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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六十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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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些没有说出口的事情,让我平安地度过了一晚上,又在第二天清醒的时候有点后悔或者庆幸。
第二天,拉开窗帘看天气,小雨。
一整天,什么也没做,就是坐在桌前望着一张白纸,无任何灵感。周围的人忙忙碌碌,我像一阵飘忽不定的空气。好容易熬到下午下班,看到陶冶从里间出来,他说蒙洁等我一下,我有事去找下老板。我说老板好像刚进了电梯呢。他马上就快步追出去,一边回头对我说:“那我先下去,你自己尽快下来。”
我开始收拾东西,有点走神,一天又过去了,要拖到何年何月?!
Sam从外面跑进来,用他的鹅公嗓哑叫着:“电梯失灵了!失灵了!”还没走的人都无意识地抬头看他一眼,我将食指放到嘴边示意她:“嘘,淡定!呼消防员了吗?困在哪一层?”他的脸在早已失去血色,Gray,不,不是……是电梯缆绳失灵,从十九楼坠到了最底层……
同事们面面相觑,然后疯一样地全部冲了出去,整个办公室顿时像刮了一阵龙卷风一般狼狈。我站在原地,没有夸张到手里的图纸如他们一般扔掉乱飞,因为那叠图纸被我拽的很紧。我眼前整个都是他刚才匆忙出门留下的那句话——“我先下去……”
等反应过来跑出去的时候,手里还拽着那叠图纸。全楼的人都在往下跑,这是出大事后的必然骚动。我用力要拨开他们,可是原来自己那么没有用,在拥挤的楼道里像一片狂风浪涌中的落叶而已,跌跌撞撞。我只能无助地下楼梯,无力地推他们,无神地说求你们让一下,对不起请让……说到第十楼的时候,我已经喉咙哽咽地发不出任何声音。
我退到墙角,看着一群与我无关的人从眼前下去,那种想哭又哭不出来的压抑与空虚甚至恐慌又袭来,像我面对轻盈的死时那种感觉,难受地没有求生的欲望。
抬头的瞬间觉得幻影,那是谁?他焦急地拨开他面前的人们,发怒地吼“请让!”,这个样子的他熟悉又陌生,他的疯狂写在脸上,像大三运动会上从人群里冲过来一把抱起快要晕倒的我往医院跑的那个人,他们那么像,还是同一个人?他难道没有在电梯里吗?
我只觉得眼前一层雾水,许是那雾水让我产生的幻象,我还是不自觉地叫了声:“陶冶!”我的声音在发抖,几乎掺杂着哭声,现在明白,这简单的两个字对我有多重要,它占据我内心的某个位置永远,少了,心脏就会流血致死一样。爱让人伤痕累累,让心和精神都伤痕累累。
我不知那音量有多大,很快,还没看清他走近,就感受到了一个惊慌失措的拥抱,一下子把我死命地拉到他的怀里,像两年前在丽江迷路的那个深夜,他终于找到我后的那种狠狠地拥抱。我的眼泪在这个拥抱里还没来得及掉下来,他紧紧抓着我的肩膀看着我,不敢相信的眼神看的我那么心酸。
“你怎么没进电梯?”我们同时问出这句话,就再也问不出别的,他再一次紧紧地抱住我,好久好久。
原来是他准备下去找老板,老板自己忘了重要文件又亲自上来拿,刚出电梯就撞见陶冶,于是一起去了老板办公室;而陶冶知道出事后,以为我自己下去一定在电梯里,所以才疯狂地跑下楼去找我……
电梯里所有人,当场死亡半数有余,其余的全部危重,那天,我们办公楼被救护车和消防车的鸣声淹没……
我和陶冶惊魂未定的回到办公室,拿东西,下楼,取车,回家。他一直用一只手抓着我的手,怕我眨眼就会变成电梯里那几个遇难的人一样,而我,漫长的恐慌和安定后,是更加漫长的困惑和矛盾。我不能失去陶冶,可是我本打算今天说的事实又不说了吗?我到底是欺骗他还是欺骗自己?
