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女》盛小妹

17、棋局

　　“怎么，莫非朕是洪水猛兽，竟能把人吓得魂不附体？”明祁旬似笑非笑地勾起薄唇，目光明显带着幸灾乐祸的戏谑之意随意地扫了眼地上的狼藉，继而又漫不经心似在打趣地落在我身上。
　　他一身明黄龙袍，金带束发，气宇轩昂，那双眼眸狭长而幽深，看上去相当有闲情逸致，他的面前正是已经下到一半的残局，棋盘上黑白纵横，一侧的茶盏还在冒着热气，坐在他对面与之对弈的雪昭容身着极其轻便的素纱衣，如丝长发还垂散在身后，显然是刚刚沐浴完不久就适逢圣驾。
　　室内瑞脑销金兽，檀香袅袅，暖意怡人。
　　我顿时愣在了原地，好半会才突然如梦初醒一般刷地一下跪了下来：“奴婢该死，皇上恕罪，娘娘恕罪。”
　　砰！
　　我这一跪，实在是跪得太急了，膝盖砸到地面上的声音在这个安静的空间里突兀地响起，我心中欲哭无泪，整张脸已经无法控制地皱到了一起......
　　好...好疼......
　　“噗......”明祁旬嘴里刚刚饮进的一口茶兀地喷了出来，眼里渐渐弥漫上了浓浓的笑意，然后竟然干脆毫不掩饰他愉快的心情哈哈笑了出来：“昭容果然管教有方，但未免也太严苛了些，不知道这丫头的膝盖是不是已经砸出窟窿来了。”
　　“承欢平日里乖巧得很，只怕是难的见到皇上少不得有些紧张的，”雪昭容质美如兰，温婉含笑，她拢了拢自己的衣襟倏然起身，忽然脚下几步踉跄，雪昭容面色微红，素手抬起扶住了自己的额头微微笑道：“臣妾自怀有身孕之后总是易乏，让皇上见笑了。”
　　果真是个极其会察言观色的女子，我低垂着头并未起身，不露声色地收敛着自己的神色，不让自己脸上的表情暴露了自己心中的所思所想。
　　明祁旬幽黑带蓝的眼眸意味深长地扫了我一眼，一手却是自然无比地托住了雪昭容的手臂，那唇角的笑容几乎是无懈可击的，语气听起来就像所有关心妻子的丈夫一般让人闻之心动：“陪朕下了一夜的棋，你也累了，不必陪朕了，早些休息，养好身体才是。”
　　虽然将头埋得低低的，但我还是忍不住心中一阵腹诽，果然是君心莫测，这家伙若不当皇帝，倒是可以去作戏子了。
　　......
　　身畔一缕淡雅的清香拂过，身后传来了极其轻微的关门声，很快，这个空间里便只剩下当今天子与我这个小小的宫婢了，还真是有些匪夷所思。
　　“你还想跪多久？”头顶传来一声戏谑的轻笑，明祁旬似乎每次都饶有兴致地拿我吃的苦头寻乐。
　　撇了撇嘴，我气呼呼地站起了身，双手揉捏着自己一定已经青紫的膝盖，嘴上却是龇牙咧嘴一字一句没好气地从牙缝中挤出：“奴婢谢皇上荣恩！”
　　不知为何，虽然他是堂堂帝王，但我潜意识里似乎已经笃定无论自己对他有多不敬，也不会因此给自己招惹麻烦。
　　尽管如此，无论何时何地，我行事总是无不谨慎小心的，今日竟然会在他面前无端端地暴露了自己最真实的情绪，这一点连我自己都想不通。
　　“这可是你自己要跪下的，朕可没罚你下跪。”明祁旬不以为然地挑了挑眉，笑意盎然，给人的感觉竟是如大漠之上火辣的太阳一般豁达与炽热，一点也不像一个无时无刻不在权利与野心之中驰骋的大瀚朝帝王。
　　闷声地撇了撇嘴，我知道若论嘴刁，爹爹也常说我是一人可敌百万七尺男儿，光这一张不饶人、光出歪理的小嘴就足够让他军中堂堂男儿血流成河了，但此时我所面对的是一个莫测而深沉的帝王，我也并非昔日无忧无虑的大将军之女了。
　　况且......
　　当初灭我夏家满门，首当其冲的，就是那一道明晃晃的圣旨，他若是明君，何以害得我爹爹娘亲火烧将军府一死保清白！
　　想到这，我的眼神不由得一黯，但随即又不露声色地让自己重新戴上了那一具淡笑漠然的面具：“奴婢不敢有怨言。”
　　气温骤然一下降入谷底，明祁旬忽然敛起了唇角的笑意，眉间不悦地皱起，似乎有些怒火中烧：“少跟朕来这套，你什么性子朕也不是第一次见到了，这一套虚伪的装扮你要是喜欢，放到别的地方耍去。”
　　“奴婢不知皇上为何龙颜大怒，奴婢该死。”
　　说着，我便曲膝欲跪，不料却被明祁旬一把扣住了肩骨，那力气大得骇人，仿佛要硬生生将我的骨头也一起捏碎了,疼得我直倒抽了口冷气,让我动弹不得，此时他的脸色竟然已经有些被我气得发黑了：“动不动就跪，枉朕将你视若值得一交的对手，可以交心的知己。再随意跪朕就废了你这双不要命的双腿。”
　　不要命的双腿？
　　这话有趣，要说不要命，那也该怪罪我这颗胆大包天的脑袋，怎么怪到我这无辜的双腿上了。
　　见我闷声不说话了，明祁旬似乎这才察觉自己竟随意在一个不知是敌是友的女子面前大动肝火，轻咳了两声，他已神色入常，一如那日在宫宴中所见的那般翩翩谦雅，指了指桌案上那还没下完的残局：“胜负未分，你坐下。”
　　“是。”淡淡一笑，我也斗胆与帝王同席，在他对面坐了下来，略微一扫棋盘，便知该是轮到我落子了，思索了片刻，只觉得方才雪昭容真是用心良苦，这局势头温柔，显然是不敢大展拳脚，下得有些谨慎了，抬手落子，我的下法却是不如雪昭容那般温柔了。
　　“好个不卑不亢。”明祁旬似乎忽然眼前一亮，兴致忽来，却是不急着落子，只是略微思量了一番棋局，唇角隐约勾勒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此棋如人，凌厉却不蛮横，深谋远虑。”
　　心中骤然一惊，我执白子的手竟然也不自觉地跟着一抖，就像一个被人掰开血肉窥见心脏的弱者，只觉得心里的秘密赤裸裸地被那一双凌厉睿智的眼眸看穿了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