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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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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收留
男子衣饰华贵,醉魂之色贵气天成,只是略显苍白无力,他微阖着眸,似在小憩,安静之态出尘绝世,自仪鸾上车后并未与她说话。仪鸾也不打扰,便只是怀膝而坐。
仪鸾能感觉马车行驶地很快,颠簸地让她头晕目眩,也不知这主仆二人在赶赴什么。她从未经历过这般奔波,身心已是累极,可她整个人还是高度紧绷着,她的视线盯着脚下地板。
这一路都很平静,马车内悄无声息,那人的呼吸都是清浅到几乎可以忽略的。
“把手伸过来。”很久后,有人轻道。仪鸾猛然回神,有些不知所措地望过去,见他目光平和地看着自己,朝她微微点了点头。
这无疑是不容人拒绝的命令,只他气势上并无压迫之意,他独特的柔软的嗓音也不会给人不适之感。
仪鸾并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却下意识地伸出手,只很快她就尴尬地缩了回去。大隋的衣衫宽敞飘逸,与女子平添仙人之韵,如今却成了负累。她一伸开手,微微的扯动便让她身上单薄破败的衣衫全然松动,前襟大开,她胸前春/色倒了个尽。仪鸾脸颊烫地厉害,只能低头环胸,咬唇不语。
男子也不多言,随手捡了件披风递给她。仪鸾用来裹住娇躯,方又把手伸出去。男子撩起她袖子,目光在一点血砂处微凝,然后手指轻轻搭上她的皓腕,全神贯注,神情安然。
片刻后,他开口道,“你受过重伤,好在你体内有股不属于你的内力助你护住了心脉。但你既未能将此股内力化为几有,它便会在你体内横冲直撞,肆虐为祸。”
“要么舍,要么取,当断则断。”他说完收了手,从一个檀木匣子中取出一个小瓷瓶,“其余皆是外伤,不日便会痊愈,这是在下自己配的九融露,有疗伤之效,姑娘若信在下,可收下。”
他的视线微微逡巡过她的脸庞,又递过一个精美的小盒子,“你脸上鞭痕是在下侍女之过,这里面装的是花露去痕膏。”
他说这些话时语速并不快,表情也很淡,仪鸾盯着他,却觉得时间飞逝,她有些口干舌燥,轻轻抿了抿唇,默不作声地接过来。
“公子,洛城到了。”马车恰在此刻停下,便闻红绡忽道。
仪鸾心一个咯噔,不由抬眸瞅男子。
“姑娘,在下只能相送至此。”他看着她道。
红绡自外捎开帘,冷诮地看着她,一副请君自便的架势,马车外一轮西垂红日蓦然闯入仪鸾的眼。明明晚霞明媚,仪鸾却被那炫目之色刺地眼生疼,她回过头,一字一句道,“公子,我愿为奴为婢。”
她乞求道,“只求公子收留我。”她从未出宫过,从来锦衣玉食,手无缚鸡之力,如今又该如何生存?那时天地茫茫独她一人的惶恐霍然冲垮了她。
公子默然看了她良久,最终应了下来。
可红绡又怎肯依?
“公子,这种货色要来何用?!奴婢不明白!”
公子也不瞧她,闭上眼,“你无须明白。”
*
眼前这几座巍峨的宫阙,让仪鸾有瞬间以为回到了皇城,她是被蒙着眼带进来的,接引的侍女告诉她,这里是绝世楼。
仅绝世楼三个字,又打了个仪鸾猝不及防。她不禁怀疑,她究竟活在哪朝哪代?
她被带去了一处温泉,那里金鹤吐水,气雾袅袅,池中飘着娇艳的玫瑰花瓣,像极了她前世含章殿中的涵春池。
温暖的水慢慢漫过她娇躯,只是伤口一触及温水,便传来了钻心的疼痛,仪鸾疼地龇牙抽气,只这种痛楚的侵蚀,夹杂着温暖的包围,才使仪鸾有种再世为人的真实感。
池边或坐或站着数个俏丽少女。
一侍女瞧着她艳羡道,“公子只每月回来一次,能被公子选中可真是姑娘福气啊!”
另一人道,“可不是,只要被公子选中,便不用再伺候其他男人了!”
却又有一人道,“要我说,能让外面那些臭男人为我们神魂颠倒也是桩美事!”
众人哄笑,仪鸾的脸色却愈发不好。
一女笑着损道,“阿环你还是死心吧,楼里姑娘各司其职,像我们这种姿色的这辈子恐怕也是出不去的,楼里就公子一人,也是好伺候的!”
