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女》盛小妹

18、歧路

　　这一盘棋下得我兴致全无，我对对弈下棋本就不是很精通，此时更知道明祁旬是以棋试人，难免步步思前想后有所顾忌。
　　从棋局通常可以看出下棋者的谋思习惯，是稳健温火型还是擅守急攻，但我无法一心二用，既要思量棋局，又要收敛锋芒，难度太高了。
　　让一个对手过度了解自己，至少对我而言，犹如肉上砧板。
　　似乎看出了我的兴致不在于此，明祁旬忍俊不禁地睨了我一眼，无时无刻不将他的快乐建立在我的痛苦之上：“看来你并不精于此，真是出乎我的意料。”
　　看来他是料定了我应当是个心机深沉的人，这种设局玩心眼的游戏应该是我所擅长的。
　　我终于如释重负地把棋子连带着棋盘往前一推，黑着脸站了起来，双手垂握：“奴婢惭愧。”
　　“少给我来这套，坐。”明祁旬似笑非笑地勾起唇角，也与我一样把棋盘往旁边一推，视线漫不经心地扫了眼毕恭毕敬站起来的我，带着些许揶揄的口吻说道。
　　微微一愣，我就像受到惊吓一样霎时间抬起头来，对上他眼眸里诡异的幽蓝光泽，我终于回过神来，不自觉地翘起了唇角：“嗯。”
　　这一回，他用的不是“朕”，而是“我”，看来终于是要打算切入正题了。
　　淡淡然抿嘴微笑，我并不急着催促，只是安静地坐了下来，正所谓无事不登三宝殿，这句话用在这似乎有些不恰当，当却又再合适不过了。
　　“楚国那个老头子驾崩了。”明祁旬双眸微敛，却仍然喜怒不露，口气也有些懒散，仿佛只是随意谈起一个家长里短的寻常话题似的，但此时此刻议的却分明是当与大臣相商的国家大事。
　　轻轻点了点头，我的脸上没有过多的情绪变化，只是用平静的嗓音低声回应:“奴婢略有耳闻。”
　　虽是国家大事，但后宫女子闲来爱扎堆议论已经不是什么新鲜事了，楚国大王驾崩，膝下血脉单薄，毫无意外地由楚国唯一一位正统王子继位，只可惜这位王子似乎素来没有登大统之心，也无治国理政之才，更别提想要一统天下的野心了。
　　大楚先王行事作风与明祁旬倒是颇有几分相似，强硬而又狡猾，所以楚国虽弱，却也不是谁想啃就能啃下的，就是明祁旬在他那也没少吃亏。如今时机来了，瀚国自然是要趁着朝代交接，根基不定，民心散乱的节骨眼上第一个进兵吞楚，能吞几分是几分。
　　我在心中冷然一笑，面上却是依旧不露声色，原来明祁旬今日是想拿这件事情试探我，莫非他首先怀疑的是，我是楚国的细作？
　　见我应对自如，明祁旬却没有丝毫意外，反而正中他下怀似的轻轻勾起了唇角：“你就没有什么想法想要对我说？”
　　室内赫然矗立的金铜兽首缓缓向外吐出薄薄的香气，初春气息尚不算浓烈，外头还是时有冰天雪地之势，但室内却有些暖得让我闷出细汗。
　　我睁大了眼睛无辜地对上了明祁旬的视线，一本正经地看着他：“应该要有什么想法吗？”
　　被我这么赤果裸地挑衅了回去，明祁旬眉眼一挑，颇有些横眉瞪眼的意思，从牙缝里凉飕飕挤出了我的名字：“夏—承—欢。”
　　“奴婢贱名有辱皇上圣口。”我愉快地弯起了唇角，面不改色地满脸无辜。
　　“哼！”明祁旬没好气地用半威胁半玩笑的眼刀狠狠朝我劈来，冷哼了一声，终于决定懒得跟我在这耗时间了：“看来你对于朕起兵伐楚的决定并无丝毫想法了，也罢，你这丫头什么脾性，朕清楚得很，现在没有想法，总会有你献策的机会。”
　　说着，明祁旬便拂袖起身打算结束今夜的试探。
　　总会有我献策的机会？
　　这是军国大事，这种事情向来都是领兵作战的大将军与其旗下的军师谋者的事，莫非......
　　“皇上莫不是要让承欢一介女流参与战事吧？”
　　这场伐楚之战必然是不会少了，瀚国的野心那么大，怎么可能会放过这样大好时机，只是这与我何干？莫不是明祁旬已经恶劣到这份上了，要我跟着瀚国军队一起抛头颅洒热血？
　　我打心眼里还是相当抵触的，只因即使同是大瀚的军队，但它们并不是我从小打滚到大的夏家军，爹爹的军队才是战无不胜的虎狼之师，那里面有我熟识的师兄叔伯，他们的大将军是我引以为豪的爹爹，但自从爹爹被污以谋反罪名火烧将军府自尽之后，夏家军那些战功无数的功臣良将们都陷入了低迷的景况，早已不受重用，更有甚者，当年与爹爹并称并肩一字战神的景伯梁大将军也受到了牵连性命不保。
　　“放心，你这小胳膊小腿上了战场只会给朕添倒忙。”明祁旬好笑地睨了我一眼，倒是以我所有的负面情绪为取乐他自己的工具，略为顿了顿，他复又浓眉一敛，霎时间一改方才随和甚至有些散漫的形象，眉宇间瞬时透露出逼人的英气，威风凛凛，帝王之风：“朕要亲自攻破楚国泗水关，你在做什么，装没听见也没用，朕会带上你。”
　　“女子不得踏入军营......”我做着垂死挣扎。
　　“朕没看出来你是女子。”说着，明祁旬坏笑地翘起了唇角，虽然在笑，但帝王习以为常的霸道蛮横却丝毫不减，一副“朕意已决，再辩杀头”的凛冽胁迫。
　　在我一脸愁云惨淡之中，明祁旬已经大步踏出紫云阁。
　　直到那抹明黄彻底从我的眼前消失，我才缓缓收敛起脸上淡淡愁云，从容地起身掐灭金兽炉中的檀木，恍若刚才的一切都是幻觉一般，从未发生过。
　　明祁旬是谨慎多疑的，虽然我对于楚国危机在前这一事实表现得相当淡定，那是因为楚国是生是死根本就跟我没有一点关系，但在明祁旬眼里显然不是这样了，或许此刻他正咒骂我心思深沉居心叵测呢。
　　明祁旬如此高估我，恐怕我对楚国的漠不关心少不得让他更加确信无疑我与楚国关系匪浅，这歧路他是越走越深了，少不了他一阵白费心思，想到这，我的心情大好，难以抑制地加深了自己唇畔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