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炉听雪》墨鸢_墨墨

3、 第一夜·素薏 2

　　过了几天，那对夫妻果然又来了医馆。原因是男人的病丝毫没有起色。素薏担心自己的担忧应验，便跟在父亲身边听他们叙述病情。舒大夫替那男人把了脉，又问了一下病症，说道：“四肢逆冷，口渴大热脉洪大。我给你开一剂四逆汤便是。”
　　“这么说不是寒症？舒大夫啊，上一次我们来，舒公子说我这是寒症啊。还给我开了一张白虎汤的方子。”那男人苦着脸说道。
　　“实在是对不起。您除了四肢逆冷以外还有口渴等症状，应当服用四逆汤。上一次开的白虎汤不对。真是抱歉。”素薏连忙向病人解释。
　　“哦，是这样的……这个寒症啊，跟你这个症状很像。”舒大夫白了素薏一眼，接过话来。“我们天成刚刚开始学医，跟弄混淆了。抱歉啊……不过白虎汤呢虽然不能治疗你的病，但是对你的身体并没有危害……”
　　“这是什么话？人家都说是药三分毒。你怎么能给我们开不对症的方子呢？”一旁的女人埋怨道。
　　“这……真是抱歉啦。天成才刚刚开始学习，一时弄错也是有的。两位多担待……”
　　“舒公子不会看呐！你怎么不早说？上次来的时候怎么不跟我们说。要知道谁还找他看！这不是耽误病人吗！”男人急了。
　　“哎我都说了天成只是犯了个小小错误。又不是故意的！你又没吃出什么毛病来！还没完了是不是！”舒大夫也不让步。
　　“这位先生，您先跟我来抓药吧。这次开的方子保证您药到病除。不出三日肯定会康复的。这次的诊金和药钱也都免了好不好？您这边请……这位大嫂，这边请……”素薏见状连忙上前请夫妇二人去后堂抓药，免得他们跟父亲吵起来。
　　夫妇二人虽然还有气，但是素薏态度恭谦，再说又是免费开方抓药，也就半推半就地跟着素薏去了后堂。好不容易将二人送出了医馆，素薏回来看见父亲黑着脸，冲着她冷冷说道：“这种病人不看也罢！以后你少管闲事，做好自己的事就行了。”
　　素薏叹了口气，说道：“是……”进后堂去了。

　　午饭时，素薏并没有出现。舒大夫把小女儿抱出来，取出锅里热着的饭叫儿子出来吃。素薏回来的时候，他们正吃到一半。
　　“爹，我回来了。”
　　“上哪去了？”
　　“我买了礼物，到今天那个病人家去道歉了。”
　　“你……”舒大夫一听立刻把脸一沉，“你去做这么无聊的事干吗？不是已经开给他们对的方子了吗？还免了他们的诊金。你真是多此一举！”
　　“我只是希望他们能谅解这只是个意外，并不是舒家医馆的医术不精。希望他们不要放在心上罢了。”
　　“爹？什么事啊？”今天那对夫妇来的时候，舒天成正在房中小憩，并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没什么，就是你上次开的方子，有个小问题。爹给他们重新开了方子。”
　　“爹，弟弟根本就是把错了脉，开错了方子。这是误诊！怎么是小错误？”素薏不明白，爹为什么如此轻描淡写。误诊可是医者的大忌！
　　“别说得那么严重！刚开始行医难免犯些错误。谁刚开始的时候不是这样？你不要小题大做！还跑去道什么歉！又不是我们欠他的！”舒大夫冲素薏吼道。
　　“爹！这次只是误诊了寒症！下次呢！要是出了大事，出了人命怎么办？看病是要对症下药！药是不能乱吃的！这您比谁都清楚。怎么能说是小事呢？”素薏反驳道。父亲这样一味袒护天成只会害了他。
　　“你想怎样？你这是在咒你弟弟吗？”舒大夫怒气冲冠。
　　“爹，我上次看的不对啊？”天成吐了吐舌头。
　　“你也是。学艺不精瞎看什么？连寒症和四逆症都分不清楚。你啊，还是要多下点功夫啊。”
　　“哦……”舒天成应着。
　　“好了。这件事到此为止。别再啰嗦了。”舒大夫不让素薏再说下去， “快坐下。我今天还想着跟天成商量别的事儿呢。天成啊，你看你也不小了，该成亲了。我想问问你喜欢什么样儿的姑娘，我也好托人给你说去。”
　　舒天成明显地愣了一下，看了素薏一眼。很明显，他对于姐姐还没嫁人，自己却先要成亲感到意外。素薏也愣住了，她没有坐下也没有说话，只是难以置信地盯着父亲。舒大夫没有理会站着的素薏，接着说道：“你要是没有特别喜欢的，我就挑样貌家世差不多的给你说了。等你成了亲，就可以接管医馆了。”
　　“爹……姐姐……”舒天成也不知道这话该怎么说。
　　“你姐姐自然是要帮着你料理医馆。放心，累不着你。将来再生个孩子。我就可以含饴弄孙了！哈哈……”舒大夫说着自己乐了起来。
　　“爹！”一直站在一旁的素薏突然出声。
　　“为什么我要帮天成打理医馆？”素薏紧紧咬着嘴唇，含泪看着父亲，质问道。
　　“那……那你想干吗？”舒大夫奇怪地问，女儿的表现有些反常。
　　“你有问过我吗？为什么我一定要帮天成打理医馆？为什么你说什么我就要做什么？你为什么从来不问问我喜不喜欢，愿不愿意？”素薏的声音开始颤抖，她浑身都在颤抖。这十几年来她一直没有说出来的话，一直闷在心里的委屈，疑问在这一刻爆全都发了出来。
　　“素薏……你……你在说什么？”舒大夫也站了起来。他从来没有见过一直以来安静乖巧的女儿像今天这个样子。
　　“我受不了了！我没有办法再这样下去了！”素薏转身跑出了门。
　　舒大夫整个人都怔住了，他只是站在原地，呆呆地望着门口。直到舒天成拉着他大喊：“爹！快去追姐姐啊！”他才清醒过来，跟天成两个追出门去。
　　饭桌上一下子只剩下了小女儿一个人。小女孩儿望着门口的方向，放声大哭起来……

