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宅》小园

4、万宅

　　她独自一人回到自己居住的院子，心神恍惚，周围的空旷加深了她的恍然如梦。
　　还没进门，就听到里面传来莹儿和万齐的打闹声。
　　她站住脚，先不进去，贴着门，听到莹儿咯咯笑着，似乎在躲开什么，万齐则声声哀求："好姐姐，你让我碰一下，就一下……"
　　接着传来衣衫拉扯的声音，莹儿笑声更尖起来，又突然压抑住。
　　她全神贯注地想要听到什么，但只能捕捉到"小姐……二少爷……别……这里不能碰……"几个字眼。接着，就被淹没在□□交缠的起伏声里。
　　她站在门外，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人，此刻要做什么。
　　不一会儿，里面□□越来越肆无忌惮。莹儿又开始尖声笑起来。
　　她呆如木鸡，眼泪扑簌簌落下，也不想擦。她好想家，她想爹爹。
　　想到一辈子要待在这么一个鬼地方就一阵极度寒冷空虚。
　　爹爹啊，你为了那无用的虚名就这么葬送我的一生吗？
　　她不敢哭出声来，就转过身，一步步远离这个地方。
　　想到子章的话。
　　第一点，除非允许，不能私自走出万宅;
　　第二点，每天早晨都要准时到大堂会面;
　　第三点，万宅最东边的院子不能去。
　　子章说完，就道，其余的，尽可以任凭二少奶奶随心所欲。万宅没有太多琐碎的规矩。
　　她当时也浑噩地答应下来了。现在呢，她想，即使没有琐碎的规矩，但那么大的束缚下，还有什么意义呢。
　　她又该怎么消磨自己的时间呢。
　　这里连仆人也没有几个。没有玩伴，没有家人。
　　她就像被关进了监狱，而她唯一的可以倚靠的夫君，也是一个幼稚痴傻的浪荡子。
　　她这一生还有什么盼头，不如死了算了。想到这里，她干脆靠着一株植物大声哭出来 。
　　反正周围也没有什么人，还顾忌什么。
　　反正，反正也只能如此了。
　　等到哭累了。
　　她抬起头，观察着周围。
　　不知不觉中，她已经走到了一处不知名的地方，这里仍然很空旷，蓦然，她的呼吸要止住了。
　　她看到一个人。
　　灰白色堆积的假山上有一座故旧的亭子。
　　亭子里背对着她站着一个人。
　　那个人纹丝不动地站着，不知道站了有多久。
　　她原本就因哭泣而红肿的脸更是一阵潮红。她咬唇不语，那个人肯定听到了吧，只是好奇怪，怎么不声不响。
　　她感到一阵恨意。
　　万宅的一切都让她感到古怪。好像这里的人和外面的人全然不一样。
　　他们总是这样漠不关心。
　　不像外面，她每次一哭，就有人轮番过来，安慰，哄着，送礼，总有无穷尽的热闹戏剧等待着她。
　　她叹了口气，不过，别人也没必要管我。
　　她静下来想了想，看着那个人的背影，好像刚刚在大堂没有看到这个人，看背影，是个男子吧。
　　想到这里，她就想赶紧离开，给陌生男子看到自己这副样子，多难为情。
　　她转过身想悄悄离开，突然听到身后传来响声，她下意识地回头，只见这个男子此刻竟然站在地面上，她与他恰恰四目相接。
　　她觉得现在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会让自己觉得奇怪了。她默默看着，一言不发。那个男子长相寒肃，说起来，万宅里的人长相也和外面不一样。
　　这里的人长得不像尘世中人，像是远古的本质空间，你不能看，你一看，就掉下去，抓不到底，似乎会一直坠落，将自己摔得粉身碎骨。
　　她率先移开视线，局促不安地动了动手脚。
