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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二、夜吟应觉月光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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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傍晚的时候,淅淅沥沥的细雨终于停了下来。四处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桂花香。
沧海阁里,黄衫女子坐在梨花木的桌边,桌上铺着束玉笺水版的熟宣。手里握了徽州紫狼毫,笔上蘸满了松烟淡墨,却是僵持在那儿,怎么也落不下去。
玉琉璃沉吟着,仿佛在思索着该如何落墨,又仿佛,在回忆着尘封多年的往事。桌上那一幅残荷图已绘了大半,只差画经络这最后一道工序。其实在闺阁的柜子里,残荷图不知收了多少,都是闲得发慌的时候,自个儿随手画的。本想挑个两张裱好了挂起来,可玲珑却说,那图上的残荷太过凄美,倘若真挂起来,每天看着,心里疼得慌。
如此年少的女孩儿,都说她所画的残荷太凄美。不是说,越是天真无邪的孩子,看穿的东西也就越多么?不是说画上映出的情感便是作画之人所思所想么?
手腕一颤,一滴浓墨坠在雪白的宣纸上,开出好大一朵花来,却是黯淡的颜色。玉琉璃微微一笑,所幸掷了笔,卷了画纸,将砚台碟子都收了起来。
瞧这光景,今日断然无法再静下心来了……她不禁暗暗懊恼,自己平日的恬淡镇定都躲到哪里去了?若是生意上的事儿,再大的困难她都能应付,可是此情此景,让她情何以堪!
本以为已经完全埋葬在心底了……她抬起头,看着儿时居住的阁子,不由地苦笑。想来,心底里还是生出想见他的愿望吧……当年明明那样决绝地离去,却依然想要见他……
倘若那时她没有匆匆逃开,便能瞧见他的脸了罢……长大了的他,又会是何种模样?
“小姐……小姐?”玲珑试探着唤她。追着小姐回阁子后,小姐就一直是那副神情恍惚的模样。她不明白,在楼外楼二楼的雅阁里,那七凤碧玉楼的老板究竟说了些什么?
“何事?”玉琉璃回过身,看着她的侍女,双眸依旧清澈。
看见她明亮的眸子,玲珑愣了一下,道:“流尘姑娘来了!”话刚出口,就见萧流尘笑吟吟地负手走进来,如枫般的红衣使她看起来俏皮可爱。
“生意谈成了没有呀?”看见玉琉璃,红衣女孩就迎了上来,眨了眨眼,问道。
“托你的福,吹了。”玉琉璃懒懒地瞥她一眼,怨道,“你这丫头,真是越发厉害了——快说,是从那儿学来的法子?改明儿我也咒你试试。”
“我只是随便说说而已呀——可怨不得我呢!”萧流尘吐了吐舌头,忽然从背后“哗啦哗啦”地提了件东西出来,放在她的面前。
玉琉璃定睛一看,却是一盏晶莹的琉璃灯,里头的灯火还亮着,幽幽渺渺,时明时暗。在灯火的照射下,可以看见她映在琉璃上的影子。
萧流尘摇了摇琉璃灯,笑道:“喜欢么?喜欢我就送给你啦。”
“怎的忽然想起给我送东西来了?”玉琉璃抬了眼,淡淡地扫过她的脸颊,“莫非又在打我什么主意?”这盏琉璃灯她是极喜欢的,但她也很清楚,萧流尘绝不会无端地给她送东西。
见她说穿,萧流尘兴致全无,所幸坐了下来,嚷道:“不就是和你换那一罐‘绿翡吐贝’么——何必说得好像我总想着占你便宜似的!”
闻言,玉琉璃失笑。那一罐“绿翡吐贝”的茶叶她可是觊觎已久,每次上沧海阁来,总会左一声“姐姐”又一声“姐姐”地央着玲珑给她泡,也不管自己的年纪都可以做玲珑的姐姐了——这丫头,唯一的嗜好便是爱喝茶,只要有茶喝,连命都可以不要,可谓是爱茶如痴。
然而,虽然明知她的意图,黄衫女子还是故意笑道:“什么‘绿翡吐贝’?我怎不知我阁子里收着这等东西?”说着,转头问那黄衣侍女,“玲珑,你可曾见过什么‘绿翡吐贝’?”
