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若大梦》海中一主

11、十 你许我一世，我许你三世

　　整理资产、派先遣队、老弱妇孺先安顿，一直忙到初夏，才松了一口气。崔晋鹏天天守着他，依旧百事不管没心没肺的样子，可是，偶尔发呆叹气却逃不出宋嘉赐的眼睛。
　　难得崔晋鹏有心事，很重的心事，整个人脸色蜡黄，瘦了一圈。宋嘉赐终是看不下去了，忍不住问：“想什么呢？”崔晋鹏摇头。“没什么想说的么？”还是摇头。“没什么想问的么？”还是摇头。
　　宋嘉赐心里明白，这崔傻子怕是也清楚自己在整理家当准备卷铺盖走人了，他以为他会问，哪知道崔傻子还来了脾气，就是不闻不问，他便坏了心眼，看谁能挺到最后。
　　这日，两人准备出门，崔晋鹏刚刚将宋嘉赐抱下车便两腿一软，昏了过去，昏倒前还不忘拿自己当肉垫，以免伤了怀里的人。
　　宋嘉赐拧着冷毛巾敷在崔晋鹏的头上感概，这么多年了第一次见崔傻子病的这么重，小时候就见他留个鼻涕打个喷嚏，这次却是昏睡了一天一夜，看来是自己有些过了。
　　崔晋鹏悠悠转醒，睁开眼盯着头顶的白色纱幔发呆，他知道宋嘉赐坐在旁边，却不去看他。许久才喃喃道：“你说过……不走的……”声音暗哑，眼中布满血丝。
　　宋嘉赐用手探了探他的额头，温度降了些，方放下心来。他道：“京城达官显贵太多，这几年虽得老王爷照应，可是树大招风，明里暗里算计我的人是越来越多了。我厌倦了带着心计赔笑、放着自尊去贿赂那些官场的人，想真正做些有意义的买卖。我是个生意人，盈亏自然很是计较，既然京城呆不下去，我当然要选择最佳的落脚之处。”
　　崔晋鹏安静地听着，等他说完苦笑道：“对了，你是生意人，我现在对你用处不大，所以连我也打算一起丢了是不。”
　　宋嘉赐双手撑着床沿，身子往前探了探，盯着崔晋鹏的眼睛，道：“这一走，何时回来还未知。我孓然一身，除了带走一些铜臭不用舍弃什么。你却是不同，你若跟我走了，便是抛弃你的王位、抛弃你的父母，那是不忠不孝，我这人不愿强求，以免日后落个罪名。你可想好，想好能不能舍得，再考虑跟不跟我走。”他一直盯着崔晋鹏的眼睛，这么多年的默契，从那人的眼底便能知道他想些什么。那人眼瞳颤动，内心做着挣扎，他知道是有些为难他了。
　　可是能怎么办呢？不能不考虑未来，若是太子登基必将铲除镇国侯，若是皇上驾崩镇国侯铁定也会清扫畔脚石。崔傻子性情善良、为人正直，不是一个当官的料。他不想这人被拉入暗无天日的杀戮，最后活生生成为政治的牺牲品。现在暴风雨前难得的平静，再不走怕是就走不成了。
　　他也知道这人最终会选择跟他走的，十年的默契，他有这样的信心。他在青花县购置了一处不错的房产，他把他两的家都安置好了。有一个大大的后院可以让他练剑，屋后一条小溪，清澈见底，练了一身臭汗刚好跳下去洗个澡。他脑子里面已经勾勒出好多这样的画面，就是不跟那傻子说。
　　他为崔晋鹏掖了掖盖在身上的毯子，道：“不急着回答，年底前还走不了，你还可以想想。”
　　崔晋鹏有些伤感，想起爹娘，想起哥哥姐姐，难过是不可避免的。“以后再也不回来了么。”
　　宋嘉赐道：“那倒未必，你若不怕路途遥远，隔段时日你也可以回京看看。”
