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女》盛小妹

19、入营

　　明祁旬果然言出必行。
　　那日清晨，我正服侍雪昭容起榻更衣，忽然就传来了当今帝王明祁旬御驾亲征的消息，整个大瀚朝子民皆气势高涨，听闻皇上率大军前往泗水关驻军途中，夹道百姓皆欢呼雀跃，恍若即将要发生的不是一场场血淋淋的战争，而是一件天大的喜事似的。
　　就连寻常百姓都知道，这场战争根本就毫无悬念，即使没有他们至高无上的帝王亲自率军出征，光凭瀚国雄厚的实力和骁勇的军队，拿下泗水关根本就只是时间的问题，如今皇上亲自坐镇主帅之位，无疑是加快了这个即将发生的历史的进程而已。
　　当这个消息传到紫云阁时，我正替雪昭容端上了漱口用的瓷碗，出乎我意料的是，雪昭容当场失手将瓷碗脱落到地，砸得四分五裂。
　　明祁旬会亲自出征，这件事也不算太过让人吃惊，当年积贫积弱的楚国竟然就凭借他们百年难得一出的旷世奇君举世无双的英勇智谋，拿走了泱泱大国大瀚北方那座最为易守难攻极其险峻的泗水关，这对瀚国是个永远难以磨灭的奇耻大辱，明祁旬自然会亲自一雪前耻，不仅要拿回泗水关，还要连本带利将楚国大半疆土纳入瀚国版图之中。
　　我微微眯了眯眼睛，却什么也没说，只是眼里的那抹不赞同让方才失仪的雪昭容如梦初醒，她虽算不得聪明，但门面功夫总是做得极好的，好几次都让我误以为这是个同样深沉的女子，但此刻她却有些惊慌失措地望向我，那目光楚楚可怜，是关心则乱啊。
　　我冷冷地勾起了唇角，明祁旬无心无情，却又如此轻易地带走了一个女子的心，也难怪，雪昭容比我大不了几岁，而明祁旬年轻英俊，睿智潇洒，还是至高无上的帝王，没有女子能够拒绝他的靠近。
　　尽管知道这是一场必胜的战局，但只要那个身穿铠甲面对千万敌军的将帅是自己心中所记挂的人，所有的理智都会消失殆尽，有的只有无限的担忧和熬人的相思苦。
　　“爱上不该爱的人，痛苦的只有自己。”心中有些悲凉地暗叹了口气，我知道，我不是在同情她，我是在同情我自己，我也不是在嘲笑她，我只是在嗤笑我自己罢了。我又想起了明夕阳，是的，我想他了，那个温润淡漠仿若翩翩公子，实则却讳莫如深，冷漠得让我心颤的男子。
　　雪昭容没有说话，只是脸色苍白得很，这种突然被迫面对真相的心情，我们心知肚明。
　　......
　　就如明祁旬所言，我一身灰头土脸的矮小子模样被送到了军中，还没进入主帐，一路上就已经有不少来回巡逻的将士们偷偷用眼角的余光瞟向我，但凡是见到我的人都无一例外地憋笑憋得脸上青筋暴起。
　　我铁青着脸闷不吭声地跟在一个年轻俊秀的少年身后，他叫穆瑞，不过十七岁的少年，虽然比我大不了多少，却已经拥有挺拔的背脊和高大的身材，年轻的容颜上有着超越年龄的稳重与桀傲，这是个正在向一个男人成长的少年，又身穿着军人的铠甲，每走一步都仪表堂堂，一看就知道是个长年在军中历练过的少年。
　　想起来我就恼怒难当，彼时我正在皇宫之中照例前往医药署拿药，眼前一黑竟然就神不知鬼不觉地被放倒了好长一段时间，等我恢复知觉时，身上早已经被人换了一身衣服，人也被面朝下横挂在马背上，身下颠簸得我整个五脏六腑都要搅在一起吐出来了，这个少年却恍若未觉有任何不妥，一路上都将我像一团麻袋一样丢在马背上，而他就在我的身后目不斜视地望着前方快马加鞭......
　　我的衣服何时换了，是谁擅作主张把我的衣服换掉的，这些问题至今仍是一个谜，我好几次想张口问，但一看到这个少年面色沉静不大搭理我的冷面孔，我的话就全部吞回去了，脸色还烧得通红。
　　怎么好意思问.......