“没有呀。”立在一旁的玲珑抿着嘴笑。每次萧流尘一来,她们主仆二人便会拿她打趣,眼下小姐又恢复了原来的样子,她着实松了口气。
“你们两个——怎么能这样!”萧流尘气鼓鼓地嚷道,“我不依——我不依啦!今天我一定要把那罐‘绿翡吐贝’带回去!你们装傻也没用!”说着,她将琉璃灯往桌上一放,一副“你不给我茶叶我便不回去”的模样。
看她那架势,玉琉璃不禁笑出声来,点了点她的眉心,道:“想赖在这儿吃晚饭呢就直说,不必拐弯抹角的。”
“我要喝茶……”萧流尘托着腮,大声说道。
“玲珑,给她备些点心——这丫头准是饿了。”根本就不搭理她的话,玉琉璃自顾自地吩咐。
“我要喝茶。”萧流尘恨恨地瞪了她一眼,提高了声音。
玉琉璃对着在一旁偷笑的侍女说道:“你看,她都饿成这样了——还不快去?”
“是!”玲珑瞧了萧流尘一眼,转身进里间去了。
萧流尘哀怨地看了玉琉璃一眼,委屈地说道:“人家又不饿……只想喝茶……”
玉琉璃“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道:“我看你一副饿死鬼投胎的模样,还真以为你饿得发昏了呢!”
“才不是呢!”萧流尘将那琉璃灯推过去,嘟囔着,“喏,漂亮罢——这可是我收藏了好久的东西呢!一罐茶叶换一盏灯,够公平吧?”
玉琉璃眨眨眼,仿佛在思量着这桩交易是否值得。那琉璃灯兀自亮着幽幽灯火,直亮进人心里去——她着实喜欢呀!
“允了吧允了吧!”萧流尘开始缠她了,“你看这灯多漂亮啊,晚上提了出去看看景致,要多惬意就有多惬意!”
“那……好吧。”玉琉璃捧起那盏灯,那琉璃灯“哗啦哗啦”地轻轻响了起来,也不知里头究竟碎了多少琉璃片。
萧流尘大喜,起身便往里间跑,岂料正碰上玲珑端了盘子出来,两个撞了个满怀,幸好她机灵,连忙出手稳住了倾倒的茶具。
“还好还好……不然就没的茶喝了!”红衣女孩庆幸地拍着胸口,又抬头对玲珑说道,“好姐姐,把那罐‘绿翡吐贝’取来给了我罢!”
玲珑笑道:“我家小姐允了么?”
萧流尘连忙点头,“允了允了!你快拿出来罢——我可是心心念念想了好久了!”
