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奴不为妾》沈媚心

16、求我庶士

　　墨棒与砚台相磨，传出轻轻的“吱扭、吱扭”的声音，曼春鼻尖闻着墨香，便觉得心神安宁。
　　她最喜欢的时刻便是如此，胤祯坐在一片阳光中或读或写，她就站在他的桌旁，研墨，或者观察他。他喜欢微微皱着眉，抿着嘴，好像是努力解方程的少年小子，她觉得只有此刻她才是一个旁观者，以一个遥远而来灵魂的眼睛静静的观察、审视，不用思考，不用担心，不用受怕。
　　胤祯放下手中的书，揉了揉眼，叹了一声，往后倒去。靠在椅子上，垂眼睨着曼春埋首研墨的认真模样。
　　“你来府里多久了？”
　　曼春想了想，道：“奴才去年夏末入府，是孟秋五日，算到今天，已经有三百又五日了。”
　　胤祯点点头，道：“你倒算的清楚，为什么？”
　　曼春道：“奴才是数着离开的日子。”
　　胤祯道：“离开家么？”
　　曼春沉默半晌，道：“是。”
　　胤祯转头去看窗外，良久道：“外面好一番仲夏景，一直忙于公务，竟然一眨眼便入了五月了。”
　　曼春便想起她初来的那个新年，不觉笑了笑，道：“可不是，如今已经五月五日了。”胤祯却没接话，仍看着窗外，在两人一时沉默中，屋外的鸟鸣虫啾便声声细碎的涌了进来，直冲的这室内也满是夏日的气息。
　　“日长篱落无人过，唯有蜻蜓蛱蝶飞。这么好的日子怎么能平白让它过去，你想不想出去走走？”胤祯忽然出声，言语里带着几分难见的欢愉，曼春正欲道奴才不敢，他却忽然又追问道：“怎么样，阿春，想不想出去看看？”
　　曼春便鬼使神差的点了头。
　　胤祯便起身，吩咐外面小厮备马，然后忽然想起来，折回来问道：“你会不会骑马？”曼春摇头道不会，胤祯想了想，道：“备车还要跟个人，你不会骑马，总是会坐马的吧？”曼春便点点头，见他又出去了。
　　曼春觉得这好像是灰姑娘的美梦忽然就成了真，她随着秦贵从中府侧门出去，只见胤祯骑在白马上，正眺着远处。
　　待见曼春出来，他回头盯着她看了半晌，笑道：“倒是个俊俏的小生模样，若你当真是个男儿，倒可以考虑入梨园做花旦。”见曼春局促的垂眼盯着她那一身小厮男装，便笑了笑，又道：“你不会骑马，便坐在马前面，秦贵带着你走。”
　　曼春一怔，脱口而出“不用”，她实在不喜欢随意和男人亲近。待见胤祯与秦贵两人面色都闪了闪，曼春又笑道：“男女授受不亲，虽说秦贵……”曼春到底说不出‘太监’俩字，只好转口道：“其实奴才会一点点，骑在马上还是能不掉下来的。如果爷不赶路，可以慢慢走的话，就不用麻烦秦贵了。”
　　胤祯垂眼看了看秦贵，又看了看曼春，半晌道：“也罢，秦贵，你将她扶到马上去。”
　　秦贵道：“爷，当真？”
　　胤祯便道：“我的话何时不作真？”秦贵便点点头，将曼春扶到马上去，曼春借着秦贵的力上马的时候，只听他小声问道：“你会不会游水？”见曼春点头，他便如释重负道：“那便好。”
　　胤祯待曼春上了马，便喝马趋前，秦贵忙曼春轻轻抽了马一鞭子，然后将鞭子交给曼春道：“小心些。”曼春感激点点头便跟在胤祯后面，慢慢悠悠的往城外头去。

　　一路朝城外头去，渐渐人烟稀少，曼春本不会骑马，方才一直聚精会神的驭着马让它不至于撞到别人身上去，此刻出了城，跟着胤祯引的方向走到无人行走的一条路上，才觉得泄了一口长气，人也近乎要摊在马上。仿佛那马知道曼春已没了力气似的，忽然间前掌立起，长嘶一声，就飞快的朝远处奔去。
　　曼春弗一下便被甩的头晕目眩，只拼命抓着缰绳才未掉下来，但她在马上坐的前仰后合，东倒西歪，耳边风呼啦啦的响，曼春脑中一片恍惚空白，竟然想到这五月的风怎么跟冬日的寒风一样刮的人脸疼。
　　那马就这么一路奔，曼春却连呼救的声音也喊不出来，胤祯一边驭马在她身后急追观察，一边看曼春的确是不像会骑马的模样，心里忽然慌了慌。
　　再往前便见到那断桥残驿，那是从前在军都山下为了方便渡温榆河，便在此建了渡河驿站，后来因常常雨季决口旱季干涸，行人也避走这一段，驿站并用不到，便渐渐荒置了，长久未曾修缮，那桥早便被往年的洪水冲垮，只留下了一半。胤祯引着曼春往这一路走来，心里本是成竹在胸，但见那马已经陷入疯狂，只一个劲的闷头往前跑，而曼春在此时刻也确实未显露出半分会骑马的样子，他忽然便犹豫了。依他四哥的个性，能做其暗人的人，又怎能不会上天入地？

