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奴不为妾》沈媚心

15、危如累卵

　　四月既望，清明过后天便渐渐明澈起来，时而飘忽的细雨让柳绿新红都发了芽生了苞。曼春瞅着胤祯下朝回来的时辰就到了，忙急匆匆的从小屋里奔出去，跑到胤祯书房门口，取了个小袋子，将撒在门槛上的小米细细的扫回袋子里去。
　　“你这是做什么？”
　　曼春怵然一惊，回身看胤祯正负手立在阶下，皱眉看着自己。曼春见秦贵没有跟在他后面，稍稍松了口气，道：“奴才家乡有这么个说法，用小米护槛可以祈福保平安。”
　　胤祯皱着眉，盯着曼春往背后藏了藏的小袋子，冷哼了一声，“从哪里听来的奇怪说法，你这么做了多久了？”
　　曼春思忖了片刻，道：“从清明节开始的。”
　　胤祯道：“我出行有侍卫随护，所去之地不过皇宫和各位阿哥的府里、衙门，你在祈什么福？”
　　曼春道：“上次爷不是在马场就……”话脱口而出恍然回过神来，讪讪收了嘴，道：“奴才自那次事情之后一直惦记着，但是家乡的说法是清明节后才可以撒小米祈福，所以也是前几日才开始的。”
　　胤祯噙着笑，点点头朝阶上走了几步，侧眼睨着曼春：“你是我镶蓝旗的奴才，这家乡的说法，我怎么没听过？”
　　曼春一怔，咬着唇左右思量了片刻，“爷是皇阿哥，这些不入流的说法自然是入不得爷的耳的，只是奴才受爷大恩，虽说此举也不完全可信，但只要有一丝可能性，奴才也是想为爷试试的。”
　　胤祯便笑了笑，撩了袍子提步进门。曼春将那剩下的小米匆匆扫进袋子里，便往耳房茶室去给胤祯备茶。

　　不久秦贵领了一个面目毫不起眼的小厮匆匆进来，站在侧廊上对那小厮嘱咐：“进去了爷问什么你便答什么，不许多嘴，不许多问，不许多看，懂不懂？”
　　那小厮点头应了是，秦贵便领着小厮进去，后又退出来，匆匆去了外面。曼春狐疑着，便端着泡好的茶悄悄往书房边上去，只听里面胤祯与那小厮声音都很低，模模糊糊能听得一点，“……查到了？”
　　“明珠……大阿哥……哭灵……喇嘛巴汉格隆……”
　　曼春只听得模模糊糊，忽然听见里面脚步声，忙匆匆往后面退了几丈，又往前走，却见胤祯忽然开了门，见曼春才过来，神情略松了松，道：“今儿个泡茶够慢的。”
　　曼春便先福身行了礼，待胤祯叫起磕，才起了身道：“今儿个火不好，水半晌烧不开，奴才挑了挑柴才将水烧开，这便赶着给爷送过来。”
　　胤祯便点点头，直接从曼春手里将杯子端走，道：“你下去吧，这回不用伺候。”
　　曼春便点点头，又对胤祯行了礼退下。她往前走了几步，偷偷回眸去瞧，便见胤祯又亲手闭了门，秦贵又从外面回来，便皱了皱眉，往耳房茶室回去。
　　今日早晨自己本是替他取了红色朝服，他却又让换了素色的，身上环佩也少了几许，哭灵？是谁死了么，曼春思忖着，只觉不会是大阿哥，否则以大阿哥皇长子的身份死掉，清朝皇室不会这么平静，胤祯也不会毫无反应，那边是明珠死了么？
　　往日曼春偷听，知道纳兰明珠是大阿哥的舅舅，大阿哥为他哭灵是孝义，且又是为自己悲泣，明珠本是朝廷内大臣，他这么一死，大阿哥便在朝中少了一个肱骨帮手。如此是说的通的，那喇嘛巴XXX的，又是什么，是个什么身份？跳大绳招魂的么？可如果只是个跳大绳的骗子，那小厮应当也不会特意提到吧？
　　曼春想着想着忽然脑后起了黑线，那几个关键词根本不是那小厮特意提到的，而是自己只听到了那么多，脑补补过了头。曼春在耳房门口瞧了瞧，见秦贵又领着那小厮出去，一时犹豫起来，秦贵会不会私下又问那小厮些什么，那小厮根本不知道秦贵是四阿哥的人，会不会一五一十的便答了？胤祯从不轻易在府中见这些暗人，今日既然将他叫入府中来，便应当不是小事，若让秦贵真问了去，他又会怎么跟四阿哥禀报？

