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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舞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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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两点四十,奥克兰市民剧院排练厅,美国芭蕾舞剧院的《舞姬》A组演员正在这里进行非正式联排。塔蒂雅娜饰舞姬尼基娅,艾伦饰武士,斯维特兰娜饰公主甘扎娣。
《舞姬》改编自印度著名诗剧《莎恭达罗》,是一出关于爱情与嫉恨,关于贪恋与悔恨的悲剧。
古印度神殿的大祭司一直贪慕舞姬尼基娅美色,无意中撞见尼基娅和她的爱人武士幽会,而公主偏又爱上了武士的一表人才,一定要嫁给他。国王很满意公主与武士的婚事,大祭司赶来告发武士和尼基娅之事。公主找来尼基娅,用金银珠宝、良田美地哄劝她放弃武士,尼基娅拒绝接受。争执中尼基娅激怒公主,两人不欢而散,公主也对她愈发怀恨在心。
第二天,在武士和公主的订婚仪式上,身为神殿舞姬的尼基娅献上了一支充满悲伤的舞。这时有人递给尼基娅一个花篮,尼基娅以为花篮是武士送的,立刻变得欢欣而幸福,谁知国王和公主已命人在花篮中藏了一条毒蛇。尼基娅抱着花篮爱不释手时毒蛇攻击了她,大祭司急忙给她解药,但尼基娅宁愿死也不愿失去武士而独活下去。
尼基娅死后武士悲伤不已,下人给他熏鸦片来麻痹精神。昏迷中他梦到自己进入了幻影王国,那里充满了尼基娅这样温柔而哀伤的幽灵,武士与尼基娅重逢并两情缱绻。可是梦醒了,尼基娅和幽灵们如幻影般烟消云散,徒留他一个人在苍茫一片的人世间。
正联排的是二幕公主与武士的订婚庆典,由于不是正式彩排,大家都穿着最随性的衣服,道具也只带了最重要的几个,其他的就在手上比划几下意思意思。三十二人的庞大群舞外加六个小孩正在向国王和新人祝贺,南半球盛夏通透的阳光倾泻满地,把这些玲珑剔透的演员照成了水晶玻璃人。
一曲舞毕,整齐划一的行礼,然后又换了另外十二个女孩上来跳舞。塔蒂雅娜不自在地拉扯一下衣服,靠近斯维特兰娜小声说道:“亲爱的,你还没回答我呢,到底为什么拒绝季玛的求婚?”
“我也不知道。”斯维特兰娜低头看着自己的舞鞋,一副不想深谈的样子。
塔蒂雅娜纤细的眉毛轻轻皱了起来:“为什么?你总归有个理由的,我不想再听‘就是不愿意’这种话。”
斯维特兰娜一时没说话,只有清越流畅的钢琴音流淌在她们之间,十二个女孩子鞋头摩擦地胶发出轻微而悦耳的沙沙声,夹杂着跳步落地时清脆整齐的啪嗒一下。德米特里双手抱胸站在房间的另一边,和其他十几个演奴隶的演员一起,脸上是一片忧郁而麻木的空白。
那天晚上,在德米特里求婚之后,在大家都以为斯维特兰娜一定会说“我愿意”的时候,她却突兀地把手从德米特里手中抽了出来,生硬道:“不,不要这样。”
整个房间一片哗然,德米特里的脸上青一块红一块,讪讪地收回手。其他人原本都准备开始庆祝了,闻言也诧异地收回动作盯着她,百思不得其解。毕竟他们两个交往都十年了,一天到晚打打闹闹秀恩爱几乎闪瞎别人的眼睛,他们想不出斯维特兰娜不答应的理由。
斯维特兰娜放缓语气说她只是还没做好准备,希望他能给她一点时间。更糟糕的是德米特里还没来得急回答玛丽娅就受到刺激抑郁症发作,大家全都忙着找药安抚她,一时间乱成一团。第二天这件事也就这样不尴不尬地过去了,几个人都识相地不再提起。
“你的理由和苦衷到底是什么,亲爱的?”塔蒂雅娜坚持道“斯维塔,你和季玛都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必须知道你为什么那样不假思索地拒绝他。”
“我…”斯维特兰娜叹气“我只是不想这么早就嫁出去。”
看到塔蒂雅娜准备开口,斯维特兰娜不耐烦地挥挥手:“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是不是每个人都像你一样愿意22岁就结婚的!我还太年轻,经历得这么少,我害怕嫁给他是一个错误决定。”
“所以呢?你准备再等等,看会不会出现更优秀的人?”
