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炉听雪》墨鸢_墨墨

2、第一夜·素薏 1

　　舒家医馆位于傲陵城南。在锣鼓巷的尽头。外铺内宅，是个两进两出的院子。宅子是祖宅，有些年头了，外头一圈青砖乌瓦，爬满了爬山虎。
　　舒大夫在城南一带小有名气。家里头开着舒家医馆，看病，开方子，抓药全在医馆里面。舒夫人在大女儿十三岁上生小女儿的时候难产死了。留下两女一儿给舒大夫一个人。舒大夫也没有再续弦。好在医馆的生意和家中一定大小事务都有大女儿舒素薏帮忙料理。
　　说起这舒家长女舒素薏，平日里总能看见她在医馆里忙前忙后的。舒大夫开好方子，抓药煎药全是素薏姑娘一个人在张罗。遇上生意好的时候，舒姑娘也帮着排队的病人诊脉，将那急症重症的先领进去问诊，免得耽误了病情。周围的街坊邻居都说，舒姑娘真是难得的好姑娘，别看她年纪不大，却是一等一的能干。人也长得漂亮。除了医馆里的事情，家里的家务也都是舒姑娘在做。既要照顾念书塾的弟弟日常起居，又要照料年幼的妹妹。舒夫人去得早，若不是留下这么个女儿，舒大夫不知要操多少心。
　　像舒姑娘这样秀外慧中的姑娘，按理说上门做媒的早就该踩破了门槛。可奇怪的是，眼见着舒姑娘到了成亲的年纪，竟不见那些个媒婆上门。原来，自打舒姑娘十三四岁起，就有热心的街坊邻居，亲戚朋友旁敲侧击问过舒大夫。舒大夫总是说孩子年纪还小，医馆里也忙，女儿愿意留在家里帮忙，并不急着出嫁。也有人想先问问舒姑娘自己的意愿。这时问题就来了。这舒姑娘呀哪儿都好，只一点，就是出奇地沉默寡言。这并不是说舒姑娘为人不和气。平日里待人接物，舒姑娘总是客客气气的。但是其他的话却从不见她多说一句。若是登门拜访，就会发现舒姑娘不是出去上山采药了，就是在院子里晾晒药材，要不就是在厨房忙活。总之人们见到舒姑娘的时候，她总是在忙活着什么，也不与人闲聊。渐渐地，人们又发现，舒姑娘无论什么时候，脸上都是不悲不喜的样子。从没人见过舒姑娘笑起来是什么样子，也不见她发愁，或是表现出别的什么情绪。她就那么云淡风轻地忙活着医馆的事情，照料着舒家一家上下的生活。那么有条不紊，不疾不徐。
　　只是偶尔，她会停下来，站在院子里，抬头望着院子上那片四四方方的天空。没有人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后来，人们也就不跟着瞎操心了。舒姑娘一定是不喜欢说话，而是喜欢这样整天忙活，人家乐在其中，旁人无谓去多管闲事。况且人家正当青春年华，到了适当的时候，舒大夫定会为女儿觅一个如意郎君的。

　　这一天傍晚时分，舒大夫结束了铺子的生意。回到了后面的家里。
　　“爹，您回来了。”舒素薏正在收拾晾晒好的药材，见父亲回来了，就放下手里的药材迎上去。
　　舒大夫看也没看素薏，径直走进厢房里将小女儿抱了出来。
　　“来！小乖乖。给爹抱抱，咱们去吃饭。”舒大夫抱着小女儿走进正房。素薏对这一切早已习以为常，她对着舒大夫的背影说道：“饭菜已经准备好了。酒也给爹烫上了。弟弟一会儿就回来。”说完就自己去了前面的铺子收拾整理，打扫铺子，准备明天一早开张。
　　等素薏忙活完铺子里的活儿再回来时，已过了小半个时辰，天都已经黑了下来。舒大夫早已吃完了饭，正逗着小女儿。素薏的弟弟也已经快吃完了。桌子上只剩下一些残羹冷炙。素薏上桌接过妹妹，接着喂妹妹吃碗里的饭。
　　“天成啊，”舒大夫开口对儿子说道，“学堂里的功课读的也差不多了吧。你是想继续读书啊，还是回来跟爹学医术，继承医馆？”
　　素薏听了，不由得停了手，听弟弟怎么回答。
　　舒天成听了舒大夫的话，头也不抬地说：“书塾里面该学的也学得差不多了。我看我还是回来跟爹学医术。一来技多不压身，二来有爹在，我还是有时间继续读书的。等乡试的时候再去考试。这样两边都不耽误。”
　　舒大夫听了儿子的话，笑逐颜开，道：“好，好！哈哈！不愧是我儿子。想得就是周到。等你乡试中举，一步步做了大官，说不定还能进宫里当个御医呢！那可就光耀了咱们舒家的门楣了！考不上也不打紧，咱们舒家医馆以后还是要交给你来打理的嘛。”
　　“爹……”素薏犹豫着，轻声开口说道：“天成一面在医馆学艺，一面读书的话，会不会兼顾不过来……您看，医馆里生意那么忙……”
　　话还未说完，便被舒大夫打断：“什么话！天成这么聪明，书读得这么好，学医术有什么难的？况且医馆不还有你么！要你这个姐姐是干什么的？你得帮天成把一切都打理好！知道么？”
　　素薏微微皱了一下眉头，没有说话。怀里的妹妹小胳膊小腿踢来蹬去的的闲不住。
　　舒大夫瞪了素薏一眼，道：“还不快给妹妹喂饭！看把你妹妹饿的！”
　　素薏只得低下头去给妹妹喂饭。等小家伙儿说什么也再不愿多吃一口了，舒大夫又把小女儿从素薏怀里抱出来。
　　“小乖乖……走，跟爹爹玩去……”说罢抱着小女儿到院中玩耍起来。
　　弟弟也早早地吃完回房了。素薏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胡乱吃了两口已经冷掉的饭菜。便起身收拾起了碗筷。

