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第四十六章：龙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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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暮之际,天上一团团棉絮似的白云化为褐色,火一般的太阳也走上了它的末路,只余下四分之一不到的躯体,还留在地平线上的暗红色光华将故宫的金色宫殿蒙上一层薄纱,空气仿佛也开始变得浑浊而冷寂。
小政站在城内，看得出神，脸上略微显出惊叹的表情。想他也是第一次看到故宫如此雄伟堂皇的宫殿，这便是中华历史遗留下的辉煌见证，让人叹为观止。
“不愧是拥有四千年历史的大国，能留下如此大规模的建筑。”小政感叹道。
“四千年？”池胤诧异，“中国可有五千年的悠久历史。”
“嗯是么？可是…我清楚记得是四千年的历史”
“怎么可能是四千年？日本那边是这么教的么？”
“嗯。”小政肯定地点了点头。
池胤看他这反应，也觉得小政不像是在撒谎。然而他不可思议日本人怎么会把中国的历史解释成四千年，莫非先秦的文明历史都没有被日本承认。
先秦文明也就是最早的黄河华夏文明，在日本人眼里，就仿佛根本不存在这个时代一样。日本擅自掩盖抹消了中国一千年的历史，到底是出于什么意图。池胤露出了哭笑不得的尴尬表情，然而他也懒得费唇舌去解释这教育常识导致的歧义。
两人站在城门之前，停下了脚步。
“这里是……”小政看着雄伟的城门问道。
“这里是东华门。”
“东华门？”
“嗯，清朝皇帝死后梓宫由东华门出入，因送殡迎灵都由东华门出进，所以东华门俗称‘鬼门’”池胤不紧不慢地解释道。这次他吸取了教训，再不想被小政瞧扁了，所以事先查了很多关于故宫的资料。虽然是现学现用，却也能装个伪导游了。
“华门,鬼门”小政若有所思地重复嗫嚅着。
“嗯？有什么问题么？”池胤问。
“胤，你知不知道……华门便是鸟居。”
“嗯？有这个说法？”
“嗯。”小政确定地点了点头，“如果把故宫这里四周的华门都看成是鸟居，那么中间的区域——代表什么？”
池胤心想鸟居便是意味着神界和人界的区别，那么结论显而易见：“你想说……神域？”
“对。这皇宫……恐怕便是按照神界天宫的方式建造的。中国的帝王，也都是如此么？”
池胤觉得无言以对，他不知道小政为什么能把什么事情往很玄的方面解释。然而池胤事先的调查资料中，也查到传闻说当年刘伯温建北京，他自称是偷了天宫的图样来建紫禁城的，为了表示对天帝的敬畏，只好去掉一排门钉以示人间帝王与天上玉帝的区别。
池胤心想民间的传闻为何如此得玄虚。天宫的样图怎么可能偷到，天宫又是长什么样子。
“等等，小政，你说‘也’？”
“嗯？”小政顿了一下，“我的意思是……日本的天皇，也是如此。”
“你说……天皇的宫城？”
“嗯…很像。”小政说。
池胤也不知道这些中日间建筑的雷同到底意味着什么。
他看小政往前走去，便也跟上去。小政停在了九龙壁之前。这面墙上篆刻着九条龙，姿态各异，栩栩如生活灵活现。
“这便是九龙壁？”
“对，九龙壁是这里有名的景观。”池胤开始解说道。
“九？为什么是九，你们中国人以九为吉利么？”小政问道。
“嗯，九是个奇数，我们中国古代以奇数为阳。九在奇数中最大，所以最为迹象尊贵。”
“奇数为阳？噢，这倒是和日本一样。”
“我也记得听说过给日本人送礼一定要送单数，而不能成双。”
“可是……”小政踌躇了一下“在日本的场合，由于‘九’的发音同‘苦’，所以不太吉利。”
“嗯…原来如此。”池胤回应到。
“看到这九龙，我倒是想起一个东西。”小政突然又说道。
“嗯？”
“胤，你还记得我们在四川三星堆博物馆看到的青铜树么？树枝上有九只神鸟。”
“嗯，记得。”
“神鸟——三足乌，在天为鸟，入水为龙。这个我应该和你说过吧。”
“对。”池胤记得在严岛神社听小政解释过。
“和鸟居同等的华门，神鸟化身后的九龙壁——这些，实在太像了。”
“像什么？”
