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奴不为妾》沈媚心

14、善恶相还

　　曼春小心翼翼的替胤祯将里衣褪下，只看到后背上从肩胛开始一直纵向蔓延到腰下，都是一块块斑驳的青紫。
　　“嘶。”
　　胤祯侧头瞥了一眼，笑了两声：“我还未喊疼，你倒先喊出来了。”
　　曼春抿着嘴盯着那一片伤痕，横竖说不出话来，胤祯便道：“怎么，看傻了？”
　　曼春皱了皱眉，便起身去取药，将药倒在帕子上往他伤口上抹，头一下便下了重力，一下子摁上去，胤祯不自觉便将身子往前让了让，嘴角“嘶”的倒吸一口冷气，对曼春道：“你这丫头，到底想干什么？”
　　曼春只看着他背上那伤痕，便不觉撅起嘴皱眉，道：“十四爷对不住了，奴才以为你伤的不重，下手重了点。”
　　胤祯哼了一声，道：“你便看那伤痕，又怎知我伤的不重？”
　　曼春道：“爷喝那么多的酒，走路如同常人脚下生风，从哪看也不像受了重伤的人。”
　　胤祯回头瞥了一眼，道：“怎么，爷的举动你有意见？”
　　曼春道：“奴才不敢。”
　　胤祯便道：“那是最好，收起你的脸，板着给谁看的？”
　　曼春遂扯动嘴角难看的笑了两下，道：“奴才遵命。”一边又将蘸了药的帕子狠狠摁在胤祯背上。却看他绷着肌肉，再也没动一分，嘴里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曼春侧头看了看，便见他紧咬着唇齿，如临大敌一般。不觉泄了气，手上的动作也轻柔起来。
　　胤祯笑了两声，道：“气出完了？”
　　曼春一怔，道：“奴才不敢。”
　　胤祯道：“你不敢？你的胆子大着呢，还有你不敢的事情？”
　　曼春叹了口气，摇摇头道：“其实爷不知道，奴才的胆子只有针那么细，怕死，怕回不了家。”
　　胤祯沉默了半晌，笑道：“却看不出来，你敢跟我暗中顶嘴，敢将明前龙井做了歪曲释义来气我，如此对待一个皇子，你哪里像是胆子只有绿豆大小的丫头？”
　　曼春沉默良久，心里头一阵一阵的奇异情绪袭来，脑中还怔然空旷一片，嘴上却先开了口道：“先前在庄子上，别的阿哥都回来了，只有爷没有回来，偌大的马场里面，只有奴才一个人吹着寒风站在那，那个时候奴才便怕了。”
　　待回过神来，却听胤祯道：“怕什么？”
　　曼春心里几近在狂啸——“怕你再也回不来。”嘴上却道：“怕奴才在马场上冻死。”
　　胤祯无声笑了笑，道：“你这丫头胆子大，不仅敢顶嘴，敢气主子，还敢睁眼说瞎话。”
　　曼春怔了怔，嘴角却莫名勾起笑，抿了抿嘴。
　　胤祯侧眼看到，便问：“笑什么？”
　　曼春道：“既然爷说奴才胆子大，奴才便说个不知胆的——前些日子爷将奴才背上打的血肉横飞，得要爷给奴才上药。如今爷背上这斑斑伤痕，只得奴才给爷上药，且爷这苦楚还说不出去。用佛家的话说，这就是善恶相还，风水轮流转。”
　　胤祯笑了两声，道：“当真是个不知胆的丫头。”

　　曼春替他上完药，又用布条包上，再从柜子里取了干净里衣来伺候他穿上，便去外面端了盆热水进来替他洗脚。曼春一边将他的脚扶起放入水中，一边却在心里嘲笑自己从未曾给父母洗过脚，如今却在这里给一个青年壮汉洗脚。
　　胤祯垂眼看着她，看她将他的脚小心翼翼的扶入水里，用帕子撩着水，轻轻的拭着，她分明做的认真，他却觉得她心思不在，直待她替他洗完脚，用干帕子擦了，放进软鞋里，待她就要端水起身的一刻，脱口而出道：“阿春，我能不能相信你。”
　　曼春只觉这句话仿佛一记重磅，能将自己的魂灵从这身躯内敲出去，她垂眼看着那一盆水，水里还隐约能照出他的样子来，剑眉高鼻，目光貂貂，正垂眼看着她。她沉默许久，道：“奴才不过一个奴才，不敢搏爷的恩宠信赖，爷今日定然是累了，快歇着吧。”遂便起身福身，后便端起盆子亟亟退了出去，直到木门再次合上，她也不敢再看那双眼。
　　如果她不为了回去，不曾与那人达成契约，她便敢抬头直视那双眸子，道：“能。”只是如今她达成了契约，她怕单方毁约，命运便会将她抛弃在这个陌生的时空里，任她随波逐流。她本不信鬼神，可既然她能穿越到三百年前的清朝，又焉知鬼神是不是真的存在？
　　胤祯看着曼春逃也似的端着水退出去，低低笑了两声，便阖眼重重朝后倒下去，脊背因这动作疼痛起来，他却只能想到她执着帕子轻轻为他上药，眼神里分明是担心忧虑，嘴上却犟的如同一块铁似的傻样子。