　　崔晋鹏松了一口气，又问：“让家人来玩可好？”
　　宋嘉赐道：“若跟我走，那就得隐姓埋名，你可以回来看看，却不要暴露了我居住的地方，我还不想被你娘追杀。”开玩笑，拐走了她的宝贝儿子，他还想活个囫囵，气急败怪的女人，什么都干得出来。
　　他见崔晋鹏一张脸皱成了一团，也不忍继续为难他，道：“先休息吧，你还病着。”
　　宋嘉赐转动轮椅转过身，准备去厨房给他拿点吃的，转了两下转不动轮子了。崔晋鹏爬起来，将他连着轮椅拖了过去，身体有些虚，趴在床上直喘气，边喘边说：“你是个生意人，连我也算计，不就是让我自己心甘情愿跟着走，以免我日后埋怨你责怪你么。”
　　宋嘉赐点点头，“跟我这几年，你明显变聪明了。”
　　崔晋鹏哭笑不得，拉着轮椅扶手不放，道：“不用想了，我跟你走，你去哪我去哪。”宋嘉赐满意的点点头，这笔生意又成了。崔晋鹏接着说：“但是，我也有个条件，斗心眼我斗不过你。你把我带走，我也是心甘情愿，但是，我也要你的诚意，走之前你得嫁给我。”
　　孺子可教，崔傻子开始和他谈条件了。宋嘉赐微微眯起眼睛，审视眼前的人，轻轻哼出一声冷笑：“你知道我最讨厌这个嫁字，我虽与你好，却不是女人，你还想给我盖个盖头么？”
　　崔晋鹏咽了一口口水，挺起身板，答：“正是！”
　　宋嘉赐看见他一副英勇就义的模样，勾起嘴角，尖下巴往上挑了挑。崔晋鹏最清楚宋嘉赐这个动作，每次谈生意遇到不听话的，宋嘉赐就会这样挑起凤眼看人，一副狐狸审视猎物的表情。但这一次，崔晋鹏绝不退缩，他一仰头：“我知道你是男人，可我是你的男人，这事没得商量。”
　　宋嘉赐冷哼两声，扒开他的手，转动轮椅向门口移去，崔晋鹏朝他的背影喊道：“你若不答应，就带着我的尸骨隐居吧。”他冲着门口喊道，门关上，宋嘉赐的背影消失。
　　宋嘉赐回到书房，管事正等着他对账，很快就忘了这事。他还不了解崔傻子，他把那人吃得死死的。一直忙到晚上，下人跑来给他说：“小王爷绝食啦。”
　　他皱了皱眉，吩咐道：“吩咐厨房多做点小王爷平日最喜欢的，他若不吃也别撤了，让他闻着。”小丫头擦了擦汗，心想可怜的小王爷哟。
　　晚上，宋嘉赐赌气不回房里，自己到了厢房睡觉。到了半夜，他听见有人轻手轻脚进来，他赌气不去看他。那人帮他翻身，揉着他的腰背。那人帮他活动双腿，他感觉不到，于是偷偷睁开眼偷看那人。那人低着头帮他活动僵硬的脚踝，搂在怀里，他看着看着突然就觉得心酸。那人真的从不嫌弃，每次都是依着他将就他，容忍着他的坏脾气。胸口堵着一句话，他就是说不出口，眼睁睁看着那人转身离去。
　　第二日，崔晋鹏依旧饿着，滴水不沾，一点松口的迹象也没有。到了晚上，宋嘉赐坐不住了，这场争斗他输了。他明白，崔傻子赌的就是他的不忍，也赌赢了。
　　他回到寝室，桌上放着未动的酱猪肘子、火爆腰花、海参香菇片。崔傻子见他进来，爬了两次都没爬起来，嘴唇已经干裂的渗血。他叹了一口气，道：“这笔生意成交。”
　　崔晋鹏虚弱的问：“哪笔生意？”
　　宋嘉赐咬了咬牙，忍了。“就是你说的那个。”
　　崔晋鹏唉声叹气，虚弱的趴在床上看他，道：“就是我跟你走，你嫁给我，这事么？”
