应也是把自己藏起来，不让他看到自己，心里有些钝钝的痛意，她自己懵懂不知。

　　那年高考，她磕磕绊绊的考上了Z市的三流大学。
　　大学迎新时，她遇到了王书源。
　　他和陆海完全是两个类型，陆海沉稳自持，而王书源却有人来疯似的混性。
　　他第一眼望见她，就殷勤的替她搬行李，强行留了自己的电话给她，见她完全无感，倒不勉强，洒脱的走了。
　　等了三天，他打宿舍电话找她，“还记得我吗？”
　　“不记得。”
　　“真伤心，我们还是同乡呢，真的一点也不喜欢我吗学妹？”
　　“……”
　　“学妹，做我女朋友怎么样？”
　　“……啪！”她直接挂断了，10秒不到，他又打来。
　　“学妹别挂那么快嘛，这样好了，我们先做朋友怎么样？”

　　王书源强行要成为某个人的朋友，那真是跟块粘皮糖似的，怎么也甩不脱的。
　　她最后没有办法，只好接受了他这个朋友。
　　王书源是个非常有生活乐趣的人，和他在一起，你永远缺不了笑料。
　　她感激他每天逗她开心，便也想取悦他，有时被叫出去一起吃喝玩乐，总要打扮些，他惊艳过，却再不说出让她做女朋友的话。

　　大一的圣诞节，她打电话约他，他没有空，她便偷偷买了礼物想送他。
　　找到他的时候，他和另一个女孩在一起。
　　“哎，你怎么在这里？”他很惊讶的问她。
　　“哦，我经过这里。”她强自镇定的回道。
　　“这是我女朋友，”他拥了下女友，同时下巴朝她点了点，“这是我学妹薛玫，哎，你收到礼物了？”
　　“对啊，”她勉强的笑了笑，“不过不是很喜欢啊。”她转手扔进了垃圾筒，忽然意识到，其实他并不那么喜欢她的，和她做朋友的阶段太过漫长，他已经换了另一个容易的目标。

　　“这么多年以来，你就没有真正喜欢一个人吗？”寝室座谈会的时候室友问她，她想了想，“或许，是有的。”
　　她淡淡的舒眉，“我有喜欢一个男孩子啊，不过他太优秀了，所以我在他面前，好像从来没有被他看见过呢。”
　　“那就让自己变得优秀，让他看到你啊！”室友恨铁不成钢的说道，“遇到好男人就要下手早，不然就没有了！你看王书源，多好啊，被他给溜了。”
　　她静了一下，到底声音低了下去，“其实我也只是感动了而已，我并没有太喜欢他。”
　　究竟什么才是喜欢，她其实也不知道。但那时就算真的和王书源在一起，又会怎么样呢？
　　一开始就不喜欢的人，会慢慢喜欢上吗？
　　因为些微的感动和觉得他还算有趣，这是一段感情发展的基础吗？
　　没有和他交往过，所以不知道后续会怎样，但当时知道他有女友时，她既有些遗憾，又有些放松。

　　如果他一直喜欢着她，她反而觉得似乎有个沉重的负担抗在肩上，觉得自己辜负了那个人的喜爱。
　　被人告白的时候也是，总会想着“这是假的吧，我这样还有人喜欢我啊。”或者就是“这个人为什么会喜欢我，是看脸的吧。”
　　好像除了脸就没有其他可以拿的出手的优点，身为女人，本来应该沾沾自喜，却反而有些罪孽的感觉，“我更像一个绣花的枕头，却是茅草芯。”

　　大学四年，她一直浑浑噩噩，直到毕业。
　　王书源和她还是朋友，早一年回到家乡，而她遵从父母的安排，完全像一只木偶一样被塞进一个单位，她一直以为自己大约要独自腐烂了，直到遇见陆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