　　翌日一早曼春伺候胤祯穿衣用膳，直到他走前也未曾再提起昨夜那一问，曼春便也如常对待，两人之间的对话便止于——“爷，起身了，奴才为你穿衣。”“嗯。”“爷，用膳了。”“嗯。”“爷慢走。”“嗯。”
　　只待胤祯走了，曼春才觉得呼吸顺畅，将屋内扫了扫，再看胤祯已经将架子上的书都重新归类整了，便想起昨晚他说自己暗中顶嘴，原来这些他都看在眼里都知道，只是从不曾说。曼春手指拂过那一册册书，若是他知道自己识字，却用这个来折腾他，不知面上是什么表情。嘴角勾起笑意，曼春抿了抿嘴，便提步出了门。
　　但看左右无人，曼春便将衣袖拢了拢，朝中府小花园去，她需要途经那个小花园，再将袖子里塞着的那个小纸条放入约定的地方。曼春的心一路狂跳着，这并非她第一次做这些，却第一次没有写实话——爷入府中，一切正常。迷路之事，确有其实。
　　曼春悄悄朝小花园走去，却见秦贵正从小花园摸过去，心里一疑，为何他没有随胤祯入宫上朝？便一路远远的跟着秦贵，却见他从小花园过去，又摸到往日从无人出入的中府通外的偏门，取了钥匙开门出去，对着一个人说着什么。
　　曼春只看那人眼熟，想了半天却未曾想起，但看秦贵就要折回来，便忙不迭的绕路离开，一路绕到前府去，曼春便拉住一个小厮问道：“安管家呢？”
　　那小厮却认得曼春，笑道：“这不是阿春姑娘，今日秦贵生病留在府内养病，安管家伺候爷上朝去了。”
　　曼春一怔，却想方才秦贵并不像生病的样子，一路小心翼翼又形容鬼祟。一边对那小厮道了谢，自己往书院回去，从书院角门进去，却看秦贵正看两侧无人，推开胤祯书房的门进去又将门闭上，不久出来，又朝中府小花园那条路出去。
　　曼春便进书房去察看，却见一切摆放如常，也不知秦贵方才进来做了些什么。她便又想起过年的时候被胤祯以偷盗罪名撵出去的小厮，脑中忽然一现，想起昨夜扶着醉酒的胤祯上车的时候，匆匆忙忙瞥见四阿哥的车夫，正是方才秦贵偷摸出去见的人。莫非秦贵……是四阿哥的人？
　　所以四阿哥对自己的来历好奇？所以四阿哥会来试她？所以她昨日分明躲在主子们不会去的侧廊，也能让四阿哥找到，因为秦贵分明知道她在哪。她又想起昨日秦贵脸上那分不清悲伤与微笑的脸，想起秦贵说他是个被夺了名的满洲小族之后，又想起他提到胤祯时，分明感激却又难受的神情，他说他这辈子也还不清十四爷的恩情，便是因为这个么？

　　曼春想起往日秦贵对胤祯的忠诚模样，却仍是不敢相信，遂在小花园路口随意晃悠，待看秦贵远远过来，便装作毫不经意道：“秦贵！你今天没随着爷？”
　　秦贵脸上那明显的惊愕边让曼春觉得失望，他摸摸头，笑道：“我今天觉得不舒服，便跟爷告了假。”
　　曼春点点头，又道：“既然不舒服，怎么不去躺着？”
　　秦贵道：“这就去。”
　　曼春便叹了口气道：“你便好了，去躺着便是，我还要担心爷回来会不会再赏我一顿篦子。”
　　秦贵一愣，道：“这是为什么？”
　　曼春道：“爷上次不知为何吩咐我，将书房整理好闭门出去的时候，要在门槛不招眼的地方上撒上些小米。”
　　“撒小米？为什么，我怎么没听爷提起过？”
　　曼春便道：“我也不知道，只是爷这么吩咐了。想来是怕他不在的时候，别人会进去吧。便如方才我去察看的时候，门槛上的小米就不知道怎么掉了，你说会不会是有人进去了？这让爷知道，还不扒我层皮，罚我没有看好门。”但看秦贵脸煞白如鬼，曼春笑了笑，又道：“你说我偷偷再撒些小米上去，爷就不会知道了，我是不是也不会挨篦子了？”
　　秦贵道：“自是自是，挨篦子还事小，当心爷再赏你一顿杖子。”
　　曼春便道：“那倒是，你快去歇着吧，我这就回书房去，在这儿发愁也没用不是？”待秦贵落荒而逃，曼春望着那背影幽幽叹了口气。再抬头看看府邸上方的天空，觉得这里便如同朝局的缩影，所谓权谋政客，当然不会放过一丝一毫窥探敌人的机会手段。而胤祯的敌人，竟然是他的弟兄手足。
　　再想到既然秦贵是四阿哥的人，那么那屏风后的神秘人物，便应当不是四阿哥了，自己听到那声音时，只有四贝勒与八贝勒两人并肩而行，那么说，那人是八贝勒？但胤祯不是与他最亲？他也总和煦兄长的模样照拂胤祯，却又将自己安插在胤祯身边，到底是为什么？
　　如果胤祯知道，会不会觉得伤心？

作者有话说

　　看到留言，原来碎碎念今天生日，为了感谢你长期对我的支持，也为了让你今天能多笑一点，晚上8点为你加更一次。
生日快乐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