“胤，这些类似的东西为什么会出现在毫无相干的地方。我一直在想，这些东西的源头，会不会在同一处。”
池胤听到这里，一时也不知该作何反应才好。至今在中日之间看到的东西，雷同的太多。每一次看到都有一种说不上的感觉，总像是一种暗示，又像是既视。
正在这时，小政突然锁眉而问：“为什么唯独那里，颜色不太一样。”
小政指着东起第三条白龙，龙身琉璃瓦看起来颜色不同。
池胤回应道：“九龙之中只是有一条并非烧制，因为琉璃烧制必须一次成型，工匠失误，将其中一块打碎。工匠头的马德春为了不给工匠们惹来杀身之祸，特地用楠木雕刻后涂漆，伪造填补了那一条白龙。”
小政皱了一下眉头：“也就是说，伪装……”
“嗯？有什么问题么？”池胤怀疑地看着他。
“九龙本护驾，却有一龙是伪装而成…”
“…小政你别想太多了。工匠们的失误总会有的，别什么都想得太玄乎。”
“嗯。”小政点了点头，像是被教训过的孩子一样。
池胤不禁内心叹了一口气，小政这人有时候经常会把事情想得太深太玄。他和自己年龄相近，正该是大好青年，为何就不能像普通人一样过休闲自在的生活，而是要整天研究这些不着谱的东西。然而又自觉没有资格埋怨，因为自己经常被小政所吸引，自发参与进来。似乎总觉得，放不下他。
沿着九龙壁绕了一圈，两人又踱步来到了正中的太和殿之前。
小政看着太和殿三段而上的阶梯平台围绕，忽而又冥想起来。
“这构造……”
“嗯，这是太和殿，有什么问题么？”
“胤，你记得我们之前刚去的大仙陵墓么？那里的三段壕沟循序逐渐凸起。还有三星堆，据说也是三段往上的构造。”
“嗯…怎么了么？”
“这个构造……意味着一个祭坛。”
“嗯？”
“三段隆起，而中间便是祭殿或者祭坛中心。”
“据说这太和殿本来便是皇帝举行重大典礼的地方。皇帝即位、生日、婚礼、元旦等都在这里庆祝。”池胤看他好奇，又给他详细解释了一下。
“果然不出所料…。”
“嗯，可能太和殿便是祭祀祈福之处吧。”
小政停顿了一下，说道：“我在意的，不是这个。我在想…为什么大仙陵墓也会是这样的构造。”
“小政你的意思是…”
“如果三段壕沟意味着祭台，那么大仙陵墓的主人——仁德天皇，居然将自己的坟墓建成了一个祭台。”
“嗯，怎么说？”
“这就意味着…他把自己死后的身躯都作为祭品，祭祀给天神。”
“嗯…有什么奇怪的么。”
“这实在太诡异了。祭祀意为祈福，而坟陵主司生死，两者可以相傍相依，却不能混为一体。为什么大仙陵墓会将坟墓建为祭坛，将祭祀和生死混淆。这到底意味着什么？”
“小政…”池胤觉得有点开始听不懂他想说的了，一时间摸不着头脑。
“胤，我们先进去看看！”小政突然说。
池胤也已经不清楚当初他们来到故宫的缘由了，目前的小政显然是被其他东西吸引了注意力,早忘记了要调查故宫失窃事件的初衷。然而池胤也无法阻止他，只得跟了上去。
走进殿内，小政先环顾了一下四周，最后抬起头，目不转睛地盯着宝座上方的天花板。池胤也沿着他的视线望上去。那上方天花正中安置形若伞盖向上隆起的藻井。藻井正中雕有蟠卧的巨龙，龙头下探，口微微张开，似乎衔着什么东西。
“怎么了？”池胤看小政盯得出神，不禁问道。
“这…”小政自言自语道，随后他猛地转过头来，盯着池胤，“胤，我们晚上再来。”
“喂你不会吧？”虽然池胤看到小政那样的神情，早已有了不祥的预感，但是没想到他老毛病又犯了。这“晚上再来”意味着小政又有所图谋，怕是又没什么好事。他只希望小政这次捡东西不会引火上身。
既然已经决定，小政和池胤简单说了一下策略。随后他们一整个下午一直留在故宫境内，来来回回参观了几圈。近关门时分，就找了一个角落隐蔽起来。傍晚五点一过，门一关，两人这才现身出来，直奔着太和殿而去。
“终于进来了。”
“小政，你到底想做什么？”池胤站在宝座之前问道。
“胤，你先别动。”
小政刚说完，已经将勾绳甩上了梁柱，踩着两边的龙纹圆柱引体向上而去。飞一般地窜上去，身轻如燕，不一会已经扒在了中梁柱之上。
他用绳子将自己的腰和梁柱拴在一起，随后将勾绳甩向正对面的另一条中梁。沿着连着的伸缩往中间爬去。当他到达藻井的龙头之下，才终于停下动作，倒悬挂在半空。他又把勾爪投到了往下的龙口之中，一拉扯只听清脆一声，龙口中间的宝珠便滚了下来。
