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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二 ...

  •   三

      我幼年受梦蛊所噬,蛊毒深入骨髓。每至入夜时分便陷入梦魇,尸山血海种种至为惨烈之事在我眼前一一浮现,而我无法自行醒来。若连续沉睡三个昼夜,则我将死去。家人收集珍奇材料为我铸得一柄“戒梦”剑,即是为压制梦蛊。我亦不知是否当真有用,但不想辜负他们的心意。
      今次梦中,潮歌执刀站在遍地尸身之间,明月刀滴着血,穿透惜樽的胸膛。潮歌冷冷一笑,将弯刀猛然抽出,惜樽的鲜血喷了她满身满脸,那样一个淡泊风雅的人,临去的面容却尽是恐惧与狰狞。我无从逃避,只能站在原地看着。弯刀上的血滑落下来,与地上血迹一起混流成河。
      这不是我见过最阴森的梦境,但这是我最不愿接受的画面。梦蛊,果然厉害。
      清醒过来的时候已身在安陆客栈,我独自坐了一会儿,起身结清了账,牵着马去外面找酒馆要了壶好酒,一杯接着一杯,痛浇心中块垒。
      而后我踏入碧山那间竹屋,自此隐居。
      问余何意栖碧山,笑而不答心自闲。桃花流水窅然去,别有天地非人间。
      前人心境,我是不能得了。

      当年初见,不会想到会有今天。
      那夜青云山上月华如水,我携了酒独上观星台,对月小酌,倒也颇有意思。忽然便见一白衣女子拾级而上,笑意嫣然,眉眼间似有凛然光华,夺人心魄。不知何故,心中便有流水高山,得觅知音之感。
      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
      那晚我们谈及江湖见闻,铁柱观的道渊,白发蓝衣的剑仙,又或是那逐风浪侠楚云飞,对酒论来,似是也多了分道骨仙风。尽欢而散,我生平从未觉得如此快意。
      次日却传来乾坤门门主遇刺的消息。
      原来她便是“妖刀”阙潮歌,惜樽邀我防范之人。
      我无论如何不愿接受。
      于是便有后来一年苦苦追索。几番偶遇,几番长谈,几番兵刃相对。
      最后一次见她便是在安陆附近,她截杀了金镖门门主,自己却也中了暗器。她远远地看见了我,跌跌撞撞走近,半途昏厥在我面前。于是我把她带上碧山竹屋为她疗伤。那时其实动过废去她一身武功的念头,然而究竟不忍,也不敢去想以她的性情,若武功尽失又当做出何事。我知道我失去了一个机会,让她远离江湖的机会。

      等她伤愈,我送她离开。安陆的街头有棵银杏树,彼时正往下落着叶子。我最后一次劝她放下宿怨,而她终究不肯。
      “只要你肯放下仇恨,天涯海角我都随你一起去,我病修罗刑子鸢,还不至于保不住自己心爱的女人!”
      而她漠然一笑:“谁需要你的保护。”
      我被她的神情刺得失去理智,怒道:“那你记着,有我在一日,你休想踏进乾坤门半步!”甩下这句话就头也不回转身离去。
      先前交手,毕竟不愿相伤,彼此点到即止有所保留,若当真乾坤门前狭路相逢,必是不死不休。我在,她不能进。所以她设计引我离开。

      以情入计,何等高明。
      我们之间,自此咫尺天涯。
      惜樽一早与我言明,若他命丧潮歌之手,我不必为他复仇。他道:“我虽未见过那阙姑娘,但天底下令你这般动心的,我还未见第二人。子鸢,你动情不易,莫要辜负。”
      大约他早知会有今日之局。然而换做是谁可以接受,爱人的手上,沾着挚友的鲜血。

      四

      我在门前站了整整一个昼夜,子鸢不肯见我。我想或是我不够诚心,于是就地跪下,不知跪了多久,到最后昏迷过去。
      醒来时眼前有一书童模样的少年,少年道:“我家公子说他不见你,还望姑娘莫再强求。”
      然而我偏要强求一回,哪怕换得是他拔剑相向。
      极为固执地又寻过他好几次,直到最后他要书童转与我一句话,道是:“相见争如不见,有情何似无情。”
      原是这般。

      当年他曾说,愿与我归隐山林,或是浪迹天涯。
      他说他会保护我,他亲口告诉我说,我是他心爱的女人。
      我故作不屑,心中却似有一件瓷器渐渐碎裂,扎得鲜血淋漓。
      能随他去的,不是那个会屠尽乾坤门的潮歌。不论子鸢还是我,心中都有无法动摇的坚持。我不能放弃复仇,就如同他不会原谅我杀害了卫惜樽。复仇和子鸢之间,那时我义无反顾地选择了复仇。
      如今子鸢夹在死去了的卫惜樽和活着的我之间,亡魂和生人,友谊与情爱,日日纠缠,永无止息,我想他比我更苦。
      逃不开,放不掉。
      于是我在安陆开了家医馆,机缘巧合之下养了一猫一犬,自此长住下来。

      仍然会经常去碧山拜访,如同大家族里晨昏定省的习惯。那书童约是瞧着我可怜,偶尔会透露一丝消息与我,我亦不敢再奢求。
      每日诊病、抓药,日子倒也能算平静。
      偶有旧日仇家寻来,我引他们去城外一战,却再不轻易开杀戒,多半只废他们武功便罢。时间久了,也就没那么多人再敢上门。
      安陆城中渐渐有人知晓我的往事,我不作回应,任他们传去。于是传闻便也只是传闻,再多的确凿,在我的充耳不闻面前,都失了可以扎根的尺寸之地。谁人信,谁人不信,又有何干。

      常会看着明月刀出神。
      当年师父将生平所学尽授于我,却要我立誓不踏入中原,不为他复仇。师父定是明白这冤冤相报的道理,可如果身负血仇而安之若素,又与禽兽何异?若非当日乾坤门掌门嫉妒师父才华,暗地里击伤师父右腕,师父怎会于论战中分神落败?而后那中原武林大造声势迫得师父离开中原,什么名门正派,这般下作行径,无非一群卑劣小人。师父因伤无法使用武功,命丧狼群之口,而我连他的尸骨都无法找寻。都只因为那乾坤门,因那中原武林的无耻之徒!我怎能不恨!此仇不报,何以为人!
      然则我复了仇,却失去了子鸢。想来那时我是多么凛然,觉得一己私情,在师父的大仇面前不足挂齿。如今方知,壮士断腕,毕竟是会疼的。有时如万蚁噬心,有时似钢刀刮骨,更多的是像一块巨石沉沉压在心上,动弹不得,却无从挣扎。

      情崖已成,此生断不可能白头以守。
      不能再相伴了,就这样遥遥相望,或者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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