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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忍字心头一把刀 ...


  •   李进紧握着手里柴刀,蹑手蹑脚的往厨房走去。

      他将厨房的门猛得一推,右手顺势举起柴刀……

      柴刀划了一道弧,停在了半空。

      弟弟小宝,正坐在小板凳上,捧着一碗粥,一口一口地嘬着。见他猛得冲进来,吓呆了,刚入喉的一口粥,半吞半就的,卡在嘴里头,停了片刻,引起一阵剧烈的咳嗽。

      李进起先心里头还以为是家里遭了坏人呢,头脑一热提着柴刀就冲了进来,不想原是弟弟小宝正在那里吃饭。

      他赶紧扔了柴刀,一面跑过去揉搓着小宝的背,一面满是歉意地道:“咳,吓了我一跳!怎么就你一人儿,大娘呐?”

      此时小宝正咳得天昏地暗的,哪还顾得上答的他话?虽说小宝现在也是个十几岁的少年郎了,四书五经都学了一大半了,可是他从小纵是被她娘给惯坏了,小脾气闹起来,真是够人受的。只见他一面咳着,一面张牙舞爪的又想闹。

      李进害怕他闹,他一闹自己可就没有好日子过了。于是又使劲朝他背上揉搓了两下,嘴里哄道:“你乖点,别闹,待会儿哥哥教你做世界上最厉害的弹弓,好不好?”

      小宝一听玩的,两眼瞪的溜直,顿时就不再闹了,气也跟着顺了下来。

      李进抽了一个木头出来,开始用刀削着,嘴里不经意地问道:“哎,哥问你,大娘上哪儿去了?”

      小宝只顾着他的弹弓,漫不经心地答:“不知道……”

      “不知道?不知道,这粥是你自己弄的?”李进心里深知,他这个弟弟,是典型的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农家小少爷,他能自己做吃的,打死他都不信。李进故意把做到一半的弹弓给扔在地上,诓他道:“你要是不告诉哥哥,哥哥就不做了!”

      小宝信以为真,一听便急了,赶紧亲自拾起,塞回到李进的手里,嘴里耍赖道:“好哥哥,这可不赖我……娘走的时候说了,她去了哪儿,不要跟你说!”

      李进心里“哦”了一声,手上的活计明显慢了下来。

      兄弟俩正说着呢,只听房门有响动,大娘回来了。

      小宝甜甜的叫了一声娘,亲热的上去揽她的脖子。

      李进若有所思的盯着大娘看了两眼,发现大娘的头发有些凌乱,衣服最顶上的一个盘扣也没扣好,不觉都一一记在了心里。

      “娘!您这是上哪儿了,才回来!”李进也跟着站起来问好。

      大娘一见着李进,就想起当年老爷子在世的时候,对他母子俩的万般好,那眼睛顿时就红的和斗火了的乌眼鸡似的,气就不打一处来。

      “你才回来!你还知道回来!!是不是又在山上磨洋工来着,让你早点儿回来,你不听是不是!你看把你弟给饿得……”一面说着,一面就抡起藤条来。

      这次李进并没有躲,而是硬挺挺的捱着,一下一下忍耐着,暗暗地握紧了拳头。

      *

      夜晚的淮河两岸,灯红酒绿,江南名坊红袖招内,人头攒动,觥筹交错。

      店内偏厅雅座里,盐帮少帮主程淮秀,正在夜宴官盐总商钱爷及他的公子钱容轩。

      历代管做盐业生意的商人,都统称为盐商。大清律法规定,盐商想要运销食盐,必须向盐运使衙门交纳盐课银子,从而获得“盐引”(就是运盐的凭证),才可以到指定的产盐地区买盐,然后再贩往指定的行盐地区销售。

      到了大清朝这里,盐商的分类更为细化了。有专门垄断生产环节,残酷剥削食盐生产第一线苦汉子既得利益的“场商”,有不经营盐业,而靠专门垄断引窝(运盐凭证)发放,而坐收巨利的“窝商”;也有专管从产盐地区贩卖到指定区域销售的“运商”(盐帮在做正当生意的时候,其实就扮演着一定“运商”的角色);当然这其中最大的商户莫过于总商了,能当的上总商的这些人,大多是当地有名望之人,家道殷实,由盐运使衙门亲自挑选,他们的任务就是协助盐运使衙门向盐商征收盐课并且监管整条盐业产业链。

      这晚程淮秀宴请的钱爷,就是江淮总商的代表人物之一。

      打一开席的时候,钱爷家的公子哥钱容轩,那两双贼溜溜的小眼睛,就一直都没从淮秀的身上移开过半点儿:刚坐下的时候就有一下没一下的瞟两眼,后来喝上酒了,更加是仗着酒劲直勾勾的狠瞅起来。弄得坐在他正对面的淮秀,一个晚上都不怎么自在。

      酒过三巡,程淮秀感觉时机差不多了,借着敬酒道:“钱爷,我代表盐帮敬您一杯,愿您生意兴隆,也愿咱们继续合作愉快!”