看了玉琉璃一眼,明白她所言不假,玲珑这才转身回里间去给她取茶叶——若换作是别人,别说是换了,即便是做个人情也送了,可偏偏小姐从不肯做亏本,却要她拿盏琉璃灯来换……
或许,也只有她家的小姐才会存着这种念头吧。
* * *
萧流尘走的时候天色已完全黯淡了下来。因为下过雨的关系,今夜无月,厚厚的云层挡着,连星光也看不见。那女孩儿坚持要一个人回去,怎么都不让相送。
本就是个倔强的丫头呀……玉琉璃笑笑,由着她离去。
玲珑向来嗜睡,今日又外出了一回,更是疲惫,刚送走萧流尘便打着呵欠睡去了。于是偌大个阁子里只剩了她一人独守着一盏琉璃灯,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玉琉璃叹息一声,不禁有些怀恋起那些独自算帐作画、吟诗作对的寂夜来了。
只是今日,经历了那样一场重逢,怎么也无法再心平气和地吟诗作对了吧?更别说是算帐作画了……黄衫的女子,自搬回来后头一次感觉到长夜是那样百无聊赖的。
把玩着那盏琉璃灯,看幽幽的灯火随着手掌的翻转而跳动,看那琉璃片上,自己清晰孤寂的侧脸,突然就非常想念他……
那个年少时,总陪着她胡作非为、包容着她的任性的男孩,早已出落成一个风度翩翩的公子了呵……其实在楼外楼上,不必看那张脸也可以知道,那个白衣胜雪的公子便是他了……所以,才会在隔雨相望时,露出当年离别时的表情罢。
黄衫女子笑着,无心地拨弄着琉璃片,发出清脆的声响。琉璃本身,是异常脆弱的东西呀……母亲以前曾经说过,在炼制琉璃的过程中,只消一滴眼泪,便能让琉璃彻底地破碎,而即使是炼制成形的琉璃,在经历了岁月风霜后,自然而然地会在某一天自己破碎的。
那样多好,不用看尽世事变迁,只须要看这么一世,或者,只需要这一滴眼泪。
“愿我来世,得菩提时……”玉琉璃喃喃地低吟,忽然听清了自己在吟什么,连忙停了下来,没有继续吟下去。
她定定地看着那盏灯,看了很久很久,最后,终于将之提起,带了出去。
在这个万籁俱寂的秋夜,黄衫翩翩的女子提着一盏晶莹剔透的琉璃灯,径自朝着西湖的方向走去。
* * *
夜已渐深,因为今夜无月,所以也鲜少有人出门。玉琉璃提着琉璃灯摇摇摆摆地走出巷子,一路上却未曾碰见一个行人——不过这样也好,免得有人瞧见她这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秋末的晚风比白天更冷,而她却只着了一件单薄的衫子,在凉风里,不禁瑟瑟发起抖来。手里的琉璃灯也随着颤抖的手摇摆着,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听着,没来由地心生凄凉。那一簇小小的灯火,也只能映出她的脸而已,根本就不能照明前方的路。不过她喜欢这样幽幽的灯火,不刺眼,所以也不会扰了她的思绪万千。
风一阵又一阵地吹着,夹杂着桂花的香气——再过些时日,桂花也要凋了吧?黄衫女子捋了捋散落身后长发,清澈的眸子在灯火的映照下便得深邃起来。西子湖近在咫尺,她已经能够听到风吹柳叶发出的“簌簌”声。
走近了,才瞧见西子湖黯淡的湖光。或许是因为少了月色相助,也没有什么波光粼粼,只看到湖水如墨。湖边的秋风更冷了,使她打了个冷战,然而,她还是固执地沿着长长的河堤往前走着,任凭萧瑟的秋色钻进她的衣袖。
往前,再往前……一棵、两棵、三棵……依稀记得是第十六棵柳树。提着琉璃灯的女子晃晃悠悠地走着,风把琉璃灯吹得哗哗作响,折射出来的幽光也融进了风里,模糊不清了。然而,女子却一直走一直走,路的尽头,始终未曾望断。
那第十六棵柳树就在前头,再过去就是断桥了。玉琉璃轻轻地叹息了一声,不知是因为冷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就连叹息的声音,竟也是颤抖的。每次行经西湖,她总是下意识地避开此处绕道而行。然而,在这没有月光的夜晚,却不由自主地回到了这里。
侧耳倾听,风里有轻轻的铃声——当年所系的铃铛,果然还在那儿。玉琉璃仔细地听着那铃声,恍惚间,仿佛又回到了过去的时光,那段快乐得无以复加的日子。直到又是一阵寒风吹过,她才冷得回过神来,提起琉璃灯一步步走过去,这才发现,层层琉璃里的灯火,不知何时熄灭了。
是命中注定么?连苍天,都不愿让她看清那柳树的样子么?
玉琉璃苦笑,也懒得取火折子重新点灯,仍是提了琉璃灯走过去。虽没了灯火,但琉璃灯却依然随着她的脚步而轻轻作响——即使看不见,至少也该摸一下吧?今日若是错过了,那么,以后或许就没有什么机会再放纵自己回忆了吧?