　　此时我跟在少年身后，一路上都集中了不少惊讶然后暴笑的目光，他们的反应都让我觉得大事不妙，却又不知道不妙在哪里，到目前为止，我还没机会看一看自己究竟被装扮成什么样子了，我的心情是千变万化，但是走在我面前的穆瑞却是冷着一张脸，带着心情极其不好的杀人眸光沉着脸，让原本想笑的人都硬生生憋了回去，讪讪地不敢再看过来。
　　我心中暗暗叹了口气，看来这个少年的脾气并不好，年纪虽轻，那双很不爽的眸光一扫过去，一路上全部的人都自动阵亡了。
　　原本这个叫做穆瑞的少年虽然不爱说话，但是还不至于英俊的年轻容颜上冒着杀气阴沉着森森恼火，直到途中我问了他的名字，他用沙哑得有些不寻常的声音回答我，却被我笑了一阵后，这个少年就再也不理我了，全程都铁青着脸不说话。
　　少年向男人转型过程中，总会经过一个变声期的，这些东西我都略有耳闻，此番难得第一次见识到，难免不大惊小怪了一些，没想到却惹恼了一个脾气相当恶劣的年轻将帅......
　　不再去思量如何讨好已经被我惹恼的穆瑞，我现在最纳闷的事情就是，他们为什么见了我就想笑......
　　......
　　泗水关险峻而荒僻，瀚军远远地驻扎在离泗水关最近的岩城，岩城荒凉，生活艰苦，植物凋敝，只有枯草一片和一望无际的沙地，一阵大风刮来，都会将我的脸刮得生疼，好像要裂开了似的，眼睛更是连睁都不能睁开了。
　　好不容易走到了一座看上去像是主帐的帐篷前，穆瑞冷着脸用粗哑的奇怪嗓音和一名守将低声说了几句，这一次我憋着没笑，只因实在是担心自己会不会彻底把这个少年将帅给得罪了。虽然我没笑出来，但那少年似乎还是察觉到了，他不悦地回过头瞪了我一眼，然后大帘一掀，语气很不善：“进去。”
　　我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还是早已恶趣味地笑开了，不知道为什么，看到别人如此恼火的样子，我却能特别的愉悦，看来这一点还是极其小孩子心性的。
　　帘子一掀，穆瑞就没有要再往里走的意思，我看了眼他的眼色，见他也没有要搭理我的意思，也只好径直往里走了。
　　“战书未下，首先要烦恼的事情是，我们必须师出有名，方能鼓舞我军士气，打压他人威风。”
　　“我们军队都杀来了，还管它师出有名无名，泗水关本来就是我大瀚的，这就是我们最大的出师之名！”
　　“两军局势虽然毫无悬念，但是不能掉以轻心，泗水关易守难攻，我们没那么容易拿下它，况且......”
　　我进去的时候，他们似乎在商量着什么军情，见我进来了，几个正在地图前商议的武将顿时警惕地停止了对话，数道凌厉威严的目光朝我摄来，我一吓，呆在了原地，军人的气场果然不同凡响......
　　营帐内顿时鸦雀无声，我进退不能，只能莫名其妙地站在了原地，却见这些大将军们各个吹胡子瞪眼，却又分明嘴角抽搐，太阳穴隐隐跳动着，好像很想笑的样子......
　　这五个大将军各个都是身材魁梧皮肤黝黑，就连在帐内都不曾卸下身上厚重的铠甲，一看就知道长年在外行军大战，一举一动都威武不凡，他们各自围在一尊土捏的立体地图四周，神情激动，目光炯然，好像还没打就已经觉得自己必胜不输似的。
　　我听爹爹很谦逊地说过，瀚国不是只有他一个战神，出生入死建功伟业的优秀将军大有人在，比如定北候，定南候这些长年镇守边疆的英雄好汉都是响当当的人物，只是当时我不以为然，觉得这个世界上除了爹爹，再没有人配得上“将军”二字了，虽然如今亲眼所见，也着实为他们英武的军人气魄所折服，但我当年的想法还是丝毫没有改变，他们在我眼里，不及爹爹，只有爹爹才是战无不胜的长胜候。
　　在这些人中，我一眼就看到正中间没有穿着铠甲，只是穿着深紫色的军中布衣的男子，他没有穿明黄色的龙袍，此时腰系佩剑，手腹抵于剑端，另一只手按在地图边沿，似乎察觉到我进来，他抬起英气逼人的眉眼，那双狂傲而放荡不羁的凌厉双眸透着毫不掩饰的威风和令人乍舌的狂肆，他抬眼看向我，英武不凡，身子板伟岸挺拔，我打心眼里觉得，这身将军打扮更适合他，瞧，是多么的威风凛凛，让人惊叹。
　　我是极少会如此打心眼里赞赏一个人的，但好景不长，不出几秒，我就彻底地打消了刚才自己所有的想法，只因这个高大挺拔的男人是第一个放肆不羁地大笑了出来，指着我的脸，竟然笑得十分愉悦，愉悦到完全说不出话来，十分的放浪形骸，既不像一个大将军，更不像一个堂堂帝王。
　　我的脸色瞬间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