“要想知道天气怎么样,窗帘还是要打开的。”那位心理医生的话在耳边若即若离。
我不禁然将车窗打开,外面小雨依旧,雨丝散漫地洒进来,混沌的头脑在冷风中开始有些清醒。说吧蒙洁,回去就告诉他,今天的一切会成为永恒,至少那一刻的惊慌失措和劫后余生,不是假的。我不能再这样下去,太多的依恋和感动是一种毒药,久而久之,人会失去理智。
我转头望他一眼,再一次揪心。这张脸,这个人,叫我怎么去理智?!我唯有转回来继续看窗外的雨。
“不冷吗?”他问。
“不冷。”我望着窗外回答。会冷,我情愿冷得透彻。
到了家所在大厦楼下,他似乎还有点心有余悸,其实我也是。我们不约而同地选择走楼梯,他还是一直拉着我的手,以前一眨眼就到家的光景显得长了很多。家在十一层,他牵着我一步步往上走,让我想起曾经深圳那片住宅小区里某幢普通的楼里,总是与他牵手上楼,到了四楼我进门,他继续上去;后来我们就一起上到六楼……再后来,他走了,我孤独地晃荡在寂静的楼里……
今晚,是结婚以来第一次、也将是最后一次他拉着我回家。为什么所有的事情都是由我已经不能回头的时候开始出现转机,是上天耍我还是我本身和陶冶之间就无缘?
“你好像很久都没有这样拉过我。”我已经不用再掩饰我悲伤的情感,一切真相我已经载入既定的语言轨道,那说出之前,我还需要隐藏什么吗?请让我为我长久以来苦情的压抑找一个细细的宣泄口吧。
“以后都这样回家。”他的话不多却那么铿锵有力。承诺有两种内涵,不是爱即是责任,他的承诺代表什么?是爱的话,当初他就不会走;只是责任,那今天的一切我又不能忽略。无从猜测,累了。家?今晚以后,家还会在吗?
心不在焉地吃完饭,他逐渐恢复平静,但进去看女儿时,还是一并拉上我。
我与他坐在两边,一人捏着安静的一只小手。他若有所思,安静则是左望望右望望,因为我和陶冶很少一齐出现在他面前。听着女儿童稚的笑声,我默默对安静说:囡囡,这一刻过后,就忘掉爸爸的样子吧,忘掉吧……你还小,记忆那么浅淡,不要学妈妈,记得太多的人和事,忘也忘不干净。囡囡,爸爸一会儿会是什么表情和反应我不敢想,对不起囡囡,是我的错,这对你那么不公平。但是你放心,妈妈不会让你听到我们的争吵,即便只剩我俩相依为命,我也不会让你在我的眼泪里长大。从前是你教会妈妈独立和承受,如今我一样可以。
在心里说完这些,已经有点疲倦,起身:“陶冶,来书房一下,我有话对你说。”
他比我后进来,我示意他把门关上,看着他关门的背影,想到我说完以后就会再次看到他摔门而去的背影,话没开口,潸然泪下。我在心里流着血无声地说,陶冶,就算你以前放弃过我欺骗过我,我都是在内心丢弃原则的爱恨交织。做你的妻子是我最初的幸福构想,结果现在它扭曲了。也许,是有一种无形的力量,让我可以久久地正视你,可以那么矛盾地和你生活在一起,可以接受你缥缈的爱护……而这些,也让我付出了惨痛的代价,世界很公平,给你多少就收回多少,例如我没有了平静的生活,我没有了我的孩子,没有了完整的爱,甚至没有了果敢的勇气……游戏走到这一步,我决定终止,因为我再也玩不下去,我已经没有东西来输了。陶冶,你要原谅我认真的欺骗和怨恨,就像我也原谅你的抛弃和欺骗一样,虽然我到现在都不明原因。今天以后,你我恩恩怨怨都不拖不欠。
他转身,眼里询问出到底想说什么事,这样的一无所知在看到我的一滴眼泪后顿时凝重,我也竟然紧张地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开口。我低头擦泪,杂乱无章地开口:“陶冶,我瞒了你很多事,我必须要你知道,其实……”
“你怎么哭了?”他打断我。
“不是,我只是有点难过,你听我说……”
“欺骗?会很影响我,对吗?”