　　宋嘉赐觉得他的手有点抖，很想打在什么地方，最好是面前那人的脸上。
　　崔晋鹏催促道：“是吗？”
　　宋嘉赐吐出一口气，恶狠狠道：“是！！！”
　　原本虚弱至极的崔傻子一个蹦跳奔了过来，执起宋嘉赐的手拉钩钩，笑的花枝乱颤。“男子汉大丈夫，说到做到。”
　　了了心事，崔晋鹏觉得饥肠辘辘，他将宋嘉赐推到身边，拿起筷子往嘴里塞菜，边吧唧嘴边说：“婚事不易铺张，天地为证即可。我上次路过婚嫁坊，有一个盖头和婚服我相中好久，暗红色的，缀了蓝色的宝石，一看就和你搭配。”他也不管旁边那人什么表情，自说自话，“我家嘉赐是最漂亮的，我要让他成为最美的新娘，好吗……”
　　一个拳头回应了他，正中右眼，立马成了乌鸡眼。宋嘉赐看他捂着眼睛掉眼泪，吐了一口气，爽了。
　　崔晋鹏这几日特别高兴，黑着眼圈四处溜达。忙了三天，今日早早便侯在了商号里，也不缠着宋嘉赐，只是一个人捂着嘴傻笑。宋嘉赐被他笑得后脊梁发毛，尴尬的咳嗽着，不去理他。
　　天色渐暗，崔晋鹏抱着嘉赐躲着下人溜进当年居住的竹林小居。宋嘉赐倚在靠窗的椅上，看着屋外跳上跳下的某人，道：“你回个家怎么跟做贼一样。
　　崔晋鹏急着办正事，没空答话。天黑，就见他蹲在地上，不知做些什么。
　　“又开始疯了。”宋嘉赐叹口气，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累了一天，本就有些乏，迷迷糊糊地竟然入睡了。不知过了多久，感觉有人叫他，睁开眼屋内无人，他撑着坐起看向窗外，瞬间震惊了。
　　朦胧的月色下，暗黑色的竹林间漂浮着星光点点，就好像身处银河，宋嘉赐还未完全清醒，竟然分辨不清自己是在天上还是人间。宋嘉赐掐了一下掌心，疼，便是不做梦。他将身体坐直了些，就看见某人蹲在窗外，正专心解开身边的布袋子。更多的萤火虫飞了出来，整个院子都亮堂起来。
　　宋嘉赐将腿移到地上，一只手撑着椅子，一只手撑着窗台，用力一撑弓着背勉强的‘站’了起来，他下肢无力，身子摇摇晃晃，赶紧腹部贴住窗台，整个人半趴在窗台上。他拍了拍蹲墙角认真干活的某人，问道：“你在做什么？”崔晋鹏正干得起劲，一抬头看见他的模样吓得半死，闪电般冲进屋里从身后一把抱住了他。
　　“我的个祖宗，你快点坐下吧。”崔晋鹏担忧道。
　　宋嘉赐难得好心情，借着崔晋鹏的力，用手撑着窗台挺直了背脊。他本就很高，只可惜常年坐着，埋没了这副好身板。他比崔晋鹏略矮一些，齐他的眉骨，那人紧紧抱着他，温热而气息吐在耳垂上，他觉得手有些软，身子不受控制得往下滑。
　　崔晋鹏一把将他抱起来，用抱小孩的方式，将他竖着抱起，一手托着屁股一手护着腰，笑道：“你若想站高点了看，我抱你看便是。”
　　崔晋鹏第一次这样抱他的时候，宋嘉赐气得浑身发抖，少年的自尊心仿若受到莫大的屈辱，三天没有和那人说话。那傻子却老是忘记，每每遇到风景极好的地方，总会将他高高的抱起，于是气了一次气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也不知道多少次……竟然就这么习以为常，理所当然了。
　　宋嘉赐伸出手去摸那人深邃的眉眼，问道：“今天什么好事，花这么大的心思讨好我。”这么多萤火虫，不知这人怎么抓的。