　　过了几日，弟弟舒天成去学堂辞别了老师。开始在铺子里跟舒大夫学习问诊。素薏还是像往常一样忙碌。这天，她刚刚从外面采药回来。见舒大夫不在铺子里，一问才知道刘员外府上有位重病患者，舒大夫被请去出诊了。弟弟天成正在坐堂大夫的位子上打瞌睡。素薏见了没说什么，直接走到后面去分拣晾晒药材。等她料理好一切，回到铺子的时候发现天成正送一对夫妻出门。
　　“天成，他们是……”
　　“哦，来看病的。我已经看完了。也开了方子抓了药。”
　　“你……你给他们看的？”
　　“是啊。”天成有些得意地说道。
　　素薏赶紧追到门口去看，可那对夫妻早已经走出了巷子口，哪里还找得到。
　　“天成。你才跟爹学了几日。能看准吗？“素薏担心的问。
　　“怎么看不准？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病！我把把脉就知道了。”
　　素薏见弟弟说的轻松，倒不知是该担心还是放心了。她没有亲自替病人诊脉，也不知道弟弟看得究竟怎么样。若天成看得准了，病人真的没什么大碍便也罢了。若给人家看得不准，不就耽误了病人的病情吗？
　　“那你可有记下病人的姓名住址？”
　　“记这个干吗？”
　　素薏叹了一口气，看来就算自己想去上门重新替病人问诊也找不到了。只能希望弟弟的诊断没出什么问题吧。
　　晚上舒大夫回来，一家人坐在一起吃饭的时候，素薏本想跟父亲说一下她的担心。没想到倒是弟弟天成迫不及待，先说了替父亲给人看病的事。舒大夫听了，对天成大加赞赏。
　　“好啊！不愧是我的好儿子！这么快就学会看病了！我就说嘛！以后医馆交给你答理没问题！”舒大夫满面喜色，一口喝干了杯中的酒。
　　“爹，弟弟才在医馆学习没几日，我怕……”
　　“怕什么？难道你还信不过你弟弟？”舒大夫瞪了素薏一眼。
　　“爹，我不是信不过弟弟。”素薏为父亲添上酒，“只是学医并非一蹴而就的事。弟弟这是第一次给人看病，又开了方子又抓了药。我怕中间哪个地方出了错，会……”
　　“会什么？”舒大夫一拍桌子，“别忘了你是做姐姐的！你是不是希望你弟弟出错儿啊！还是希望砸了咱舒家医馆的招牌？”
　　“爹，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天成总有一天是要继承医馆的！现在就开始给病人看病不是很好吗？天成还读过那么多书！学得快不是很正常吗？你看看你，你安的是什么心？”
　　“爹，我是说万一。万一哪个地方出了差错，不仅对不起病人，也辱没了医馆的名声。况且弟弟如果医术不精，又怎么能继承医馆呢？”
　　“素薏啊……你怎么能这么说呢？”舒大夫皱着眉头说，“你弟弟不继承医馆谁来继承？天成肯定很快就能学成，自己坐堂问诊的！”
　　“爹，我只是为病人和医馆考虑罢了。我们要对病人负责啊……”素薏觉得自己的想法完全合乎情理。
　　“你要是为医馆考虑，就应该多帮天成分担一些杂七杂八的事！让他能专心学医。缺的那几味药都补齐了吗？”
　　“还差一些，我已经跟药商订下了，过两天就送过来……”
　　“你要盯紧点！可别出什么差错了！我先回去了。”舒大夫起身离开了前厅。
　　素薏不由得苦笑。虽然她早知道会是这种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