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奴不为妾》沈媚心

13、芳心万绪

　　曼春心里跳的擂鼓一般。
　　她端着烫好的酒进屋，就觉得一道视线攫住她，刮得她直起毛汗，却不敢抬头去看。
　　她将酒放在桌子上，胤祯便道：“给各位阿哥斟上。”她应了是，便到各个阿哥身边，执着酒杯酒壶，一一斟满奉上。
　　她出去的功夫里，太子与四阿哥都来了，直到曼春走到了四阿哥身边，才知道那视线的来源原是四阿哥胤禛。
　　曼春斟着酒，脑子里便在循环播放着方才偷听到的对话，手更禁不住的颤动，曼春只觉将酒奉给四阿哥的时候，他手上用了力，迫着她送不出去酒，只能抬头看向他。
　　他与胤祯眉眼极像，只不同的是胤祯眉间是朗朗乾坤，他眉间便是阴阴鹜月。曼春只见四阿哥表面虽是如常漠然淡定，但眼中分明有一闪而过的疑惑不解，继而他手上撤了力，将酒杯接过放在一旁。
　　曼春心里稍稍松了口气，便执着酒壶为下一位阿哥奉酒。曼春只觉奉酒仿佛是这天下最难的工作，明明手里端着的不过二两清酒，她却觉得捧着的是人头性命。饶是在听见那一段对话后，此种感觉更是强烈。
　　接下来的时间，屋内明明地龙正旺，一股子暖气，曼春却觉得手脚冰凉，直到里面不需要侍奉，她才暗中向胤祯告了假，退了出来。屋外明明冰天雪地，她却觉得瞬时血液回流，活了过来。

　　曼春走到侧面廊子下，坐在阶上抬头看着，天上黑的仿佛黑洞，吸走了日月精华，吸走了漫天繁星，心里忽然不是滋味，便垂头盯着脚尖。
　　“你叫什么？”
　　曼春吓了一跳，怵然回头见廊子口立着一个人，逆光站着并看不清脸，只顺着打在他胳膊的光线上隐约看出些龙纹来，才知道这跟前的是个阿哥。忙起身来恭敬立好，道：“奴才阿春，见过爷。”
　　那人往前走了两步，曼春渐渐看清现在视线里的衣角是玄色的，方才那一屋子的喜庆颜色里，只有四阿哥穿着黑色的袍服，心里不觉又紧张起来。
　　“阿春？你只叫做阿春？”
　　曼春极力希望能够辨别出这声音是不是那个巨大屏风后的声音，但脑中慌作一团嗡嗡作响，却什么也辩不来。只能机械规矩的答道：“奴才叫做曼春，大家都叫奴才阿春。”
　　“曼春，曼春。”曼春只觉四阿哥似是吟着沉思几许，又问道：“你是镶蓝旗的奴才？”
　　曼春便道：“自奴才能记得事起，便知道奴才家是镶蓝旗的。”
　　四阿哥又道：“你记事起，是多大？”
　　曼春脑子嗡做一团，只觉这四阿哥的问题就好像是个刨根究底的记者，招招凌厉，题题触心，只得道：“奴才从前从崖上掉下来，忘记了许多事，后来能记事起，便知道奴才家是镶蓝旗的奴隶。”
　　四阿哥点点头，“你是汉人？”
　　曼春点头应是，四阿哥又道：“你将头抬起来，让我看看。”
　　曼春只觉得手中狂汗，不禁抓着衣襟握着，四阿哥垂眼看了看，道：“你怕我？”
　　曼春忙道：“奴才不敢。”
　　四阿哥又道：“你只需将头抬起来。”
　　曼春无法，只得将头抬起来，又一次看见四阿哥黑不见底的眼眸，忽然见四阿哥那一张漠然的脸上如同和风掠过，霎时生动起来，虽然不过昙花一现，但他竟然牵动嘴角笑了笑，对着曼春道：“你跟在十四阿哥身边，图什么？”
　　曼春一怔，道：“奴才什么也不敢图。”
　　四阿哥道：“你不需装傻，我看得出你不是个普通丫头，我既然这么问你，便知道你的目的不会简单，你最好老老实实交代了。”