　　崔晋鹏红了脸，难为情的扭捏了半天才道：“今晚……我们就结婚吧……”他这一说，宋嘉赐想起那晚光景，脸颊也开始发热。
　　崔晋鹏紧紧搂着他，害臊的笑道：“我想了好久，最后选了这里。这里是我爹和你爹缘起的地方，也是我们缘起的地方，他们虽然错过，我们却还要继续。我相信姻缘循环，正因为他们的因才有了我们的果，我们应当好生珍惜。”他抬头，对是他的眼眸，这双眼睛在月色下格外好看。“宋嘉赐，你许我一世，我许你三世。”
　　宋嘉赐搂住他的脖子笑道：“你岂不是亏了。”
　　崔晋鹏笑：“你是生意人，不能亏了你。这一世你嫁我，往后的轮回即便不嫁也没关系，我就偷偷地看着你，看你幸福。”
　　宋嘉赐俯身，这张嘴越来越会说了，送你一个吻当做奖励。他可不相信轮回转世的，人就一世，死了化为一堆白骨，也算圆满。不过这么听着，还是高兴。
　　崔晋鹏指着漫天的萤火虫说：“他们说萤火虫是月老派下凡间见证世人恩爱的精灵，这么多见证了我两，明早怕是要轰动整个天界了。”宋嘉赐凝望着窗外，心满意足。
　　这场婚礼有些寒酸，没有宾客，没有晚宴，除了讨人欢心的萤火虫之外，就是现在崔晋鹏手中拿着的红盖头。
　　宋嘉赐靠坐在床旁，微笑着看他，道：“崔傻子，你可别后悔，我这腿怕是好不了了，身子一年不如一年，你抛下那么多，却换来一辈子做牛做马的照顾我，你很吃亏知道吗？你许了三世，可莫要后悔。”
　　崔晋鹏举起三指发誓：“我崔晋鹏若有二心，天打五雷轰。”
　　宋嘉赐微笑，拿出一张纸，“我是生意人，只相信白纸黑字，口说无凭。”他在自己食指上咬出血来，按在纸上。崔晋鹏捧着他的手，心疼道：“咬这么狠干嘛，咬破点皮就成了。”
　　宋嘉赐将纸递过去，道：“我帮你还是自己来。”
　　崔晋鹏二话不说，咬破指头按了一个指印。然后笑着说：“现在可以给你盖盖头了吧。”
　　宋嘉赐一把夺过盖头，笑道：“这玩意用不上了，你刚才已经签了卖身契，这辈子生死都是我宋家的人，今后和相公我隐居世外桃源，我主外你主内，你可要本本分分，若是敢勾搭别人，家法伺候。”说着，那双极美的眼眸看着某呆若木鸡的傻子。
　　窗外荧光飞舞，夏风徐徐，吹着竹叶沙沙作响。就在这，缘起缘灭，有些人错过了，有些人成全了。错过的人逃不过那份责任，肩上沉甸甸，心里空落落，致死只能在回忆中想有两个少年曾在这竹林间风流潇洒过，除了老天，无人可见。
　　可能是那份沉甸甸的情在这里落了种子，于是，才有了后人的成全。嬉闹过后，宋嘉赐疲惫的睡去，崔晋鹏搂着他，轻抚他的眉眼。这人常说自己不是长命之人，常年的病容让人心疼不已，所以珍惜他，珍惜能和他在一起的年年岁岁。红盖头终是没能给他盖上，还被奸商骗了卖身契。无妨，怎样都好，不论这辈子长短如何，只要相守便是值得。
　　崔晋鹏扬起脸，看着窗外笑着叹了一口气。怀里的人睡得很熟，他在他额头轻轻吻下，然后从怀中掏出那块盖头，轻手轻脚给他盖上。他独自欣赏一番，装模作样的掀起盖头，露出那人带着微笑的睡颜，轻声道：“娘子……我爱你……”
　　（第二卷姻缘循环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