“也不是。”斯维特兰娜烦闷地揉着眼睛“怎么说呢,我只是害怕结婚。”
“…为什么?”塔蒂雅娜忍不住问道,虽然她自己也觉得今天好白痴,像十万个为什么一样问个不停“如果你真的爱他,就像我们认为的那样,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会害怕。嫁给自己最心爱的人是这个世界上最美好的事情了啊。”
塔蒂雅娜脸上一点点漾出柔情万种的笑容,斯维特兰娜苦笑着握住她的手:“坦妮亚,你太浪漫主义了,感谢安德烈拥有能让你一直浪漫主义下去的能力。但是…也许是我偏执了吧,可是爸爸妈妈从小就告诉我早结婚是不好的。婚姻是很现实的东西,在季玛和我还这么年轻,还没有足够的能力去处理很多事情的时候就贸然结婚,我害怕生活会毁了我们的感情。”
塔蒂雅娜想要说话,斯维特兰娜再次止住她:“别说了,让我再想想好吗,快到我的舞段了。”
她匆匆忙忙走到房间的另一边去,塔蒂雅娜看着她的背影叹口气。侍女四人舞才刚刚开始,斯维特兰娜根本不用这么早过去准备,很明显她是在逃避。
四人舞之后就是公主和武士的双人舞,塔蒂雅娜靠在把杆旁看着斯维特兰娜与艾伦酣畅淋漓的同步动作,心里泛起一点奇怪的感觉。公主用尽手腕终于把武士从舞姬那里抢过来,绑在身边做自己的丈夫,享受整个国家人民的祝福,大概是这位从小被国王宠成掌上明珠的公主最顶峰的幸福了吧?
塔蒂雅娜突然想笑,身为恐婚族的斯维特兰娜却要演一位逼婚的公主,也算是难为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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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美国芭蕾舞剧院的《舞姬》在奥克兰市民剧院进行了他们的新西兰首演。奥克兰市民剧院是新西兰最大的剧院,也是世界上七座软顶剧院之一。观众席四壁巧夺天工的装饰令人仿佛置身空中花园,演出开始前抬头看屋顶,会发现它摇身变成了4月晚上的南国星空。这缩影版的星空与现实中一模一样,灯光效果制造出的云朵飘过屋顶,偶尔还有流星划过,美丽得异乎寻常。
二幕订婚庆典,舞台上古印度王宫的布景富丽堂皇,恍若仙境。卫兵们手执长矛立于台后,穿着传统服饰的仪仗队举着花花绿绿的古印度令牌,宫廷侍女们打着羽扇顾盼生姿,国王、公主和武士坐在左侧王座上观看别人为他们献上的舞。
众人依次献上舞蹈后,斯维特兰娜饰演的公主走到舞台中央骄傲且炫目地展示她的意大利转和挥鞭转。二十八个粉雕玉琢的漂亮姑娘众星捧月般把她围在中心,全身涂黑的几个小孩在舞台前端蹦跳着,奴隶和祭司们浩浩荡荡站在四周做她的人肉背景,她至高无上的父皇坐在王座上宠爱地看着她。
音乐宏大激昂到了极致,灯光绚烂明亮到了极致,公主的骄傲和矜贵也达到了极致。她是公主,她美丽,尊贵,拥有一切,唯一一个她深爱却不爱她的男人也被她弄到手了,她不明白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东西是她得不到的。
当然,她总归会明白的。
这一天会来得很快,非常快。神灵已经等不及了。
公主舞毕,余音还没消散,另一阵撕裂而急促的乐声就盖过了原本的旋律。塔蒂雅娜身披黑纱匆匆跑上台,扔掉披巾满目哀伤盯着武士——著名的蛇舞。
一切都暂停了,偌大的剧场内一片寂静,然后弦乐再次如泣如诉般响起。深红色古印度风格的胸衣和长裤让塔蒂雅娜成为整个舞台上最艳丽的景致,全身上下晶莹闪烁的红宝石那么美那么炫目,就像是新嫁娘满心幸福的红妆。
塔蒂雅娜纤细瘦弱的身姿似风中弱柳般摇曳,她一次次心碎地向武士伸出双手,跪在地上仰脸问天,叹息命运的残酷与不公。精致温婉的脸上写满了对武士的深爱与不舍,塔蒂雅娜所有的美都在以一种凄绝惨烈的方式散发出来,一点点渗透进每个人心中,纠痛了他们最柔软的部位。
她清楚地记得他们在神殿里的盟誓,而更残忍的是,她知道他也还记得。
他没有变心,只是无法抗拒国王和公主的强权。所以她没办法怪他,每一缕思念都变成了刀片,唯有生生划在自己心上。
照例每场演出都会给舞团内部人员预留出几排位子,此刻凯文就坐在预留座位上朝着塔蒂雅娜的指导老师戴安娜微微倾身,把音量压到最低:“坦妮亚真是越来越会演戏了,你教得很不错。”
“谢谢。”戴安娜轻笑“这是个有心的孩子,懂爱而且会爱,所以才能演得好。”
坐在他们后面的凯瑟琳默默地听着,眼中闪过一道奇异的光芒。
公主设计毒死舞姬之后,武士悲痛到几乎发狂,不管不顾地冲了出去,幕布随之落下,兴奋的观众们起立开始鼓掌。凯瑟琳则匆匆跑到外面拿出手机,她的每一个动作仿佛都合着武士方才的拍子,追随着那场令自己痛彻心扉的爱情。
剧院宽敞而幽暗的走廊是富丽堂皇的古印度风格,充满了镶金嵌玉的印度风雕塑和壁画,让她恍惚以为还停留在《舞姬》的戏剧中没有走出来。墙壁上古老的灯饰在红地毯上洒下朦胧而温柔的灯光,凯瑟琳静静站在这个童话宫殿般的剧场里,心里百转千回深爱着的人却不是王子。
“喂,尼克?”她拨通那个熟悉的号码,几乎无法掩饰心里的波涛汹涌“尼克,我有事和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