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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四) ...

  •   两年后,折剑山庄,品剑大会。

      皇甫卓年方十六,性子被教导的越发少年老成了起来,远远地见到姜承面上也未见多余表情,只是微一颔首,便随着府中其他弟子进了别院休息。

      夏侯瑾轩那时已对仙术符法大为着迷,对武学的兴趣更是大大打了折扣,前些年就开始变着法子磨他二叔不想参加品剑大会,今年本是寻了个法子溜了出去,不曾想却被夏侯彰抓了个正着,一路押送到了折剑山庄,大少爷满心不甘,蔫耷耷地窝在姜承旁边抱怨个不停。

      正说着些什么,擂台附近传来一阵锣鼓喧嚣,想是品剑大会正式开始了,平日夏侯瑾轩是决计没有兴趣的,但一想今日他家皇甫兄首次上台,怎么着也总得去看上一番,便跟着姜承去了。

      看一人锦衣华服抱拳立于擂台之下,不是皇甫卓又是谁。

      “皇甫兄!”

      姜承也一躬身。“皇甫少主。”

      少了众目睽睽会面时的生硬,皇甫卓私下见到二人时,脸色态度都缓和了许多。“姜师兄、夏侯兄。”

      许是第一次要上擂台心有紧张,与二人打过招呼之后皇甫卓就只一心盯着擂台看,夏侯瑾轩有心逗趣他也只是偶尔寥寥几句回答。

      夏侯瑾轩与姜承见他忐忑,便也不说什么,陪他一同等候在擂台边。

      折剑山庄派的仍是萧长风,夏侯瑾轩觉着奇怪,按理说以姜承的武艺上台已绰绰有余,问了姜承一句,他却也是摇头,只说师父自有安排,看来也还是不理解其中缘由的。

      到许久之后夏侯瑾轩才明白欧阳英身为人师的苦心,姜承武功胜过萧长风,但按年岁算萧长风为长,又是门内大师兄,断断不可轻易让姜承上台去压了他的风头。庄内虽都说欧阳英偏袒四弟子,但他对这大徒儿也并非没有上过心的,毕竟皆是自己一手管教出来的徒儿,哪有不寄予厚望的。只可惜萧长风心中对姜承的妒意让他丢失了心中理智,至死都没有理解师父的苦心。

      那一年是皇甫卓第一次上擂台,皇甫卓的剑术较两年前与姜承合力杀妖那时更为精湛,少年英雄一举夺冠,收获了满堂喝彩。

      皇甫府弟子尤为兴奋,一时间呼喊声竟压过了其它山庄数人。

      皇甫卓单手执剑立于台上,他胜的并不容易,握剑的手都不禁有些脱力颤抖,他微喘着抬头看到台下一片喧闹心中莫名有些茫然,又似乎觉得理所应当。

      他其实在很长一段时间都不甚理解,为何父亲始终反复强调他是“皇甫”家少主,行事之前都要思及是否对得起皇甫二字,它们除却姓氏又究竟有何种意义。

      但当他如今看到皇甫家一众弟子带头欢呼时突然领悟了,何为世家,何为门主。

      所谓宠辱与共,一荣俱荣,一辱俱辱。

      他皇甫卓生来的责任,便是要有朝一日能够扛得起世家上下一干人等的一肩荣耀,才能真正称之为人主。

      而他在这之后终于先是皇甫家少主,后才能为皇甫卓了。

      台下夏侯瑾轩心下欢喜,却碍于生于不同世家不好当面向好友道贺,只得悄悄凑近姜承说道:“皇甫兄真是威风。”

      姜承站在他身旁,沉默着点点头又摇了摇头,面色有些不佳。

      “姜兄怎么了?”

      “……无事。”

      他觉得自己该是同夏侯瑾轩一样欢喜的,但却只觉得心中压抑惆怅,不知为何突然想起当日皇甫卓背着自己不停说话时的场景。

      那人说,“若有一日真能够无事一身轻地仗剑江湖……”