他不停再询问我,于是我不得不暂停叙述逻辑来回答他:“是的,会影响。”“会影响到什么程度?”他再次反问,步步紧逼。
“我无法预测。”
他坚定也坚持地脱口而出:“既然这样,那我可否选择不听?”
我瞬间抬头,不敢相信,他不想听?他怎么会不想听,困扰了我大半年的事实真相,在即将爆发之际,换来了一句他不想听。
“为什么?”我除了问为什么不知道还能问什么。他语气很淡:“因为你说会影响我,就势必会影响你自己,我不想再有任何事情来影响我们。”
“陶冶,你听我说吧,否则你以后会后悔。”这百转千回何苦来哉。
“那你永远别说,我哪有机会后悔。”
我突然就凄凉地笑了:“陶冶,我没你想的那么脆弱,你根本不用考虑那些不必要的责任而同我说这番话,你这样我会不知道该怎么和你说下去。”
他说:“蒙洁,你脆弱也好坚强也好怎么都好,我也希望仅仅是责任,可是我爱你,爱安静,爱我们还没出世的另一个孩子,很复杂,也很简单而已!”
轮到我不懂!他却眼神深邃,随即拉住我,当我们严肃的面对什么问题的时候,他就会拉住我的手,也许手心与手心可以传递的温度与信念是任何都不能替代的,接着说:“那些是过去的事对不对?过去的就过去了,不要带到现在。”
“怎么会有人对秘密一点都不好奇?你失去这机会,就不怕被欺骗?”我颤巍巍地问出。
“今天下午的事让我知道,我什么都可以失去,除了你,更何况只是一个所谓的知道过往的机会。蒙洁,和你结婚之前的所有的不愉快的事,我们彼此都不要问,也不要说了。多大的欺骗,都埋在过去,从今以后,都坦诚相对。”
我在瞬间想哭,丁蒙洁你到底要怎么样,你爱的人说爱你你却那么怀疑。
“在爱里,重新来过”我哽咽说出曾经楚妤对我说过的话。
“是!”他再一次抱住我。
“那我不说了,你就是逼我我也不会说了。”我又哭又笑,然后勾住他的脖子抱住他,吸着鼻子埋怨,“你怎么敢一口咬定我会和你重新来过,你怎么确定你说爱我我就一定会接受?你真不要脸,萧一恪说的,No face!”
他捏我的腰说:“你今天失魂落魄地跑下去,是人是鬼都看得出。”
“那是因为怕你挂了,我俩婚都没离,改嫁嘛不讲义气,不改嫁我抑郁。”我笑一下,顺便将没流完的眼泪滴在他看不见的肩上。
见他在我发间摩挲着,默不作声,我轻轻开口:“有人说过,古代的那些妻子,丈夫就是她们的生命,他死她必亡。我是不倡导这样没有自我的生存方式,因为我觉得……既是夫妻,谁也不是谁的生命,而是……我们的生命连在一起。”说完我下意识看看这个空间,除了他没人,眼前闪过萧一恪云露楚妤等人几欲呕吐的脸,我自己也雷得打了个寒战,我怎么说出了这样的话。
他听到,却似乎沉浸其中不可自拔,把我抱得很紧很紧,太久违的幸福感,让我手一挥弹掉了那几张嘲笑我的脸,暂且沉溺。
让一切都过去吧,如果有些事注定躲不掉,就留到很久很久的以后;如果有些爱注定难以割舍,我愿意冒险;如果有些人注定走不远,那我要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