　　曼春心里苦到底，她从不知十四不是个好对付的，便是他哥哥也不是个好对付的，自己就好像是一个透明人，什么都让他看了去，只得道：“奴才只为活着，活到能回去的一天。”
　　四阿哥皱眉沉默了半晌，“回去，回哪？”
　　曼春便觉这四阿哥定然不是那屏风后的神秘人，否则他为何要在自己面前装傻？又或者他仍然要隐瞒自己的身份，好让自己能在不知道的情况下为他办事，即使有一日被胤祯发现抓住，让自己也说不出那控制自己的人到底是谁？曼春定定心神，道：“回家。”
　　四阿哥冷哼了一声，那声音里带着嘲讽、不屑和不信，他又道：“你又在装傻？”
　　曼春便抬起头看向他，“奴才说的具是实情。”
　　四阿哥只看曼春忽然抬眸看向他，眼里不带闪躲，被他身后的烛火照的晶晶亮，便不觉蹙了眉，半晌道：“你既然跟了十四阿哥，做了他的奴才，便想明白自己的立场。”
　　曼春一怔，却不知这四阿哥为何冒出这无头无尾的一句话，只得应了是，四阿哥便又道：“给你两个忠告，其一，下次即使主子要你抬头，你也只能看到脖颈处，不是谁都能容忍一个奴看到眼睛上；其二，藏好你的小尾巴，千万不要被我抓住，否则我让你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死罪活受。”
　　曼春只觉得心脏再也承不起了他的压迫，也不知怎的腿上便无力打了弯，一下便跌跪在地上，垂首答道：“是。”

　　待四阿哥折身回了屋子，曼春才渐渐觉得身上又开始暖意回流。她揉揉方才磕疼的膝盖，一边换了个动作抱腿坐在墙边，眼里的泪水呼啦啦的涌出来，怎么也止不住。
　　“阿春？”
　　曼春听到声音忙胡乱抹了两下脸便要起身，秦贵忙上前道：“是我是我，你坐着就行了，你这是怎么了？”
　　曼春道：“没什么，是不是爷找我？”
　　秦贵道：“不是，爷们都在里面喝酒，将奴才们都轰出来了。”
　　曼春便舒了一口气，对秦贵笑了笑：“原来是这样。”
　　秦贵道：“阿春，你这是哭什么？”
　　曼春又抬手抹了抹泪，一边苦笑：“我也不知道，大概是心里头太苦了。”
　　秦贵沉默了半晌，道：“其实我看你已经是好的了，跟你同期入府的汉人丫头，都还是粗实婢，你是爷头一个领进书房院子的丫头，”他顿了顿，又道：“还是个汉人。”
　　曼春沉默，半晌道：“秦贵，你是汉人吗？”
　　秦贵摇摇头，道：“不是，我是满洲人。”
　　“那怎么叫了个汉名？”
　　“从前家里头犯事，被贬了，后来便没了满姓，也是个小族，没了也就没了。这名儿是入府后十四爷赐的。”
　　曼春看了秦贵半晌，他正抬头望着黑黢黢的天，问道：“你怎么入十四爷的府来的？”
　　“十四爷十五岁出宫建府，那时候前面几个阿哥也都刚建了府，到处都要奴才，我便趁那个时候到十四爷府里来应差，本来安管家不要我的，嫌我身份贱，不肯给我净身，但是十四爷体恤我，便将我留下了。”
　　曼春愣了愣，秦贵在十四身边一向得脸，十四府中除了管家安德海，便是秦贵地位最高，却没想当年也是个落魄的，半晌道：“横竖你都是镶蓝旗里的人，十四爷定是关照的。”
　　秦贵嗫嚅了半晌，犹豫了一下，对曼春笑了笑，“十四爷的大恩，我这辈子都报不了。”

　　曼春正欲说什么，便听安德海在前面唤人，便忙起身拍拍身上的土，往前面去。安德海见曼春和秦贵过来，便招招手，先对曼春道：“里面爷们都喝醉了，你烧点水进去，和其它丫头们先帮爷们擦擦手脸，过会他们醒一醒酒就回去了。”曼春点点头去了，安德海又对秦贵吩咐让去备车准备送各位阿哥回去。
　　曼春从小锅房里提了热水出来与另一个丫头抬到房里去，便看里面各位阿哥们喝的七荤八素，各有各的睡姿。十阿哥和十三阿哥两个人趴在桌上，九阿哥仰面睡着，四阿哥单手撑着头，胤祯却与他一样，一左一右坐着，脸上泛着酒后的潮红。
　　各自的丫头伺候各自的主子，曼春便用帕子湿了水，替胤祯去擦额头上的汗，胤祯眼睁了条缝，见曼春正蹙眉，表情认真的用一个帕子小心翼翼替自己抹着，不觉嘴角勾了勾，便又阖起眼。曼春替他擦了脸，便见他脸上的潮红褪了些，心里松了口气，又牵起他的手，用帕子一根指一根指的拭着。
　　他的手指纤长白净，指甲莹莹透着粉嫩，曼春便想起是这只手握着书卷，握着毛笔，握着她的命，也可能握着那秽乱不堪的人命朝局的一角。不禁抬头朝他看去，他睡的安静祥和，嘴角甚至挂着笑，可若有一天知道她入府的目的，他会把握在他手中的这条命，怎么处置呢？

作者有话说

　　最近看《我结》看的不亦乐乎，感受到很多爱情的温暖，似乎有点向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