　　素薏一路跑出城门，顺着上山采药的路跑上山。一路上，泪水模糊了双眼，她也不分方向只顾一路的往上跑。眼前全是父亲对弟弟的赞许，对妹妹的疼爱。在这个家里，自己就仿佛不存在一样。她为了这个家放弃了自己，放弃了所有这个年纪的女孩应该想的应该做的事。到头来，不但得不到赞许，甚至得不到亲人的一个眼神！她不明白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为什么父亲要这样对待她？难道她还不够优秀，不够孝顺吗？她所做的这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她这样牺牲又有什么意义？
　　素薏只顾想着心事，一气乱跑，等她停下来时，发现眼前竟是一处断崖。她闭了闭眼，也许这就是天意吧。她太累了，不能继续这样的日子了。她活了十八年，却从来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想要什么。她为了这个家所做的一切在父亲眼里都一文不值。那继续下去还有什么意义？她觉得自己的人生毫无价值。这么多年的苦心，忍让，付出简直就是一个笑话！也许死对她来说是才最好的解脱……
　　想到这里，素薏万念俱灰。她挪动脚步，一些小石子和沙土落下悬崖。脚下就是万丈深渊。她只要再往前一小步，一切就都结束了，她终于可以解脱了……
　　素薏身子前倾。她想，也许她很快就可以像鸟儿一样被风所包围。这样也许很美好。至少她能在死前体会一下那种自由，那种无拘无束……
　　下一刻，她便失了重心，从悬崖上栽了下去……耳畔呼呼的风声提醒着她，她很快就要告别这个世界了。那种急速下坠的感觉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美好，相反，她感受到了一丝恐惧。不过不重要了，她想。很快她就什么都感受不到了。她仿佛看到了母亲在世时，一家人其乐融融的样子。是不是很快就能见到娘了呢？她闭上双眼，平静地等待死亡的降临……

　　然而素薏没有等到死亡，甚至身子下落也不过是一瞬间的事，她感觉到自己被一股力量轻轻地托住了，下落的速度顿时减缓。她睁开眼睛，令她难以置信的是，她竟然看到了一个人。一个跟她年纪相仿的年轻女孩子。女孩子一手揽着素薏，一手像鸟儿一样展开。身后的白狐狸皮鹤氅抖动着飘在空中。四周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让两个人几乎像两片轻盈的羽毛一样缓缓飘落。两个人降落在距离崖顶不远的一块突起的大石上。头顶很快便降下了一根绳索。那女孩儿将绳索系到素薏腰间，对她说：“抓紧了。”随后绳索便被人提了上去。那女孩儿随后也借另一根绳索爬了上去。
　　一到崖顶，素薏发现崖顶上站了二十几个身着猎装的男人。都是年轻的汉子，个个器宇轩昂。一旁系着二十几匹鞍辔整齐的高头大马。一看便知他们不是寻常人等。这些人见了那女孩儿上来，齐齐单膝跪地。为首的口中说道：“属下该死，让殿下涉险。请殿下恕罪。”
　　“不关你们的事。都起来吧。”
　　素薏这才发现救她的女孩子身着水红妆缎狐裘褶子，腰里系着五色宫绦。脚下一双描金纹绣的鹿皮靴子。虽然也是猎装打扮，但一看便知身份显赫。再听这些男人下跪口称“殿下”，难不成是皇亲国戚？
　　那女孩子走到素薏身旁，轻声说道：“不知姑娘遭遇了什么变故，非要寻死不可？姑娘有何难处，不妨讲出来。我想我一定可以帮姑娘解决的。”
　　“多谢姑娘救命之恩。素薏无以为报……”素薏看救她的女孩儿气度不凡，身份显贵。但是对人的态度十分亲切和气，不由心中更添一重感激。心中的苦憋了许久无人倾诉，于是便一发说与了这女孩子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