      下句是什么姜承当时失血过多,迷迷糊糊未曾听见,他忽感一阵懊悔遗憾。

      本该……再认真听一些的。

      台上皇甫卓前额几缕发丝皆被汗水浸湿,握剑的指尖泛着青白,却站的挺直,仿佛自身就是一柄利剑般屹立不倒。

      姜承隐隐有种预感,自己与皇甫卓的关系终将止步于此,他们之间的间隙并非工具可以丈量,最为合理的距离也许就是他站在台下仰望于对方。

      姜承抬头望着那人,突然有些动摇,那一日的雪中记忆,究竟是不是前尘忆梦中幻化出来的大梦一场。

      而他此生,已经再无机会听到那句话的下文了。

      ……若有一日真能够无事一身轻地仗剑江湖。

      我不再是姜承,你亦不再是当年的皇甫卓了。

      ——————

      今年的品剑大会,皇甫卓带上了皇甫念,念儿年纪渐长,也该是时候带他见见世面了。

      他不知皇甫念这性子到底是从哪里学来的,平时那样闹腾的一个人在欧阳英面前却举止乖巧的很,一句句欧阳伯伯哄的欧阳英心情大好。

      皇甫卓看着也只能无奈笑叹一番。

      欧阳英在大堂与他叙完旧后,也并未避讳什么,当着他的面便继续交代门下弟子事宜,他在那件事之后又新收了许多弟子,但大多都不亲近,一问一答间都透着股冷淡疏离。

      皇甫卓每每望见发髻已然灰白的老人身侧两旁无人时,也不禁觉得空落。

      当年欧阳英会抚须自得称赞的弟子,终究是一个也没能留下。

      而他怕是再也没有那样的心力带着一个孩子,从给他名字教他咿呀学语开始,盼着他一日一日地长大成人了。

      欧阳英已到了腰背略显岣嵝的年纪,这个禁止庄内上下提及那个名字的老人偶尔也会有一丝无法明说的悲怆,他和这个弟子究竟是如何走到这样一步的。那个他从小养到大的孩子,怎地就连自己亲自取的名字也不要了啊。

      他曾有些后悔,但这念头也仅是一闪而过,若是一切重来他怕也是相同的决定,折剑山庄与姜承,他万万不敢也不能够将他们放于同一个天平之上,孰轻,孰重,从来都不是他一人有资格抉择的。

      那孩子要恨自己,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擂台之上皇甫念连胜了三场,对他的年纪来说已是不易,只是皇甫卓完全是孩子心性,赢了几场就没了个样子,开始对着台下东张西望。

      这次皇甫府只来了皇甫卓和皇甫念二人,故而皇甫念没怎么费劲就在人群中认出了自家师父。

      他摇晃着手中长剑,完全没有理会因为被忽视而嘴角抽搐的对手,蹦跳的老高,对着台下一边招手一边大声喊:“师父!”

      脸上满是年少得志的欣喜。

      满堂目光皆随着皇甫念一声叫喊集中到了皇甫卓身上,只见这位皇甫世家的门主站在那里微微摇头:“……吵吵闹闹,成何体统。”语气虽是严厉的,唇边却也弯出了个柔和的弧度。

      谁人不喜少年郎,年少轻狂最是美好,举手投足之间都满是生气与希望。

      这就是……他带出来的徒儿啊。

      皇甫念还是没能赢到最后,但他已连赢四场,输了也不见沮丧,回房路上一路都在情绪激动地说些什么,最后嘀嘀咕咕地抱怨了一句。

      “师父,要是这一回大家都来就好了,这样就能让他们看见我厉害的样子了,看谁还敢嘲笑我是豆芽菜!”

      师父大人表情淡定,伸手一弹他的脑门:“每日让你晨起锻炼只会偷懒赖床,怎会不是根豆芽菜。”

      错失了重振雄风机会这件事情皇甫念怨念了十分之久,一直到完全他忘记了这回事为止。

      多年后皇甫念也不再是少年,那时他甚至已经不再常留在皇甫府,而是背着费隐剑去江湖做了个自在的游侠,偶然间再次回到皇甫府,或者该改口称仁义山庄时才幡然醒悟。

      那一日正是入秋,天气有些凉,那时皇甫卓早已不再年轻,昔日的墨色长发染上了霜白,他背对自己,身负长离剑独自站在满院红枫落叶中,仍旧孤傲地挺直着背脊,萧瑟的风吹卷起了那人宽大的衣袍,他才意识到他的师父一生似乎从未离开过这里。

      而他已经,许久未见他拔剑了。

      风吹过击得剑鞘铮铮作响,皇甫念细细听来,却分辨不出那是否藏有长离的悲鸣恸哭。

      长离未离,心却离。

      他突然明白了为何师父当年执意不愿带人与自己同去品剑大会,为何年岁已高却从未示意要将皇甫家交托于自己。

      这皇甫世家仁义山庄的四方巍峨高墙,挡住的,又岂止是一场少年英雄江湖梦而已。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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