又一人吐了吐舌,插嘴道,“可是日后红绡姐绝对不会给姑娘好脸色的!”
然后一个神秘兮兮地说,“你们说我们公子在外究竟是何身份?”
仪鸾心下连连摇头,她有幸听说绝世楼,是因着前世驸马楼卿玉。他说过,绝世楼均为女子,皆有颠倒众生的本领,活跃在欢场上。其主人诡异莫测,至今无人曾见。修贤三年,大隋军事机密泄露,邻国原朝兴兵来犯,楼卿玉奉命捉拿泄密者,便曾怀疑是绝世楼所为。
一略微年长些的黄衣侍女扶着仪鸾起身,“姐妹们莫要嚼舌!”她又看着仪鸾怜惜道,“姑娘哪落地这么一身伤,可惜待会儿要伺候公子,不能上药,否则药味恐冲了公子。等明日,阿宁给您好好敷药。”
忐忑中的仪鸾心一暖,真心谢过。
仪鸾沐浴罢,又被簇拥着送到了大厅,她茫然地站在那儿,看着正厅两列更为鲜衣盛丽的女子,不由开始怀疑几个时辰前的决定是否正确。
红绡从她身边走过,轻飘飘讥笑道,“公子的奴婢可不是谁人都能当的。”
高处正中心摆着张山水屏风,将那人隐在其后。绝世楼的主人,竟是这般男子。仪鸾不知为何,心间微微起了一声叹息。她目视着红绡一步步走上台阶。红绡的姿态无疑是高傲的,在左侧停下,俯视仪鸾,“想必姐妹们已经带你沐浴过了,现下到了验货的时候了。”
那些个妙龄女子,她们皆风情万种,娇语喁喁,这时更是开始有了娇沥沥的笑声。仪鸾知晓,此刻她们的目光齐齐落在她身上。那是种焦灼的状态,仪鸾不知道下一步该如何走。
“把衣服都脱了。”屏风后传来轻轻的一句,可那刹那全场都安静了。然后屏风后的人开始咳嗽,一声比一声隐忍。
仪鸾猛地看向那屏风,哪怕那后面只是个模糊的身影。
那些个如花女子也不约而同地齐齐转向那方。她们都知道,每逢月圆之日,便有一个女子为主人选中,但每次都由红绡挑选,主人似乎并不在意。可这是绝世楼主人头一次亲自要人,更是开口抢了本应由红绡出口的刁难。
“你要想活下去,这只是开始。”男子又道,气息几转。透过屏风,他似乎也在看着她,甚至他的目光似乎洞穿了她的内心。
仪鸾漠然地平视前方,手下却开始一件件脱去刚刚换上的轻薄罗衣。那柔软光滑的布料还未熨暖她的肌肤。那刻她并无羞耻之感,仿佛这具躯体不是她的,是了,这本不是她的躯体。她也不悲愤,倘若她沦落街头,或许还不及这般下场。这本是她的选择。她只是感到轻微的莫名的遗憾,她仿佛看见了温暖多情的春水从她指缝间流逝。
两旁的女子口中啧啧出声,尽情地奚落嘲笑着她。
仪鸾身上的伤口虽是经过了一番清理,可仍然是醒目丑陋的,便是那一道鞭痕也已毁了那张脸仅有的几分清丽。她这般赤条条地站在那儿,接受众人的打量,她心中既空洞又清明,矛盾地像她有瞬间不知求死或求活。可她的心智仍然能够控制她的动作,甚至表情,她就这般桀骜清高地开口,“我只愿做公子一人的奴婢。”
她字字有力,“不容他人轻贱。”
“你以为你能做什么?你配么?”是红绡在耻笑她。
仪鸾的目光立刻看向红绡,她的脸色僵硬而青白。她的身子在发抖,可那不是气愤,而是这话生生让她打了个寒颤,是了,她的骄傲,定将害死她。她如今寄人篱下,又还怎能不服软?
“都退下吧。”隐在屏风后的男子似乎叹了口气。
“公子,这般低劣女子,怎配侍奉您?求公子另择他人。”红绡不死心。
没有人回应,红绡紧接着哽咽尖声道,“你为何从来就不肯选我!如今更是情愿要这么个半路捡来的蠢货!”
话音未落,整个大厅中便黯然无光,所有蜡烛皆在瞬息灭去。夜色中,有人准确地握住了仪鸾的手,他俯身相就,仪鸾惊诧地对上那人的目光。
“你继续与夫人作对吧,你会死的!”红绡凄厉的声音回荡在大厅。
她犹若癫狂,“她还没有经我调/教,丝毫没有功夫,哈哈,你也会害死她的!”
