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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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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善堂书房里,弘历紧闭房门,把所有人都挡在了门外。
春喜沏了茶进来,看见贾六站在门口,一个劲儿的盹着,那脑袋恨不得快要耷拉到地上去了。
春喜茶壶一放,轻声轻气地贴上贾六的耳朵,附耳虚着声音叫道:“王~爷~吉~祥!”
贾六吓了一大跳,猝不及防地向前栽去,双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帽子都掉了下来。
“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贾六,贾六,你这是干嘛?再有事求我,也不用行此大礼啊,快起来,起来!”宝柱迎面走来。
贾六这才发现是春喜整蛊他,三下五除二地爬起身来,嚷嚷道:“就知道你们没一个好人,耍我是吧,耍我!”
“喂!有点眼力介儿好不好,没看见王爷现在正烦着呢吗?”春喜用胳膊拐了一下贾六。
“就是,就知道在那里聒噪,显你嗓门大啊!”宝柱随声附和道,“你们没看见,咱爷打从养心殿出来,就没什么好脸色,一看就是挨骂了。哎,哎~~莫不是,功课没做好,让满汉师父给参了一本?”
“我看不像!”贾六摇着脑袋,好像弘历的一切他都懂似的,“咱王爷从小功课就好,你以为和你似的,猪脑袋,背个《百家姓》都得用三年?!我觉得啊,一定是万岁爷嫌咱王爷和福晋不给力,他老人家急着抱孙子呢……”
“喂!谁是猪脑袋啊?背《百家姓》我是没你厉害,你敢不敢跟我比比《孙子兵法》啊,敢不敢呐!”
“好了!你们两个吵什么吵啊,还小啊!没看见王爷在里面想事儿了嘛!”春喜最后大喝,终于截住了二人的争吵,三人不约而同的隔着窗扇向里面望去。
弘历虽身在书房,心却早已在书房之外了。早晨前去侍疾,本来是好事一桩,却没来由的侍奉出事情来了。弘历眼见着雍正的身子,自从过年之后,一天虚似一天,身为儿子的他,不禁心急如焚。虽然太医们口里都说,是年里感染风寒所致,但是私底下大家伙都知道,感染风寒只是一个表象,其实皇上的内里已虚,若是能遵医进补,也是无碍;但坏就坏在,如今的雍正帝,谁人话都不听,只偏听偏信那些仙人道士的话,今天一粒仙丹延年益寿,明天一粒仙丹十全大补,后日还赶着命人去蓬莱仙岛,恭请世外高人……朝中大臣都俱知此法不通,但无一人敢劝。
就在今日,弘历大着胆子进言劝诫,话说了还未只两句,就被雍正喊着打着给骂了出来。
“皇阿玛,您英明了一世,怎么偏在这儿一时糊涂了呢!你这糟蹋的不是别人,而是自个儿的身子啊!”
在书房里的弘历是看书坐不住,写字心不静,一腔怒火也发不出去,急得他在屋里团团直转。
“王爷,喝口茶,润润喉吧,今年新进贡的菊花,清热败火的最好呢!”小春喜甜甜的一声唤,奉上茶来。
“谁说我上火呢,本王这样很像上火吗?”弘历终于坐了下来,却又挑着眉毛,故意问道。
“恕奴才眼拙!您上不上火呢,奴才看不出来。奴才只知道,古人曾说:‘知止而后能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您看您,都团团转了一下午了,奴才可是光看到您在那儿忧虑了!”贾六说起话那可是一套一套的。
春喜也跟着接过话头补充道:“可不是呢!眼瞅着您这样不止、不定、不静、不安的,光忧虑着,那怎么可能有得,天大的事儿也没法儿解决啊!”
“好啊,连你们都敢教训起本王来了,反了你们了!掌嘴!”弘历突然勃然大怒。
“啊?!奴才不敢!”一言既出,吓得众人连忙低头。
“王爷,该奴才什么事儿啊?!奴才一句话没说啊!”宝柱在一旁,委屈的和什么似的。
“同犯,罪当连坐!”弘历小白眼一番,没好气地道。
众人都低着头不敢再说话。
“诗经有云:‘穆穆文王,于缉熙敬止’。‘为人君者,止于仁’啊,王爷!这个还是昨儿您教我背的,还说要写下来,贴在书房里的。王爷,你说,要学文王,做一个正人君子!您可不能当面一套,背地里又一套啊!”过了半晌,春喜终于鼓足了勇气,诺诺地道。
“为人君,止于仁;为人臣,止于敬;为人子,止于孝;为人父,止于慈;与国人交,止于信……”这是《大学》里的句子。
“为人臣,止于敬;为人子,止于孝……”弘历喃喃道。作为出身皇家的龙子龙孙、金枝玉叶,打一生下来,就享尽了荣华富贵。可既为人臣,又同父子双重关系,命中注定般的让他们难以有普通人家的天伦之乐,正所谓,自古忠孝难两全。世人只看到他们嘴里的金汤匙,又有谁曾看见他们背后的黄金刀呢!
*
盐帮总堂的晨会,从早上开到中午,大家都在纷纷讨论着,即将上任的巡盐御史和最近盐商压低了私盐的盐价问题。
照往年的经验,每当有新一任官员走马上任的时候,官盐的盐价都会略微抬高。而正是在这官盐盐价呈上涨趋势的时候,就是私盐得以图利的最好时机。但从今年来看,盐帮众人想要借着长势,谋些私利,似乎有些困难。
因为就在这大好机会的时刻,一直合作良好的盐商,却突然变了脸色,纷纷装穷倒起苦水来,一面说上头察得紧,这年头私盐生意不好做;另一面众口一词的开始压低收购私盐的价格,并且威胁说,若是盐帮敢翻脸,就一本奏章参到皇上那里。到时候,大家伙儿都“吃不了兜着走!”