　　那个男子向她的方向走来，并没有看着她。
　　不是高高在上目中无人的样子，也不是看不到她，故作不在意等等，而是整个地漠视，整个地冷淡。就这样擦肩而过，一言不发。
　　她停在原地，觉得好冷。
　　并没有感到被忽视被孤立被瞧不上，只是感到好冷，因为她在这个男子擦肩而过的那一瞬知道，万宅里的人，就是这样。
　　她突然想起那个叫玉儿的极美女子，到外面即使再美，五官再精致，也没有这样的气质，骨子的某种气质。
　　万宅。
　　一瞬间，她又感到有些安慰了。感到自己身为万宅一员的安慰。
　　她一个人慢慢走着，想要走回自己的院子，但绕来绕去，也找不到路。
　　她有些走累了，就靠着假山，坐在一块石头上。
　　这时候，一个声音在背后想响起，“二少奶奶。”
　　她吓了一跳，看到子章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她面前，看到子章，就像看到了希望，她露出小女孩看到家长来接她的笑容。
　　子章对那个笑容没有什么反应，一如既往地低眉顺目，“二少爷在等你回去。”
　　她站起身，语气中有了些无助，“我迷路了，走不出去。”
　　子章淡淡道：“请跟我来。”
　　她跟在子章后面，两人一言不发，不过多久，子章就领着她走了出去，回到了她的院子门口。
　　此时里面没什么声音。
　　子章站在门口，提醒道：“二少奶奶，万宅不能随便走，如果二少奶奶觉得无聊了，可以让二少爷带你出去。”
　　她想说什么，但不知道怎么说，她有好多疑惑，有好多想知道的，但面对着这样的一个人，也不知道要说什么。
　　子章也没有看她，就转身走了。
　　她看着子章的背影一步步远去。只好一个人推开门，进了院子。
　　里面鸦雀无声，静的可怕。她走近卧室，不进去，在外面站了一会儿，蓦然听到莹儿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小姐，你回来了！”
　　她转头看这个小丫鬟，见她双颊莹润，目露流光，仿佛一时间长大了。
　　她冷冷地看着，莹儿在这种眼睛的审视下低了头，似乎有些良心不安。
　　她淡淡道：“二少爷呢？”
　　“哦。二少爷在里面睡觉呢。”
　　她点点头，也不进去，只是看着莹儿，莹儿别扭起来，“小姐，你怎么只盯着我看啊。我脸上有什么吗？”
　　她道：“莹儿，你喜欢二少爷吗？”
　　此话一出，莹儿红了脸，低头默然不语。
　　她道：“刚刚你和二少爷在里面我都听到了。”
　　莹儿脸更红了，矢口否认，“没有，小姐，我和二少爷没什么！二少爷只是……”
　　“好了。”她冷冷道。
　　莹儿不说话了。
　　她缓和了语气，道：“我不是要怪罪你什么。莹儿，你实话和我说吧。我们一起进了万宅，你名分上是我的丫鬟，但我也知道你是一个苦人家出身。”
　　莹儿毕竟年少，干脆承认道：“莹儿已经是二少爷的人了。”
　　果然。她明明知道事实如此，但亲耳听到，还是有些难以接受。她叹了口气，道：“莹儿，你打算今后和我一起服侍二少爷吗？”
　　“莹儿不敢……”
　　“你想出去吗，我可以让你出去，从今以后，你就是自由人了。”
　　谁知，这话一出，莹儿就着急起来，她忙扑上来，眼里蓄满了泪水，一个劲地磕头道：“不要，小姐，不要，不要抛下莹儿！不要赶走莹儿!”
　　她刚有些诧异，就听到门呀得开了，万齐从里面走了出来。
　　她一瞬间明白过来，自己给这小丫头摆了一道。自己一直背对着房门，而莹儿是侧对着的。里面的动静自然是先给莹儿看到。
　　见莹儿还在那里哭天喊地，扮可怜。万齐道：“怎么了!怎么回事!”