“占月,你以为你手上真的干净么?你连自己的命都保不住,还妄图想救天下人?!可怜可笑……”
占月依旧抿着唇,一声不吭,只是仪鸾却能察觉他的震动。他牵着她的手,却又如遗世独立般无言沉默,有那么片刻,似也茫茫然失了方向。
随后听得扑通一声,似乎是红绡跪倒在了地上,她悲愤哭喊道,“我跟了你那么多年,你为何从来不肯正眼瞧我?!就为了我是夫人派来的么!可她是你娘亲啊……”
仪鸾更是震惊。他手心冰凉,却蹭着薄汗。他眸如晨星,却闪烁着痛苦。随后男子似弯腰捡了什么,便牵着她的手迅疾避过了几个惊慌失措的女子,七拐八拐地走入了屏风后的小道。
仪鸾感觉身上被披上了丝滑之物,同时壁灯之辉入目,那是她方才褪去的外衫,此刻能略略遮去酮体。她有刻想挣脱他的手,只是想想又作罢。仪鸾本来身无寸缕,初春的寒气侵体,只她方才心神全不在此,现在随着男子小跑了一段,身上出了些汗,反而方觉战栗。她的手被微微往下扯,她扭头去看他。
此刻那俊美贵公子已是矮了她一截,正无力地坐在台阶上,散去的鸦发遮去了他的容颜神情,仪鸾只能听到他压抑痛楚的呻/吟声。
仪鸾面对他蹲下/身。她此刻才发现他只着白色的宽衫,两襟微微敞开,赤足而行。
男子蓦地昂起首,白皙的肌肤上渗着亮晶晶的汗珠,眸中血丝牵连,绝世的容颜上爬满了痛苦,有瞬间甚至狰狞,只他薄薄的唇骄傲地抿着,目光却清冷一片。
他搭着她的手,勉力站了起来。他这一起身,仪鸾才发现他竟同她一般,里面再无寸缕。如玉的肌肤泛着淡淡的光泽,男性精瘦硬朗的身躯刹那逼近眼帘,便是那阳刚之物也是一览无遗。与此同时,他唇边开始渗出血丝,一点一滴地掉落,仪鸾甚至能听清血滴到地板上的声音。那人像坠入红尘历劫的仙人般,妖魅与清逸同在,令人惊心动魄。
仪鸾怔在当场。有了先前经历的铺垫,仪鸾那瞬间并未及时感到羞涩赧然,只是心绪全然放空,不避不让,直勾勾地看着他。她甚至诡异地闪过一个念头,那刻他二人是平等的。
这还是仪鸾生平第一次真正看见男性的躯体。仪鸾出嫁前,宫中的嬷嬷曾教导她一些夫妻之道,合欢之礼,她曾经羞于听那些令人面红耳赤的言语,只是楼卿玉从未碰过她,她也从未亲身体验过。
接着便有冰凉的手轻轻捂住了她的眼。仪鸾听见他在她耳边似乎十分无奈地叹了口气。她这才后知后觉地浑身滚烫起来,清秀的小脸上红霞满面,羞愧欲绝。她急急后退,因着两人还在台阶上,仪鸾身子自然向后踉跄。男子及时扶住她纤腰,仪鸾狼狈地躲闪着他的视线,他便也不再看她,只是无声地引着她往右拐。
而这时男子的手渐渐地变得灼热非常,仪鸾低头,看见他本是修长完美的手此刻血脉贲张,颜色竟如火焰般。仪鸾暗暗心惊,却也不敢开口询问。
小道的尽头别有洞天。宽大的洞府中央有个小池,池中寒气逼人,小池中有张寒床。仪鸾刚靠近,便不由直打哆嗦。
那公子回头看了她一眼,松开了她的手,自顾自走了过去,然后他缓缓闭上眼,盘膝打坐,只见他神情肃穆,凛然不可侵犯。
仪鸾此刻有些摸不着头脑,她原以为他会要她的,可后来见他似乎受了重伤,她甚至有些侥幸。而今她这个被选来服侍的人被晾在一边,也不知道该做什么。仪鸾便索性拥着身子,站在一旁,计较着现下处境。
这里阴冷入骨,仪鸾咬牙坚持,小脸冻得发青,她不会就这样冻死在这吧?仪鸾打量着四周,想着逃生的可能,却也不禁偷偷瞧那人,心中纳罕,他是如何能受的了的?