又是一阵寒风吹过,琉璃灯“哗啦哗啦”地响了起来,和着铃声,犹为清越。陡然地,一个的声音飘了过来。在琉璃撞击的声响里,隐隐约约地,有人正低低喃呢——“愿我来世,得菩提时……”
“身如琉璃,内外明澈,净无瑕秽,光明正大——”这句子她熟得不能再熟了,想也不想便脱口而出。话出了口,她才惊觉,错愕地顺着声音传来的地方抬起头,看见了那个坐在树上的人——
月亮不知何时就出来了,虽然依旧微弱。黯淡的月光下,看不清楚那人的脸,只看到一袭胜雪白衣,以及一双清亮无比的眼睛。
树上的人也错愕地看着她,二人凝视许久,直到月光重新亮起,将他们的面容照得逐渐清晰起来。
“果真是你……”看着她左耳上扣的玉蝴蝶坠子,树上的白衣公子笑了笑,吟道,“愿我来世,得菩提时,身如琉璃,内外明澈,净无瑕秽,光明正大……丫头,当年我忘记告诉你——其实,不必等到来世,今生你就可以。”
然而,听到他的一番话,黄衫女子却垂下眼帘,淡淡道:“我没想到你会在这里。”等她重新抬起头时,清澈的眸子里早已没了一丝情绪。她低低地唤,“苏老板。”
仿佛是树上的人颤了一下,那柳树兀自掉落了几片叶子。许久,他才微微一笑,道:“没有想到,竟是如此相见。”说着,他起身跃下树梢,白色衣袂随风迤逦在后头,飘飘欲仙的模样宛若当年。
白衣公子轻轻巧巧地落在地上。因为下过雨的关系,此时的地面还是湿的,有些泥泞。然而他就这么飘落在泥地上,轻得像是一片树叶,胜雪的白衣,始终未曾沾上一点淤泥。
那一刹那,她有些恍惚,仿佛回到了初次相见时的情景。
那个时候,他也是这么从树上跃下来的吧……也是这么一袭白衣,这么轻轻巧巧地落在地上。
黄衫女子淡淡地看着,淡淡地痛着。纵使他的一举一动再怎样宛若当年,他也不再是当年的他,而她,也不再是当年的她了。
他站定,瞥了她一眼,道:“我姓苏,名叫子宣,乃是千凰楼名下七凤碧玉楼的老板。”月光下,他的脸依旧如年少时一般棱角分明,眼神清亮,可是眼睛里却再没了年少时的感情。
“好。”她低着头,淡淡地问候,“我是沧海阁的主子,玉琉璃。”
听到“玉琉璃”三字,苏子宣蓦地震了震,感觉到缠在衣服里的那枚玉蝴蝶坠子正磕着胸口,生生地痛。
“苏公子是要在这里谈事儿呢,还是沿着河堤走上一圈?”玉琉璃掏出火折子,轻轻地送入琉璃灯里,轻轻地一拨一挑,熄灭的灯火又重新亮了起来。她提着琉璃灯,仰着脸,瞪大了眼睛看他,等着他的回答。
苏子宣也看着她,仿佛想要从她的眼睛里看穿什么。然而,她的眼睛清澈如往昔,里头波澜不兴,什么也没有。
什么时候她便得如此恬淡了?
她不是……她不是一直都很任性固执的么?