池胤正看得出神，忽然感到地下猛地一震。他几乎没站稳，差点滑倒。而抬头一看，龙口之前的五铢灯摇晃地厉害，眼看就要砸下来。原先倒挂着的小政，也是猛一脱手，扯着半边的绳索几乎撞到一边的圆柱上。
小政手上的绳索尽头的挂钩也瞬间错位，只见他猛地就掉落下来。半个身子砸在了惊慌失措的池胤身上。
“啊——”
噗通一声，池胤被撞了个七荤八素，抬起头来便忍不住骂爹：“靠，痛死啦。”
池胤这下可给小政做了肉垫，小政直起身来，也不看池胤一眼，径直跑到一边，捡起了方才从龙口中掉出的宝珠。
“果然……”
“小政，你小子……”池胤捂着头半挤着眼，却看见小政已经拿着宝珠跑了出去。他忍着全身扑打后的剧痛，支起身子，也爬出殿去。
然而当他走出太和殿，却被眼前的景象吓得瞠目结舌。只见天边被黑压压的乌云挤榨得只余下一条缝隙，下一个瞬间，倾盆大雨从墨黑的夜空倾斜下来，不留一点余地。
沙——的雨声就像不停息的噪音，回响在天空和他们的耳际。
小政直直地向珠帘的雨幕中走去，毫不回头。
“喂，你在干什么？！快回来！”池胤对着小政的背影扬声叫道。雨声的巨响却几乎将他的声音吞没。
小政走到台阶之前，矗立在那里，毫不动弹。他全身被雨水浸湿，透出了衬衫下的肌肤，看起来格外单薄。
“小政！”见小政丝毫不回应，池胤一个箭步冲了上去，抓住了他的胳膊，将他紧紧扯住。因为这一拉扯，小政自然地侧过半张脸来，他头发湿透，紧紧贴着额头，刘海遮住了他的眼睛。
池胤从他的发丝间看到他的眼神，虽然只是一瞬间，却流露着再浓郁不过的忧伤和绝望。雨水依旧不停地沿着他的额头、眼角、嘴唇流下，仿佛全身都在哭泣。
“小政！你怎么了？！”池胤冲到他的面前，紧紧抓住了他的肩膀，用力摇晃着。
小政却突然挣脱了池胤，跪了下来，深深埋着着头，对着自己的双膝。
池胤蹲下身，凑到小政的面前，才依稀听到他在呢喃着什么：
“是吗？原来是这样……这便是…你们所见到的…最后的景象么？”
“小政你怎么了？！你在说什么呢？！”
眼前的小政失神地瞥了池胤一眼，抬起左手，食指指向太和殿前阶梯间的龙纹石碑。
池胤盯着小政所指的石碑，又是一阵惊悸。
雨水打在石碑上，起初只是从石碑表面滑过，不一会雨水如同被吸收一般，渗透入石碑表面。而石碑也似乎瞬时间化为了水，更像是倾斜的川河，碑上的龙纹也在水表之下略微浮动，眼看就要破水而出。此时殿下的工字形基台下方望柱下伸出的龙头也喷出水流，形成千龙喷水的景象。
“这些东西……都是活的？！”池胤惊叹得不禁出声。
然而正座跪在地上的小政不仅不回应他，丝毫动静都没有。
池胤站起身来，环顾四周，眼前的景象让他难以置信。
所有的阶梯和石碑仿佛都化作了群龙跃动的河池，他们所立的地方，仿佛是为水所环绕的一座水上之城。而整幅景象，在水雾朦胧之中呈现的形态，活像被三道壕沟所围绕的大仙陵坟。
“小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池胤正疑惑万分，低头一看身边的小政。却见他正捂着眼睛，蜷缩着身体，露出痛苦万分的情状。
“喂你怎么了？！”池胤猛地蹲下身，扶着小政。他记得小政说过每次既视和恢复记忆都会感到双眼的剧痛，然而这次，小政的反应显然是有些异样，怕是承受不住这么强烈的刺激。
“我们快走！”池胤见状不对，立刻抓起小政，正准备扶着他往阶梯下跑去。
霎时间，池胤感到背后一阵刺痛，像是被什么锋利的异物刺入，让他疼得全身一震。池胤定睛一看，却见小政身后有一条白龙蜿蜒绕上来，在自己的手臂上留下深深的咬痕。血被雨水冲刷，从他的手臂流下，渗入了脚下的水中。
然而小政也微微抬起头来，眼中丝毫没有半点生气，透出淡淡的红光。
“胤…”他清晰听到小政的声音回荡在自己的耳边。
而他清楚看到：眼前的这个小政却只是捂着眼睛，嘴唇没有一丝动弹。
这个声音，到底是从何处传来？
作者有话说
第46章 第四十六章：龙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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