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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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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玫的父母总告诉她,现在是关系社会。
“中国梦”式靠奋斗就能翻身的时代已经过去大半,现在社会格局正在形成,一个人在外头,永远都摆脱不了“关系”。
她被父母的“关系”介绍进了一个好单位,最初却是不屑的,觉得父母身上都是铜臭味,连带着自己也要钻营人心。
那时她厌倦了心灵鸡汤,却不知道,人人都爱笑脸多过哭泣,即使那些奉承的赞扬是多么让人耳朵起茧,但在听到的那一瞬间,人总是不能免俗的感到愉悦。
尽管有些人无比憎恶那些曲意逢迎的弄臣,但不可否认的是,一旦有这样一个角色存在,一场聚会永远都不会冷场。
薛玫从未想过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子。
小时候那样野性难寻的孩子,却好像在漫长的时间里被某种外星生物掉了个包,转变成一个内敛的女孩。
薛玫偶尔翻到自己往年的照片,总是不喜。
照片里的女孩子要不是微微皱眉,脸上的笑容并不明朗,要不就是防备似的望着相机,一点也不乐意自己被摄进镜头。
她那时20出头,尚算是职业生涯的开端,却对人情事故一无所觉的模样。
早年无人管束,后来年纪稍大,却又对父母的告诫隐有不齿,现在想来,她真是走路太顺当,还没有跌倒过,就以为接下来都是平坦的大道。
那时她的优势仅仅就是年轻而已,关系甚至不算太硬,她自己浑然不觉,却让周围关心她的人操碎了心。
过了几年她再回想,除了感激还是感激。
因为她是初出社会的新人,因为她有一张温和而无攻击性的美貌的脸,她才会被那么温和的对待。
这两样差一样都不行。
新手尚可犯错,老手却是不容许的。
美貌所以宽和,但对着一张丑陋的脸,少有人会心平气和。
她对父母安排的工作不甚满意,虽然外表光鲜,却总觉得自己不够自由,因为凡事不经心,弄砸了许多事。
不认真复习,以至于上岗的考试没有及格,入职的进度也拖延数月。
不懂进退,思维也总游离,刚上班时反应不及,开完会,她有时也不知会议内容。
那时候同事对她无奈,偏她眼睛一片纯白,便说她单纯,其实,或许她已经是“单蠢”。
身体上已然成熟,心理上还未脱稚气,即便面对面和上头领导相遇,她若见有其他人,便低头权当作互相都没有看见。实在正面相接,才细若蚊蝇的打招呼。
她全然不会看人眼色,有时情况尴尬冷场,她兀自沉默了,内里虽然紧张的想打破僵局,却什么也不曾做。
她心下想着,总有人做的,竟是一分一毫都不愿意揽在自己身上。
工作一年,同事背地里说起她,对她的印象寡淡到只有“不懂礼貌,沉默内向”。
她本身就不稳固的地位,简直是可见的摇摇欲坠起来。
她竟还不自知。
上面的领导看她实在没有心眼,便把她调到了前台,那是最简单的工作,然而人情往来也最是频繁,她稍有不慎,就有可能被扫地出门。
她虽不情愿,但到底还是撑住了,只是第一天去前台工作,还是有些漫不经心。
“你好,唉?”她抬头,望见了多年未见的,西装笔挺的陆海。
人总是很奇怪,她可以在大学寝室座谈里坦然承认曾经喜欢他,但真要面对他,她竟莫名的有些紧张。
假如,假如陆海遇见的,是打扮的光鲜靓丽的她,假如她遇见一个形容憔悴猥琐的他,她大约还能保持些冷淡。
只是偏巧,再次相遇的时候,她的头发两日未洗,微泛了油光,她早上犯懒没有戴隐形眼镜,因为心情糟糕,不仅睡眠不佳,也没有化个淡妆,她知道自己看上去就像一个女鬼,还要拼命抑制逃跑和掩面的冲动,才挤出一个虚弱的微笑。
“你好啊,老同学。”陆海笑意盈盈的回望向她,几乎是轻易的叫出了她的名字,“你是薛玫,对不对?”
“陆海。”她怔怔的叫出他的名字,随即回神,强自镇定道,“请问你找谁,有预约吗?”
接下来的事好像是做梦似的,她亲眼看他眨了下眼睛,“我以后是你同事了,记得多多照顾我。”
“唉?”往日那不动如山的领导这次匆匆的下楼,握住他的手亲切的问候,然后转头对她说,“小薛,小陆刚从国外回来,以后就是我们的同事了,我带他去会客室,你倒杯茶过来,办公室有铁观音的茶叶。”
泡茶的时候,她偷偷的观察他,他变了吗?
自然,少年时抽芽般的青涩褪去了,现在的那张脸沉稳而平静,即使面对领导,脸上的笑容也没有刻意堆砌,显得不卑不亢,也是了,他以前就是这样,永远都像是游刃有余。
把茶递给他的时候,他微微的笑了,“谢谢。”
她一下子有些不知所措,微红着脸退出会客室,隔了半天,才喃喃的对半空说道,“不客气。”
她一直不知道自己算不算是真正喜欢陆海,因为她对他了解太少,有时更像一种对“完美”的憧憬,但她的确对他的事情有些挂心在意。
她还记得16岁时陆海的文章被张贴在布告栏上,已经忘记了文章标题,只记得到底是热血满溢的少年,那满纸的愤青意味,让她有些菀尔,又有些心有凄凄然。
印象最深还是那句,“我们不知道活下来有什么用,却是毫无所觉的就被‘出生’了。”
那样莫名其妙的一句话,她记了好多年。
好像是一直埋藏于心的想法被人窥探了去,她瞬然发觉,竟有一个人和她想着同一件事。
于是翻找记忆,她也并非每天都和他针锋相对。
也有过和他愉快的分享彼此想法的时候,多数是他安静的听。许多时候,男孩更倾向于让女孩倾听自己的骄傲处,那时他却更能尊重女孩那些繁琐的心事。
他确定入职的那一天晚上,她拥着被子,却毫无睡意。
她一直在问自己,“我喜欢他吗?”
在列数了他的无数个优点后,她又再次反驳,“也许他不是我想象中那么好,最重要的是,他一点都不喜欢我。”
直到最后入睡,她依然皱着眉,“他不喜欢我呢。”
或者说,“我有什么,去值得人喜欢呢。”
这样一个个性别扭,不通人情事故,穿衣毫无品味,至今都少有打扮的我,既无实力,又没有毅力去改变,他怎么会喜欢我呢?
这样醒来的她,只觉得一点都不想上班了。
不想见他,不想让他看见这样的自己。
她蒙着脸,心情灰暗而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