江南盐帮明里与马帮、商会的性质一样,是从事盐的生产、运输和销售的一种有组织集团,他们有自己的正当生意,就是为手持盐引(官方凭证)的大盐商来产盐、运盐,这是一项官方认可的、合理合法的正当生意。但是运引上岸,是有一定区域限制的,大清律法规定:两淮盐只能销往:苏州、安徽、江西、湖南、湖北和河南等几个有限的省份。诚然,仅靠着这一项正当生意来养活全帮上下老小,是远远不够的。
兄弟们产盐、运盐付出的苦力,需要犒劳;持引行盐的大盐商,需要疏通;新上任的巡盐御史一定要打点;今年要上交的课税,一个子儿也不能少……盐帮上下老小的吃饭钱,可都出在这一粒粒的细盐上了。
盐帮人大大方方的称自己为“盐枭”,枭者,恶鸟也。正所谓,官逼民反。为了自己的生计,更为了自己的肚皮,盐帮中人,暗地里除了自己武装运私之外,还与官商勾结合作,协助他们夹带贩私。
“再这样下去,我看我们自个儿挑根扁担,上大街上卖得了!”刚当上掌事的小兄弟,赵辰坤年轻气盛,忍不住挥舞着拳头跳出来,大声说道。
显然他的呼吁触动了众人的心房,底下人也纷纷窃窃私语,表示赞同。
“兄弟们,请先静一静,听我说句话!”程淮秀站了起来,示意大家安静,“这一次,摆明了是无良商贩借着御史大人换任之际,哄抬市价,扰乱盐市,坏了规矩。兄弟们,他们能乱来,咱们可不能乱!他们合法,咱们不合法;咱们在明处,他们在暗处。若是一个不小心,朝廷派兵查办起来,甚至是取缔起来,到时候两兵交接,他们官官相护,死的伤的,还不是咱们无辜的自家老小吗?”
此言一出,底下人都觉得很有道理,纷纷静下了声音。
“少帮主果然是少帮主,真是英气风发、深谋远虑,眉宇间大有当年老帮主的风范呐!”淮秀话音刚落,一旁的郝剑随即附和道。
“马屁精!”赵成坤不屑地撇了撇嘴,退回到原位去。
老帮主并未理睬两人,沉思了一会儿,道:“老话讲,‘民不与官斗’,咱们一介小民,要是真正杠起来,说实在的,咱们的确是占不着什么便宜。关于这一点,我是同意淮秀的说法,能笑脸相迎,绝不翻面相逼,孝敬、疏通,不论用什么方法,全帮上下都给我谨守一个字:忍!我们要做的,就只有一个宗旨:就是无论如何,都要把运盐的生意给做下去!
“可是您今儿晚上,要上御史大人那里做客呀!”郝剑上前提醒道。
“盐商我见过,我去!”辰坤迫不及待地站了出来。
“哎,你才当上掌事,还是先留在总堂里,跟着账房先生,熟悉一下账目吧!”淮秀挡了一下,然后自动请缨道:“爹,让我去吧!”
“不行!你一个女孩家,不行!”别人还没说话,郝剑先急了,“我是掌堂,迎来送往、打点周全的事儿,理应我来!”
“不行?怎么不行啦?就因为我是女孩家?!你……你重男轻女!”淮秀从小跟他玩到大,两人之间整日里就是斗嘴。
“好了,一人都少说两句!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盐帮大堂,还吵!应酬盐商的事儿,还是让淮秀去,郝剑,今天晚上有一批盐送来,你留守总堂和辰坤一起清点,他不熟悉,你带带他!”老帮主德高望重,不怒自威。
郝剑还想再说什么,只见老帮主冲他使了个眼色,只得讪讪将头低了回去。
散了会后,郝剑在老帮主的房门外徘徊,试图还想再进去说些什么。
正赶上老帮主推门出来,郝剑立马迎了上去。
老帮主并未停步,一面走,一面道:“你不必说,也不用劝,我知道你要说什么!说什么也没用,淮秀她是非嫁不可了!”
“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一个盐商,天底下再没您这样狠心的爹了!”郝剑索性硬声道。
老帮主突然停步,转过头来,反问他道:“她不嫁盐商嫁什么?”
“天下有多少男人嫁不得,反正,反正嫁盐商就是不好!就算您硬是撮合了,少帮主也不定会同意!”郝剑嘴硬道。
老帮主不由大怒,一句一句质问道:“你说她应该嫁什么?山贼,压寨夫人?还是贪官,做姨娘?还是……还是嫁给……嫁给盐帮的苦汉子!”
只见老帮主怒到面上青筋都暴凸起来,喘气都不均匀了,当话音落在“苦汉子”三个字上的时候,字尚未出口,音倒先哽咽了。
郝剑被问到语塞,呆呆地怔在那里。
老帮主这才深吸一口气,调整气息道:“她转过年来就快二十了,不小了,身许盐帮……或许是个法子,但那也是最后的法子……”
*
这边厢,李进在山上吃饱喝足,把鱼叉揣在怀来带回了家。他美滋滋地想着,有了这个鱼叉,每天上山砍柴的时候,就可以用它来叉鱼吃,不用饿肚子了。
因为是才下了雨,山高路滑的,等他担着柴回到家,都已经过了大半个晌午了。他在路上边走边想,这下可坏了,八成又是一顿好打。
回到家中,他悄悄推开房门,只觉屋内静悄悄的。他不觉心中疑惑,人都上哪里去啦?他轻轻地放下柴火,竖起耳朵细细听动静,只觉从厨房发出细微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