冰床一侧奇怪地摆着一个不甚起眼的花盆,不知种着什么花草,叶子耷拉着,呈现枯萎之态。也是,这般寒冷的地方,什么能过成活?
片刻后,男子全身竟然毫无预兆地燃烧了起来,火焰冲上男子雍容的脸庞时,仪鸾不可遏制地惊呼出声,倘若他死了,那么她必也会成了陪葬,如此想着,她奋不顾身地扑了过去。
紧接着便有人准确地勾住了她的手腕,把她往里一带,仪鸾眼前猩红一片,她狠狠闭上眼,随后便硬生生撞入入那人怀中。这一碰触,仪鸾感觉整个人似被扔入了炼丹炉,浑身上下都在被烧煅。只这灼热感又很快被身下冰床给抵消掉了,片刻后,仪鸾恍惚觉得自己还活着,长睫颤抖,好不容易才敢睁开眼,这一下又不由惊诧无比,低低啊了一声。仪鸾很快抬头,看向那人。
男子似乎若有若无地扬了扬唇,笑容清淡地像微微起了一点涟漪的水镜。
“公子?”仪鸾有些窘迫,轻轻地试探地唤。她确实怕死了。方才燃烧的原来只是二人的外衫,那本就聊甚于无的遮蔽之物此刻已化作一堆灰烬,掉落在冰床上。
那公子避而不答,只是微微摇摇头,目光轻带过她娇躯,垂视她的眼,气息微弱道,“你看,我只能让你穿这么多。”
他的视线并不带打量之意,他俊容上也毫无猥亵之态,只是仪鸾迟钝的神经却刹那全部苏醒,挣扎着要脱离他的怀抱。他二人现下肌肤毫无阻隔地亲密相贴,男子肌肤如瓷,每一寸都堪称精致,他的身躯又是精瘦修长的,散发着男性独有的魅力。反观她这具身躯,仪鸾甚至不由有些自惭形秽。她愈发清晰地体会到男子身躯与女子的不同之处,而他身上独特的清淡的药味几乎要扰乱她神思。
她满脸红晕,视线慌张游离,却不知男子亦是一脸尴尬。
前世她房中永远都留有浓苦的药味。洞房花烛夜,她在寝居中独自坐到天明。天亮时,楼卿玉来接她进宫拜见修贤帝。她曾看见他吸了吸鼻,好看的眉头立刻不易察觉地皱了下。
然后,她麻木地笑问他,“驸马不习惯仪鸾房中的味道?”
楼卿玉一如过往,温文儒雅,又长袖善舞,笑应,“自然不会。”
然后她再也没有在他眉宇中看见过嫌弃那药味的神情。
此番病公子微微用力按住她,喘了好几口气,才道,“我需要你。”
他的目光中带着几分请求,仪鸾那瞬间竟不忍心拒绝。她忽然想起,他似乎试图在为之前的行为向她解释,却又不能说出前因后果。而每月的选中一名女子,又或许并不是求欢。这个人身上,也满是迷,就如那绝世楼一般。
仪鸾轻轻蹙眉,抬起身子凝视着他,想计划好下一步的动作。他现在是她的主人,她可能拒绝他?而他现在又是什么意思?
男子忽道,“在下,占月。”他的神情似经过一番慎重思虑,只仪鸾也不知他做何意,疑惑地瞧着他。于是他面上闪过一丝尴尬,最后直接搂过她,他靠在她肩头,口吻似十分疲惫,但仍然努力讲清每一个字,徐徐道,“只要过了今夜就好。”
他搂着她一动不动,仪鸾也僵硬着身子不敢有任何动作,可男子似乎很快沉睡过去,过了很久也没有再说话。仪鸾竟然有几分哭笑不得。他身上的热度毫不保留地传导到她身上,而冰床又很好地缓解了这炙热,这么一来,那温度竟成就了适宜舒适的环境。
仪鸾不敢把视线放往别处,只小心地瞧了一眼他的手,发现那肌肤已恢复如常,又不禁抬头觑了一眼他的脸,那五官无可挑剔,活色生香,睡颜安详。
仪鸾似乎要阻挡那春/色,豁然阖眸。想起闭眼前那一幕,仪鸾不自觉地吸了口气,放下心来。这些诡异莫测的经历仪鸾从前连想都没想过,可她现在只能顺着那条未知的路走下去,她一直如履薄冰,现在却有了些微的安定感,满身的疲惫顿时便如泉涌而来,她的眼皮慢慢黏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