原来,十一年的时光,真的改变了许多。
“就在这儿谈罢。”许久,白衣公子缓缓垂下了头,说。
“也好。”玉琉璃点了点头,提着琉璃灯走到树边,踮起脚尖,想要将灯挂在树枝上。
蓦地,一只手凭空伸出,取走了她手里的琉璃灯,轻轻一甩便挂在了树梢上。玉琉璃回过身,看到苏子宣正抬头凝视着什么。顺着他的视线,她也回过身,抬起头来——
在琉璃灯的照射下,她看到,在那是树梢上挂的一只铃铛,因为挂得太久、经历了太多的风吹雨打,原本漂亮的银色已成了如今的黯淡模样,声音也不再似当年那般地悦耳动听了。
这铃,是她当年从发饰上拆下来,央着璎珞姐姐摆弄了好久才串起来的。
这铃,是他当年踮着脚尖,吃力地给她挂上去的。
真的是,好久远、好久远的记忆呀——玉琉璃忍住想流泪的冲动,默默地看着那铃铛在风里轻轻地摇荡。琉璃灯在一旁,发出“哗啦哗啦”的响声,灯火明灭不定。
苏子宣也看着那铃,脸上的神情不知是喜还是悲——这么多年了,他还记不记得?他还记不记得,曾经有个娇纵任性的小女孩那样倔强地踮着脚尖,想要将这铃铛挂在树梢上,只为了,能够听见风吹铃响的清越。他还记不记得,他曾经费尽力气踮着脚尖,为那个小女孩将铃铛挂在了树梢上?
“为什么要走?”陡然地,仿佛不经意一般,他悠悠地问。
“嗯?”玉琉璃蓦地回头,清澈的眸子不解地望定他,不知他指的是何事。
苏子宣兀自笑笑,淡淡问道:“为什么——连一个眼神,一句告别都不肯留给我?”他的声音那样悠远,仿佛是在诉说一件尘封的往事。
“你指的是——哪一次的离别?”她垂下眼帘,轻声问。
“哪一次都可以。”苏子宣转头看她,“每次的离别,你都是那个样子。”
琉璃灯依旧幽幽地发着光,将她的脸照得迷离不已。黄衫女子转过身,突然走到柳树边上,缓缓伸出手,“嚓”地一声,轻轻地折了一枝柳枝下来。
“还记得么,我们曾经相约,一旦离别,就以柳枝相赠——就好像、就好像古人那样,折柳赠别。”玉琉璃轻轻地说着儿时的约定,然后转过头来,脸上却是微笑着。
苏子宣皱了皱眉,但还是点了点头。
一枝枯黄的柳枝,轻轻点在他的手背上。他下意识地反手抓住,那柳枝便落在他的手心里。
“上一次,我离开的时候,曾经给了你一枝新折的柳枝……”灯火的映照下,玉琉璃的侧脸仿佛梦一般地不真实。她微笑着,看着那随风摇摆铃铛,左耳上扣的玉蝴蝶坠子一荡一荡地,袖口和裙摆的槐花静静地开着。
苏子宣看着她,突然想起了西湖烟雨中的擦肩而过。的确,当时她的确给了他一枝新折的柳枝……只是那柳枝最终被他扔进了西湖,沉在了湖底。
“好冷呀……”黄衫的女子抱住了双肩,紧紧依偎着柳树。在千万丝柳条的遮蔽下,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只听到,那清泠的声音幽幽地叹息着——“那么,这一枝新折的柳,可否成为我离去的凭证?”
忽然一阵风扫过,树梢上的铃铛和琉璃灯兀自响了起来。对视的二人依旧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只是衣袂和长发都被风吹得飞扬起来,落下,又再次飞扬起来。
苏子宣缓缓低头,看着手中的柳枝。琉璃灯黯淡的灯火里,那干枯的枝条上,还有几片未曾掉落的枯黄柳叶。
折柳相赠——那是何等的情谊!柳,即是留,然而千古以来,这小小的一枝柳枝,又能留住多少人?古人赠柳,是为了留住远行的游子,可是她赠的柳枝,却是为了能够坦然离开……
“好一个折柳!”苏子宣冷冷一笑,狠狠地,将那柳枝扔了出去——就像当初所做的那样。柳枝落入西湖里,起先是飘在湖面上,然而,过了许久,便渐渐地沉入湖底,最终,消失得了无踪迹。
玉琉璃看着那柳枝沉下去,心底蓦地痛得起来——这是他往日的傲气呀,容不得任何人侵犯、不甘屈居人下的傲气。
四目相交的一刹那,她看到他清亮冷傲的眼睛,他也看见了她眼底的疼痛。
往事便如电光石火般地浮现出来,挡也挡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