　　曼春只觉得那马拼命疯跑，就好像谁给它下了催命符一般，接着忽然看见前面一条河流，还粼粼泛着波光，她只想扯缰让马停下来，却不曾想那马却越跑越快，越跑越快，及至一路飞奔到了桥上，才见那桥竟然是断的。
　　曼春亟亟回头去看，只见胤祯正骑着马在后面飞奔而来，心里却忽然腾起一阵焦躁来，她若是这么死了，是不是就不会再见到他了？然而并不及她多想，下一刻，她便浑身一片湿濡，随着马沉入水里去。
　　胤祯只见曼春最后投来绝望一瞥，便连人带马掉进水里去，甚至连呼救也未来得及喊出，却也忘了今日本是要逼着她将实话说出来，只要她承认她是四哥的奸细，并认错归主，此后忠心侍奉，他便可以不计前嫌，仍将她留在身边侍奉，并替她将此事彻底瞒下来。
　　他又忽然想起多少年前的那个除夕，他的七姐姐在冷水里泡着，忽上忽下，他来不及去救，只听太子在一旁道：“阿春，你自己游上来，二哥哥就带你玩。”而他的四哥，只在一旁沉默看着。
　　“阿春，你游么，阿春……”
　　胤祯皱了眉，便一路驾马到水边，冲着曼春头部时隐时现的地方跳下去，忽然间冰冷刺骨的水将他刺醒，他恍然间发觉自己如同太子一般的恶毒，像他四哥一样的残忍。

　　我要死了，我要死了，曼春潜意识里漂浮的全是这一句话，她只觉身躯忽高忽低，时而漂浮时而沉底，仿佛在云端一般，忽然间她身子一沉，好像魂魄归体，我回去了么？
　　曼春睁开眼来，却见是胤祯满身湿透，正焦虑看着她，曼春叹了口气，便又阖上了眼睛。
　　“阿春！阿春！”
　　“醒醒，阿春！阿春！”胤祯只焦虑的拍着曼春的脸颊，一面却后悔听了胤禟的话，用这明显愚蠢的办法来试她。
　　只待曼春又缓缓睁了眼，嘴里吐出几口水，剧烈的咳嗽起来，他才松开她，颓然的朝后倒下去。
　　曼春又睁了眼，只觉腔中一片疼痛，继而便剧烈的咳嗽起来，直到咳的她险些要吐出血来，神智才渐渐清楚，却发现她仍是在那片陌生的时空里，她身边躺着的，是胤祯。
　　她一惊，方才在马上怎么到这里怎么跌下马她却统统都不记得了，只记得冷水刺骨，她忽然就暖和起来，接着人也踏实了。
　　“十四爷，十四爷！”曼春顾不上身子无力剧痛，就翻起来爬到胤祯身边，抓着他的肩亟亟摇起来，“十四爷，十四爷！”曼春只看胤祯面色煞白阖着眼，一边四顾去看胤祯的马在何处，一边想起身去呼救。
　　她的腕子忽然被人抓住，“阿春……”
　　她回头去看，见他眼睁着一条缝，正看着自己，她忽然便高兴起来，“十四爷。”
　　胤祯便看着曼春满目欣喜，嘴角不觉扯了扯，冲她露出一个微笑。
　　曼春却忽然怔住了，她只见胤祯露出来的奇怪表情，似笑非笑，似哭非哭，他明明笑了，可眼睛为什么那么悲哀？
　　曼春只想到她的马不知怎么就忽然飞奔起来，又忽然想起正月胤祯生辰的时候，他那匹遭了太子毒手的失控的的卢，便骤然回过神来，道：“爷，会不会是又……”说着便起身，道：“奴才去寻马来，若真的是，那马便是证据。”
　　胤祯便拉着她，无力摇头道：“不用。”
　　曼春道：“可爷这么躺着也不是办法，奴才去将爷的马找来，横竖爷也是要回府的。”说着便艰难起了身，摇摇晃晃往河边去。
　　胤祯仍仰面倒在地上，视线里曼春的身影渐渐不见，阳光依旧灿烂耀眼，直耀得他忽然迷了眼。
　　“阿春，我险些便要失去你。”

作者有话说

　　所谓毕业季，你们懂的，做论文什么的，眼看就要到中期检查了，不得不分去一点时间。
为了保持不断更，这几天可能都要半更，不过我会努力码字，尽力全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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