      钱爷面上虽儒雅,但骨子里却是一个满脑肠肥的好色之徒。早在之前与老帮主生意往来的几场宴席上,他就看中了这个时常陪着出席应酬的美丽少帮主了。好不容易盼到这次,把老帮主给盼没来了,还能不赶紧的揩揩油?

      “愉快,都愉快……”钱爷面上嘿嘿地笑着,手上却不老实,在底下偷偷摸摸的开始去摸索程淮秀的手。

      那可是一双玉手啊,又白又净,又柔软又粉嫩,还带着淡淡的胭脂气……

      虽说此时的程淮秀,还不是什么帮主,可她从小就跟着父亲跑盐,世态炎凉、人情冷暖,她也见多了,岂能让这个老家伙,占着便宜?!

      钱爷的手还没挨上呢,程淮秀就立即抬起双手举杯道:“您随意,我,先干为敬!”一扬脖,一口酒吞入喉中。

      钱爷失了策,只得将手在下面暗自抓挠了一下,哈哈大笑着遮掩着尴尬:“少帮主,果然是少帮主,好酒量,痛快!”

      “昨日,盐帮已将今年的盐税如数交到柜上了,想必您也收着了吧?”淮秀问。

      “收着了,收着了!已经归了账。要说每年完粮纳税,最让我省心的,也就是你们盐帮了,改天我呈奏给御史大人,让他发文,好好表彰一下你们!”

      “承蒙抬举,盐帮先给您磕头了!”淮秀虚跪一下,那钱容轩却以为她真要跪,吓得赶紧起身实扶了一把。由于起的太猛,把桌上的酒杯都给弄洒了。

      他一边招呼下人来擦,一面窘笑着讨好道:“我的酒量就是不及少帮主您,没两杯就醉了,真是丢脸,太丢脸了!”

      程淮秀只笑了笑,并未再言语,紧接着话头一紧,对钱爷道:“近日里先是御史大人走马上任,后是官盐盐价抬高,您也定是忙得不可开交。在这个时候,我们盐帮理应为您分忧,实不该再有什么要求了……”

      “少帮主,有什么难言之隐,不妨直说!”

      程淮秀见这钱爷话里有松动,以为他很好说话,便一鼓作气道:“如今,有些运商不论是收购官盐的价格还是私盐的价格,都压的很低。若说,官盐的收购价,我们不能管,也没有资格管;那私盐的收购价,能不能稍微提高那么一点点呢?”

      “这个嘛……”关乎到自己利益的时候,钱爷下意识的摸了摸鼻子,笑容也跟着收紧了。

      “我们不求能恢复到以前最高价的时候,只希望能稍微略涨一些……”淮秀真心渴望道。

      “少帮主,我们也是有苦说不出啊……”钱容轩的小眼珠子转的滴流圆,“就拿以前来说吧,运商每年拿出每吨一点八两的例银购盐销售,运往内地之后,每吨可卖钱十余两,其中的光毛利就高达百分之四百三十二,这里面还都囊括了盐引价、包装费、运费、商伙工薪、正杂课银、官府勒索甚至是报效捐输,这价那价的。这样的定价,自然是你好我好大家好了!可是现在啊……”

      钱容轩讲了一番古以后,停在了关键上。

      “现在怎样?”淮秀可没功夫听他之前的兜圈子,她心里急啊。

      “现在,可麻烦咯!”钱容轩苦着一张脸,好像他有多委屈似的,“别说你们跑盐的人不容易,我们贩盐的人也不易呢!前儿朝廷的令才下来,拿了哪里的盐引,就必须上哪里去贩卖,跨区一步都不成!再者上头最近查的紧,官盐里决不准夹带私盐,违者,无论多少,哪怕一粒,都就地押解!过每一个关口啊,都和打仗似的,草木皆兵呐!从车到人,恨不得棉袄里面都拧出水儿来的检查,你说我们容易吗?”

      钱容轩一个劲儿的在那里倒苦水,程淮秀听得却快聒噪死了,心里恨恨地骂道:“哭穷的忘八蛋!”,双手也下意识的握了握拳头,可面上还得笑脸相迎道:“可现在这价压得也太低了,这不是逼着兄弟们,担着私盐上街卖吗?”

