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女》盛小妹

16、倾城倾国

　　细雨霏微，月隐雾中，细柳如丝，凤阁龙楼连霄汉，玉树琼枝作烟萝。
　　今日我并未如当时那般施以粉黛，只是素净着一张脸，身穿着一件再普通不过的淡青色宫裙，足裹青绮靴，一切都再寻常不过，也难怪每个人听闻我的名字时，总会感叹我与曾经那个风华绝代的女子竟是同名同姓，却不曾有人怀疑我们就是同一个人。
　　解下将我裹得严严实实的厚重披风，我轻装上阵，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心中太过激动了，竟然一点也感觉不到寒冷。我站在皓月之下，雨后洗净了宫瓦城池、假山碧草，一切恍若焕然一新，月空清明，四下静谧幽然。
　　琴音伴着箫音缠绵悱恻，清凉微冷的风儿拂面，将我的青丝吹乱，衣袂翻飞，我的唇畔不自觉地绽起了浓浓灿笑，莲步乍移，回风舞动，只觉得内心畅快无比，任由狂风乍起卷动我的衣摆，纠缠我的发梢，我想要大声地笑出来，大声地唱歌，压抑了许久的心情此时此刻只能全数倾注在我的足尖、我的双臂、我的每一个舞姿！
　　两袖张扬，我不记得舞步，只是随风而舞，拼尽全力腾空而起，连转数圈，堪堪落地，伴随着琴声抵达最高亢的乐点，一鼓作气凤舞九天，如鸿雁翩飞，待到琴音渐渐消弥，我的动作也缓慢下来，袖摆轻扬，蛾眉颦笑，缓缓收尾，一曲舞罢，只觉得酣畅淋漓，痛快无比！
　　“一曲凤求凰，倾城又倾国，夏姑娘风采依旧。”说这句话的是出自一贯沉默寡言的易山，那个站在明夕阳身后从未说话的黑袍男子，此时他的面上依旧冷峻如冰，但那双一贯没有温度只有杀机的眼里却暗暗涌动着一种叫做“惊羡”的东西。
　　我微微有些诧异，心情尚未从刚才的畅快中平复下来，他是明夕阳的近身侍卫，素来直来直往，从不屑多与我打交道，此时竟然开口赞我，那感觉有些让我意外的。我知道，既然易山这么说了，那必定不会差到哪去。
　　我的目光有些惶恐又有些期待地望向了明夕阳，心中竟是有些忐忑不安，好像一口气揪在了喉咙口，胸腔里的那颗心竟也无端端地加快了频率，仿佛等待的不是一个评价，而是一个可以决定我生死的决定似的。
　　他一言不发地望着我，空气中仿佛连空气都凝固了一般，我像孩童一般用渴求与依赖的目光定定地凝视着他英俊却淡漠的面容，试图从他眼中看出一点点情绪。
　　不知为何，我在他眼中没有看见一丝笑意，黑眸中却蓦地泛起了一丝凛冽的幽芒，冰寒得摄人，我心中一颤，还想再说些什么，却看到一抹痛色与复杂十分迅速地从他眼中扫过，但仅瞬间又悄然无踪，一切仿佛又恢复了让人喘不过气的死寂。
　　“以后不准在任何人面前跳舞。”他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的嗓音从喉间溢出，掷地有声，他说话的语气很平静，甚至还有些漫不经心，但无端端的，我却从中听出了前所未有的冷厉与暴躁。
　　他在心烦什么？我从未见到他如此，他在我眼里，仿佛永远也不会把自己的情绪暴露出来的人，深沉而莫测得让人无从探究，但此时此刻，是暴躁，我绝对没有看错，刚才那一秒，他的眼里分明闪过了一丝不耐，急于离去的冷漠和不耐。
　　怔怔地站在原地望着他淡薄而漠然地远去的背影，我仿佛一个瞬间遭到遗弃的孩童，一时间竟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觉得心中无限地发凉，似有一盆冷水从头泼下，一瞬间便将我方才难得生起的所有热情与畅快浇灭。
　　我猜不透他方才为何突然变得情绪糟糕，藏在袖子下的手隐隐颤抖着，我的足下仿佛被钉在了原地，想要像他一样可以随时潇洒地转身离去，但此刻却足似千金重，一步也迈动不得。
　　“哎——”无声地轻叹，我缓缓地敛去了眼中的落寞。
　　“承欢姐姐......”杜兰不知是什么时候来的，她试探性地唤了一声我的名字，然后轻轻走到我的身旁，目光中噙着的担忧之色并非有假。
　　“兰儿，你来了。”淡淡地弯起唇角，我已将所有的情绪从面上掩藏了下去：“我们回去吧。今天耽误太久了，昭容娘娘那我自会请罪，有劳你特意来寻我了。”
　　见我神色淡然，若无其事地挂着淡淡笑容，杜兰反而有些慌了，有些担忧地拽住了我的手：“承欢姐姐，其实王爷他......”
　　“你也看到了？”轻笑着拍了拍她的手背，我的背肌挺得直直的，骄傲而挺立，这是身为将门之后应有的姿态，不容区区儿女之情便长久地影响我的心情。
　　“其实承欢姐姐刚才跳得美极了，真的，兰儿从来没有见过还有任何人能够及承欢姐姐你万分之一，你舞动起来时，就像仙子临世一般，光芒万丈，我绝非为了让承欢姐姐高兴而胡乱说话，我发誓，真的真的美极了，说是倾城倾国一点也不为过。”
　　“傻兰儿，你不懂。”重新裹上厚重的披风，身子一丝一丝回暖，我不再言语，默默地往前走去，杜兰见我不愿意在谈此事，也只好安静地步步紧跟在我身旁，似乎怕我做出什么傻事。
　　好笑地摇了摇头，兰儿未免太不了解我了，我乃大将军之女，自小在军营里舞枪弄棍骑马打闹着长大的，怎么会在乎这点虚无缥缈的东西，跳得好与坏，美或丑，这些或许是大多女子所在乎的，但我却一点也不在乎。
　　我在乎的只是，那个人心中始终无我......
　　......回到紫云阁，我便装模作样地拿了“安胎药”前去熬汁，这些安胎药只是寻常补药，为了掩人耳目罢了，但事无巨细，我都近乎亲力亲为，连药渣都必须妥善处理，绝不能让人发现丝毫端倪。
　　盛好了药，我亲自端到了雪昭容的寝房。
　　“姑娘你来了。”青娥一见到我，脸上竟然绽放出了一丝欣喜。
　　“姑娘你可回来了。”碧水素来稳重但不爱说话，现在居然和青娥一样对我特别殷勤。
　　纳闷地蹙了蹙眉，只觉得这两个丫头有些古怪，却一时想不出古怪在那，只好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脱不开手，劳烦二位姐姐通报一声，承欢送药来了。”
　　“无需通报，娘娘早就在等你了，承欢姐姐快进去吧。”青娥笑说着，立即为我开了门。
　　今天怎么那么急着见我？
　　满腹纳闷，我却还是面容镇定地抬眼欲入......
　　“砰！”
　　忽然一声巨响，竟是我端药的手无端端发抖了一下，砰的一声，碎片四溅，汤汁尽洒，怎么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