　　他与莹儿还在新鲜头上，就忙上前扶起莹儿，疑惑而微含不耐地目光移到她身上，似乎要她给个说法。
　　她不知道怎么解释，也不想解释，只是站在那里，脸上有种说不出的讽刺与冷漠。莹儿就抢先替她作答了，“二少爷，不关二少奶奶的事，都是莹儿不好。莹儿不该惹二少奶奶生气，二少奶奶要将莹儿赶出去，莹儿无话可说，只是莹儿再也不能服侍二少爷了。这都是莹儿的错，清二少爷不要怪二少奶奶……”
　　万齐安慰着哭得泪人似的女孩，一时间没空理会她。
　　她站在一边，心里像吃了苍蝇一样恶心。她有心说几句，但也没她插嘴的地。
　　她于是转过身，干脆一走了之。
　　谁想万齐喊住她，她转过身看着万齐，万齐指着他，冰冷而轻蔑道：“你，过来，给她道歉。”
　　那样子和指使一个奴仆没有两样。
　　她不可思议地看着万齐，万齐一副霸道的模样瞪着她，莹儿则扭着万齐的衣襟低声碎碎念：“不可以，不要这样，这样不好……”但眼底是满满的得意、挑衅。
　　她一时失笑，笑得突兀，尖锐，“有这样的理吗？”
　　“什么理不理的!我的话就是理，过来！”万齐眼睛瞪的更凶了，吐词倒是慢悠悠的，“道——歉。”
　　没想到这样一个幼稚的男人耍威风倒是还能唬人。
　　她站在那里，一言不发。
　　万齐昂起头，看着她，道：“你敢不过来。”
　　她面无表情，于是慢慢走过来。
　　此刻四周寂籁无声。
　　莹儿也不说话了。
　　看着她一步步走过来。
　　“停下。”
　　她恰好站在两人前面不远处。
　　万齐也不说话，审视着她，就这样干站着。
　　谁也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这个看上去幼稚的男人此刻似乎很是高深莫测。
　　突然，万齐哈哈笑起来。
　　这一笑让所有人都不知所措，连莹儿也有些呆了，她看着万齐，小声道：“二少爷……”
　　万齐弯下腰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一声高过一声。
　　万齐笑累了，终于不笑了，看着两个人，都是一副迷茫疑惑的模样，又是忍不住又笑，但他已经累了，笑不了几声，就冲着两人扮了个鬼脸，谁也不理然后就大摇大摆走出了院子。
　　留下两个人在下午的阴影中，
　　她感到自己好像受到了愚弄。
　　莹儿站在边上，对突然发生的状况也是感到不知所措。她回头看着莹儿，莹儿想到刚刚，露出一副怯懦的样子，退开几步，似乎怕她会怎样。
　　她讽刺地撇了撇嘴角，干脆不理会莹儿，自己一个人进了卧室。
　　卧室里此刻空无一人。万齐平日睡觉的柜子此刻关得严严实实。
　　她坐在椅子上，有些心累。对刚刚发生的事无力思考。
　　万齐究竟在做什么。
　　在玩吗？
　　简直是个疯子。
　　呆坐了一会儿，她自己出去，打了一盆水，洗了洗脸。
　　剩下的时间不知道怎么办 。这无聊的光阴不知道怎么度过。
　　想到自己以后都要和这么一个喜怒无常的人过日子，就觉得没指望。
　　重新打起精神，她来到外面，莹儿这个丫头不知道哪里去了。
　　她现在好想回家。但进了万宅，外面的规矩就不是规矩，只有万宅的规矩才是规矩。
　　可万宅的规矩却是无形的，捉摸不透。
　　她到隔壁的小房子里将自己的箱笼打开，取出一些刺绣品，打算做这些打发时间。
　　她独自坐在院子里，也不觉得饿，厨房就在院子里，万宅真是独门独户，什么都自己来。就像其他的宅院，都有自己的厨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