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女》盛小妹

20、狡猾

　　直到一盆水端到了我的面前，就着水里模糊印出的影子，这么多日以来我才第一次看清
　　了自己的样子，只见水盆里那张又黑又瘦的小子脸就像一只小猴子一样，我惊讶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巴，竟然完全认不出水里的那个人就是我自己，两条浓黑夸张的八字炭眉向中间聚拢着，脸上还粘着数不清的麻子黑痣，最夸张的是，我的鼻子被人画得红通通的，鼻尖上还粘了一颗豆大发黑还长着茸毛的大红痣，若不是唯独那双干净而略透着稚气的清眸不曾变化，我会以为水里的那张脸与我是完全两个人的。
　　明祁旬对于我的装扮似乎也十分意外，见我脸上的表情阴晴不变说不出话来，他不仅没有收敛，反而笑得更加肆虐了。
　　大帐里的气氛有些怪异，我如此被人捉弄了一番，自然是高兴不起来，这里面除了明祁旬之外，其余人的心情看上去都不是很好，其中那位胡子虽早已发白，但眉眼间却依旧气势凛然气场凌厉的老将军当即不悦地拧起了眉，威声厉喝：“皇上，恕老臣直言，军中重地，你怎么能随便纵容一个女人进来，后宫之事老臣不想过问，只是皇上既然选择御驾亲征，就应当洁身自好！”
　　说话的就是原本镇守北方的定北候了，我听爹爹说过，这位定北候三朝为将，直来直往，说话却十分有分量，为人虽并不怎么好相处，但算得上是一个难得的正直干将。
　　我的脸一红，好在整张脸被画得极黑，没有人会看出来。
　　原来就算我被易容乔装的俨然就成了一个又黑又瘦的小子，但老练的定北候还是一眼就看穿了我的女儿身，不仅如此，他还把我当成了迷惑君王的宫中宠妃，为解帝王寂寞，被随行带入军中。
　　我又羞又恼，却是不好开口辩解，但我心中对这个说话毫不留情面的老将军却是十分佩服，他竟敢用这样的口吻对帝王说这样的话，莫不是老寿星上吊，活腻了？
　　更令我惊讶的还不仅如此，被定北候这么厉声呵斥，明祁旬竟然一点也不恼，他扬眉一笑，用眼角的余光睨了我一眼，令我当即全身警戒起来，更让我傻眼的是，这个威严十足的帝王竟然大步向前来，一把大大咧咧地勾搭住我的肩膀嬉皮笑脸道：“北将军这么说可冤枉我了，我的眼光有那么差吗？这小子又瘦又丑，我怎么可能看得上她？”
　　“......”我沉默不语，只是太阳穴上已经开始突突地抖动了。
　　倒是定北候横眉一瞪：“既然不是宫中人......但总是一个女人，军中重地，岂能容女子进入！”
　　明祁旬倒是不以为意，两次被这么直冲冲地当面驳喝了回来，竟然依旧好脾气地劝道：“不瞒将军，这丫头虽是女儿身，却又一个男儿也莫敢小觑的睿智头脑，物尽其用，不能因为她是女儿身就否定她的才能。她可是我的私人军师，北将军你可别把我的人给赶出去啊。有句话不是说‘巾帼不让须眉’吗？况且我还让她乔装了......”
　　我尴尬地垂下眼帘来，全身僵硬得更是恨不得一把拍掉明祁旬搭在我肩膀上的手，明祁旬现在是眼也不眨地睁眼说瞎话，把我夸得天花乱坠，不仅如此，还煞有其事地忽悠着胡子都已经发白的老将军。
　　虽有面不改色半哄半骗强词夺理之嫌，但我还是不由得由衷地欣赏明祁旬，在军中，他毫无上位者不可一世的架子，一切以理取胜，对这些三朝元老、大将功臣更是尊而敬之，他是个惜才之人。
　　被明祁旬这一通狂轰滥炸，原本口气强硬的定北候竟然也有些恼火发怒却无言以对，虽是年迈，但体格却还是健壮得很，一身铠甲穿在身上，还是英勇不凡，最是那一双棱角凌厉的虎豹眼威风一瞪，口气虽不如原来强硬了，但还是没有要妥协的意思：“但是军中重地，岂容女子擅入！”
　　扑哧——
　　我终于没憋出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换来了定北候恶狠狠的一瞪眼。
　　舞刀弄枪之人果然耿直，说来说去就只有这一句话，如此憨直的老将军怎么能说得过如此狡猾的明祁旬。
　　明祁旬也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似乎是在责怪我又惹火了好不容要被他哄得服贴的定北候，只见明祁旬忽然压低了声音，有些无赖地摸了摸自己的鼻梁：“所以我才让她打扮成一个小子，又不是每一个人都与将军一样有一双火眼精睛，只要将军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明祁旬恰到好处地结束了自己的劝说，继而似笑非笑地眯起了眼睛，像是已经胸有成竹这位顽固的定北候一定会妥协。
　　我倒是事不关己地从头到尾一句话都没说，只是心中还是不免觉得有趣，我自幼没少进入军营，倒是不曾有过谁为了我是否能出现在军营里而争论过，以前也时常天马行空胡思乱想过这样的事，没想到今天倒是真的实现了，而且争论者还是堂堂帝王和大名鼎鼎的定北候。
　　良久，定北候总算是有些不情愿地侧过身去，横眉瞪眼，沉闷地哼了一口气：“既然皇上已下定决心，老臣不敢有逆，只是条件有一，为将者光明磊落，藏藏掖掖算什么，男儿装必须穿着，脸上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就不用了。”
　　听定北候这么说，我反而在大松了一口气，也难怪老将军看我不顺眼，这张脸就是我自己看了也不由得一阵反胃，他这么说，反倒是给我下了一个大赦之令，若不是如此，明祁旬那个坏心眼一定会趁机找我麻烦，让我一直顶着这张脸出入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是谁让你把脸画成这样了，定北候今天说的话你可要记到心里去，为人坦坦荡荡，光明磊落，别成天把脸画成这样，快去把脸洗了再进来。”明祁旬心情极好地勾起了唇角，嘴里却是一本正经地训斥起我来了，将我训得一阵莫名其妙，而他眼里的戏谑笑意却分明是越来越浓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