　　“阿春，你在偷望什么？”
　　曼春吓了一跳，回头看却是十阿哥胤誐，他身后只跟着一个小厮，忙将门打开，出去请安道：“十爷吉祥。”
　　胤誐道：“起磕吧，你站在门缝里看什么？”
　　曼春道：“奴才看十四爷要不要伺候，方才十四爷说让奴才下去，但奴才估摸着时间，一碗茶该用完了，不知道要不要去看看，有点犹豫。”
　　胤誐便笑了笑，道：“十四弟也不是个严厉的，此事你大可大大方方过去，在门外问询即可。”
　　曼春应是，又道：“谢十阿哥提点。”
　　胤誐道：“十四弟从前说你是个看起来呆傻的丫头，好像适应不了我们的生活似的，看来果然如此，阿春，你娘从前怎么养你的？”
　　曼春一怔，道：“奴才从前从崖上掉下来，有时候头里有点不清不楚的……”
　　胤誐便笑，“罢了，我不过随口一问，你泡杯大红袍送到十四弟书房里来吧。”
　　曼春应是，又对胤誐福身，直到他消失在廊后，才松了口气起身，转身进耳房去泡茶，但见大红袍茶罐子下面押着的小签，是画着一个灯笼外面披着个衣裳，便想起那日胤祯到茶室来随意看着，看到这个签便问她怎么解释，她便答灯笼都是大红的，外面罩着个袍子便是大红袍，他低低笑了几声便一路摇着头出去，曼春知道她的小心思，八成都让他看了去。却当真不想让他知道，自己不仅认字，还写得一手书法。

　　待茶沏好，曼春便端着去了书房。
　　只听十阿哥的声音陡然升高，道：“我才不信巴汉格隆那个蒙古喇嘛跟大阿哥没猫腻，大阿哥也就是猫哭耗子，他舅舅死了他还要趁着这个机会跟巴汉格隆寻机见面，你说他心窝子里放着的是什么？他那心是不是黑的？还是被狗叼走了？”
　　“十哥！你声音小点！”
　　“我怎么能声音小点，大阿哥就是要给明珠招魂问安，京城里的高僧多了去，怎么偏就是那个行踪诡异从蒙古来的的巴汉格隆？”
　　“老十！”
　　曼春只听到屋内一声厉喝，书房里便再没声音，想了想又退回耳房去，重新煎了茶泡上，这才又往书房去。果然见里面声音窃窃，却再也听不清去。曼春遂放了心，在门口大声道：“奴才给十爷奉茶。”
　　开门的是十阿哥的小厮，曼春抬眼看了他一眼，只觉的好像眼熟，但他的帽子戴的太低，眉眼前全是阴影，也不能完全看清面孔。便也不甚在意，进去向十阿哥与胤祯请了安，便将大红袍奉给十阿哥。胤祯道：“你再去泡杯茶来。”
　　曼春应是，便上前去取胤祯的杯子，却见胤祯伸手摁住杯子，道：“这便放这儿吧，你且去泡杯……”他说着顿了顿，似是犹豫朝十阿哥身后立着的小厮看了一眼，才道：“泡杯铁观音来。”
　　曼春点头便去，一路却觉得奇怪，她从未见过胤祯喝铁观音，且胤祯似是一个念旧又固执的人，从她近身服侍起，便只和明前龙井，不论在哪，从未变过。今日却为何突然要和铁观音？她又想起胤祯说话半是吩咐半是斟酌的模样，又想起十阿哥身后立着的帽檐低低的小厮，恍然想起她进门时看到那小厮的背影，虽是换了衣裳帽子，那走路的形态姿势却是变不了的，气定神闲，信步而行的人，怎么能是一个小厮，明明是……
　　曼春定了定神，又待了一会才泡了杯铁观音端进书房。仍是那小厮开门，曼春酌情留意，果然瞥见那小厮帽檐下的濯濯眼神。她只不动声色转了视线，将茶奉到胤祯面前，便又缓缓退了出去。

　　一路疾走到耳房闭了门，曼春才觉心脏要从胸口喷涌而出。那人易装前来是为什么？他是为了掩谁的耳目？曼春一边心脏狂跳一边庆幸，只觉方才发现的异常恐怕当真救了自己一命。若自己毫不知情，今日只会又传了假消息出去，但若让那人知道自己传了假消息给他，是不是就再没了自己的活路？
　　想着曼春便又提心吊胆起来，方才自己在门缝里偷看，被十阿哥抓了个正着，也就是说，跟在他后面的这人，不是也分明将自己那牵强的解释听了个全？她那些说法，也许糊弄心直口快的十阿哥还说得过去，可如果是那人，分明会一眼就被识破吧？
　　他会怎么想自己？他将自己派来这里，别的阿哥知道么？
　　曼春惶惶往椅子上坐下，蜷在一起苦想，胤祯是不知道的，九阿哥那日会来寻自己的麻烦，还说会报给八贝勒，那么九阿哥也应该是不知道的，十阿哥呢？十阿哥是曾为自己求情说好话的，虽不知他口中自己相像的那人是谁，但总该不是对自己又恶意的，他应当也不知道。
　　那么看来，将自己安插进胤祯的府邸，只是那人一人的主意。
　　这么说，九阿哥十阿哥的府里，也会有跟自己一样存在的人么？他既然与他们情系手足，共图大业，却为什么不能死心塌地的相信他们？
　　他不相信他们，他也不相信她。
　　曼春揉了揉太阳穴，长长叹了口气，低声道：“放我回去吧。”

作者有话说

　　为碎碎念贺生，第二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