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老》禄小言

15、第十五章 聚贤苑养伤

　　路修实在是个很有职业道德的大夫，包扎用药，甚至运功疗伤，全部都细心的包办到位了。
　　沐攸辞要做的也就是换一晚上的湿巾，顺便想方设法灌些水下去，让他早些退烧而已。
　　折腾了一夜，她迷迷糊糊的，也就紧握着恪非临的手趴在床沿睡着了。
　　手心传来渐渐正常的体温，脉搏有力的跳动着，都让她倒头就睡得无比安心。

　　再睁开眼时，天已经大亮，身后暖暖的，像是一件衣服，隐隐透着书卷的墨香。
　　坐直了身子，揉了揉眼，便对上一双沉静深邃的眸子。
　　比昨夜看起来不知多了多少生气。

　　“你醒了？饿不饿，渴不渴，有没有哪里还不舒服？”一清醒过来，沐攸辞立即像竹筒子一样往外倒起豆子来。
　　她的手还牢牢握着他的手心，说这些话的时候，手指不由的收紧，分明藏着慌张。
　　“没事了。”声音依然冷冷的，有些沙哑，带着颇为明显的安慰语气，分外令人安心：“安木进来过一回，桌上有粥，你先去用些罢。”
　　“我喂你。”沐攸辞慌忙接口道。
　　“我还不饿。”声音依旧平平的，眼中却划过一丝窘迫。
　　“那可不行，要多吃东西才能有力气，快点好起来。”说罢轻轻拍开他抬起来想要反抗的手臂，把人扶在厚厚的靠垫上坐好，当真一勺一勺喂了起来。

　　恪非临木着脸只把目光盯着瓷勺，似乎要把它盯出一个洞来，脸色紧绷，僵硬无比的张口，吞咽，耳尖却是一片通红。

　　若非摔断了右手，他决计不会……

　　可心中，却又似乎隐隐有过这样的期待。

　　曾经，他羡慕别的孩子生病都有娘亲温柔的喂药。
　　曾经，他想要等着那个愿意温柔相待的女子，共度一生，远走天涯。
　　牵着她走过朝露雾霭，一心一意对她好。
　　毕生所愿，莫过于此。

　　自从坐在了轮椅上，就再也没有做过那样不切实际的梦。

　　用内力温热了粥，小心翼翼却也不慌不忙，分明是经常这样做。
　　那个人，可是常常能被这样温柔的对待？而且是一份与此刻完全不同的欣悦心境吧。
　　心中不知为何隐隐有些不悦，目光也变得暗沉起来。

　　怎么了，突然很不高兴的样子？沐攸辞看着气压瞬间低下来的某人，心中十分不解。
　　“厨子是不是做的不好？”沐攸辞眨眨眼：“要不，我给你去重做？”
　　摇了摇头，敛去那些翻涌不息的情绪：“你不饿？”
　　“哎？”
　　眼中划过一抹笑意，语气却是淡然无波：“让安木带你去买糖葫芦吧。”
　　“……恪、非、临、”沐攸辞抽抽嘴角，这个家伙，绝对是故意找茬。
　　见她又炸毛了，恪非临却是唇角微微扬起了一个弧度。
　　这样才是沐攸辞，喜怒言语表，张牙舞爪的样子。
　　方才那般带着些愧疚神情的小心翼翼讨好，一点儿也不适合她。

　　“恪非临，原来你不是面瘫，居然会笑。”沐攸辞惊讶的长大了嘴巴。
　　然后立刻得到了某人赏给她的大黑脸。

　　“再拉着脸，就不给你吃了，饿死你。”撇撇嘴，接着舀起一勺粥，凶神恶煞的瞪了瞪眼，手上的力气却很温柔。
　　恪非临此时方觉得真正放松下来，见她口是心非的样子，只觉得一阵温暖，眼神也不由得柔和了下来。
　　看着大冰山突然目光如流云般舒卷柔和，沐攸辞暗暗惊讶之余，脸却是火烧火燎的烫了起来。
　　恪非临昨天摔傻了吧，居然连神色都不是冷冰冰的了。
　　于是，从来没瞧见有男人用像看一个女子一样宠溺的眼光看过自己的沐攸辞小朋友风中凌乱了。

　　锦绣山庄。
　　程堂对着那只白羽金尾的小鸟心中实在很纠结。
　　庄主嘱咐过小攸写给自己的信都要拿给他看的，可这封实在是……

　　“程伯伯，您消消气，不要看到一半就撕了呀。恪非临是好人，程伯伯不能用大刀砍他。眼下江湖或许危险，但他们都很照顾我，所以您不用担心。小攸要和他们一起找一样东西，假如借此机会，更够长大一些，以后也能更好为庄里分忧。庄主……鬼医大姐一定会好好照顾他。
　　所以，小攸最近是不会回去的，我想要暂时离开锦绣山庄，去寻找娘亲所说的那个快意、自在的江湖，想去看看它原本真实的样子。”

　　这个臭丫头，什么真实的江湖，江湖是那么好玩的地方吗？还有，什么叫鬼医大姐会照顾好他？要是这样，养她这个女儿干嘛？！
　　程堂吹起胡子，正对着纸笺生气，想要干脆撕了这封可恶的信，却被一双冰凉修长的手拦住了。
　　苍白的指尖捻起墨香一角，便把信从他手中取了过去。