      钱爷听出程淮秀话里的威胁,却不紧不慢地道:“瞧少帮主您这话说的,好像就你们盐枭苦大仇深似的。你们要吃饭,我们也要吃饭;你们要疏通、打点,我们又何尝不是呢!就为了夹带这点儿私盐,我们犯的险,动的脑筋,一点也不比你跑盐的少。说句不好听的话,咱们是拴在一条绳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看来是一点商量的余地也没有,得另想辄了。”程淮秀的心里拔凉拔凉,一杯杯热酒落肚,却化成一道道冰凉的断肠泪。

      这一餐饭吃的程淮秀,食不知味、五内俱焚,强颜欢笑的好不容易撑到最后。起身送走钱爷之后,她再也忍不住了,冲出门去,扶着阑干,吐得个一干二净。

      跟去的兄弟,想上前扶她。让她一把给推开,她哑着嗓子道:“别管我,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程淮秀疯狂地呕吐着,恨不得将今晚一幕幕令人作呕的片段,全部吐干净。等到她感觉肠子都快要吐出来的时候,她停了下来。

      明月清风,吹得她有些冷,她不禁裹紧了双臂。

      只觉肩头一暖,她一哆嗦,不由的回过头来:不知几时,那个钱容轩折回了头,在她背后,揽住了她的肩头。

      “钱公子!你这是干什么?”程淮秀转过头一看是他,不禁吓了一跳,身体下意识的一反弹,扭动了一下肩膀,恨不得离他三尺远。

      “没什么,你不是冷吗?我想让你暖和一下而已!”钱容轩往前进了一步。

      “站在那里,别过来!”程淮秀摆开架势,只要他敢再进一步,她的“铁砂掌”一定就直劈下去。

      “好,我不过去!你别紧张,反正你也快成我的人了!”钱容轩不觉得意。

      “什么?”程淮秀大惊。

      程淮秀不知道的是,早在一天前,钱家就找媒人上盐帮提亲,老帮主背着淮秀已经默许了。

      “你还不知道啊?回去问你爹吧,你爹都同意了。下星期,我就派人送聘礼来!”

      “不……不可能!爹,爹绝不会……不会……”此时的淮秀心乱如麻。

      “我的淮秀,我的小心肝,你知不知道,打第一眼看见你,我就被你迷的神魂颠倒了……”钱容轩伸开双臂,噘着嘴,一步步逼上来。

      “不要过来!再往前一步,我就不客气了!”程淮秀怒目圆睁,自卫道。

      “嗳呦,我的小帮主恼了,我呀,最喜欢女人恼时的模样咯……”

      钱容轩一脸色眯眯的可恶样子,满嘴里说着醉酒之后的下丨流段子,一点点朝着淮秀逼近过来。

      只听得“啪”的一声,他的胸口猛地挨了一拳,他一个没提防,吃不住痛,一下人仰马翻的跌落在地上。

      出掌的是郝剑。

      钱容轩摔了一个狗啃泥,狼狈地爬了起来,指着两个人道:“好,好,好你个程淮秀!你厉害!盐帮?呸!盐帮就等着吧……”钱容轩哼哼唧唧地落荒而逃。

      “你不是在总堂吗?怎么来了这里!”程淮秀问道。

      “我?哦!那个……总堂那边刚忙完,可盐站那边又说有几个运商来要货,我就过去看看咯……那个,哦!忙完以后,路过红袖招,顺便就进来看看你回去了没有……”郝剑支支吾吾的回答。

      “运商要的货都如数交运了?可不能出纰漏啊!”淮秀见他闪烁其词的,感觉像是有事儿瞒着她似的,不觉又加强语气交待了一句。

      “放心,我办事你放心!”郝剑拍着胸脯道。

      “嗯!我的事,你知道多少?”淮秀突然话锋一转。

      “啊?帮主?什么事儿啊!”郝剑装糊涂。

      “别跟我弯弯绕!说,知道多少?”程淮秀从小就不跟他客气。

      郝剑挠着脑袋,讪讪低头不语。

      “莫不是你都知道了?哼!你们都知道,全帮都知道,就都瞒着我一人儿!”淮秀气愤道。

      “哎,哎!你可别误会啊!什么全帮都知道啊,婚嫁的事儿,就我和帮主知道……”郝剑终于被诈了出来。

      *

      初夏的晚上,月明星稀。

      李进却躺在柴房里,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大娘每天早上出去那么早干什么呢?她既不用砍柴,又不用种地的;她的头发是怎么的呢,衣服也那样;他干嘛存心瞒着我……

      “啊,莫非是……”李进一个高从干草垛上坐了起来,抱着膝头,不敢再想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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