　　“庄主。”程堂站起来，有些小心的看了看白聿廷的神色：“小攸还小，有些话，都是无心的。”
　　白聿廷柔和清泠的眸子细细看了书信，轻轻摇头，冲他微勾唇角，淡淡说道：“程叔不必如此，我不会把小攸怎样的。”眉间尽是浅浅的倦意，制止了他急急开口解释的动作：“若爱去寻那真正的江湖，也由得她。”
　　说罢折了信收入怀中，显得空荡的袖管虚虚略过椅背，转身就朝门外走去。

　　他从她背着包袱小心翼翼逃出庄门的那一刻起就知道，将来的事，早已不是自己所能掌控的了。
　　漆黑夜幕下皎皎的明月，映着那张不知为何充满惆怅的俏脸，只回望了一眼，便绝尘而去，毫不犹疑。
　　也许，那便是他瞧着那个孩子的最后一面罢……

　　脚步有些虚浮，走到凭栏轩外，再也支撑不住，扶着廊柱，背靠上墙壁，一手掩口，撕心裂肺的咳了起来。
　　身子剧烈弯曲下去，抑制不住的微微颤抖，身侧微蜷的指节青白一片，松松绾着的青莲锦绘缎带掉了下来，漆黑长发如泼墨般披散开，映着清瘦的身形，分外寂寥单薄。

　　呵，终是会离他而去的……需要等待的，不过是时间……

　　在燕平庄养伤的日子过得很快，一眨眼已有六七天，安木和林邵桐不知在忙些什么，除了换药的时候几乎很少出现。沐攸辞和恪非临倒是常常呆在一处，总是他靠在床上看书，她撑在一边不知想些什么，想着想着就会打起瞌睡，醒来时总能嗅到背后轻轻披着的衣服上淡淡的墨香。
　　说起来，她本想乘机驳斥一下自己并非不识字，初遇时不过是不屑与他争辩。在看到那一手遒劲狂草后，还是狠狠把话咽了下去。
　　庄主的字流云飘逸，自己的字，至多也只算的上清秀，怎就没有学到半分？如今也不好意思和恪非临比才学，万一他要她先写几个字来看，必然又要被嘲笑一番，她才不会给他这样的机会呢。

　　柳如烟也抽空来看过沐攸辞几回，不过那时候恪非临都在午睡，他不仅浅眠，起床气也不是一般的大，为了避免再发生被扔出门去的“惨剧”，沐攸辞就只把她带去介绍给了安木和林邵桐。阿桐与她倒似乎挺聊得来，还单独约出去玩过一次。

　　在街上遇到过一回路修，拎着个酒壶，不知刚从哪家花楼出来，一身的胭脂水粉味，白胡子吹呀吹的，抬手就赏了她几个爆栗。那之后倒是再没见过，想是又到别的城镇逍遥去了。反正他一向神出鬼没，倒也没什么奇怪。

　　安轻禾与燕肖的婚礼因为上次的事推迟了些许日子，这期间重制的轮椅也到了，等恪非临伤好些了，沐攸辞便常常推着他在聚贤苑晃悠，这人本是不愿，却自然拗不过她。

　　“做什么，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恪非临抬眼看了看身边郁郁寡欢的某人，她不叽叽喳喳的，竟然有些让人不习惯。
　　“东西丢了。”沐攸辞扁扁嘴：“很重要的东西。”
　　“哦？”挑了挑眉：“是什么？”
　　“别人送的木雕牌，说好要留作纪念的，居然弄丢了……”沐攸辞耷下了脑袋，她找了很久，始终没有找到。
　　“很重要的人送的？”眸色静静望过来，声音沉润。
　　“是啊，要是丢了，就再没有第二份了。”沐攸辞点点头。
　　“是白聿廷？”眼中划过一抹复杂的神色。
　　“是小时候的一个朋友，说好了如果再见，要用来相认。”沐攸辞摇摇头。
　　“既是如此，可有约好何时何地再见？”星眸半垂，唇角也有些下撇。
　　“我……忘记了，那时年纪太小，你这样一说，似乎是有过这样的约定……“沐攸辞微微睁大了眼睛：“这可怎么办？”
　　“若是有缘，自然可以再见的。”恪非临抬起手，掌心赫然便是一块小小的木雕牌，虽然简陋，却能看出是用心去做的，主人似乎也很珍惜它，棱角处散发着柔和圆润的光泽：“但可不是每次都能刚好被捡到。”
　　“哎呀。”沐攸辞一把抓过来收回怀中挂起来，有些委屈道：“你怎么不早些告诉我，故意问了这么久的话。”
　　“哼”，轻哼一声，转身就推起轮椅，下颔稍绷，面色有些微冷。
　　“哎，等等我，反正还是先要谢谢你，等等呀……”沐攸辞一把按住了还在把轮椅向前推的手，有些疑惑，最近他常常生气啊，上次把庄主送的小玉兔挂坠拿出来被他要去看了看，递回来时面色也是这样沉。
　　眸中闪过一丝强掩的慌乱，手却没有抽开：“你还知道说谢谢？”
　　“当然。”讨好的晃了晃他的手臂：“我不就是被你白白问了过去的事情，觉得不平衡嘛。”
　　“哦？”剑眉微微扬起：“你想问回来？”
　　“可以吗？”沐攸辞立刻两眼放光。
　　“不行。”沉声淡然答道，语调平平却是不容反驳。
　　看着某人立即咬唇瞪了瞪他，恪非临眼中划过浅浅的笑意，却只是别过头去，木着脸，装作什么也没有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