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三、此情已自成追忆 ...

  •   树上的蝉儿有一声一声地叫着,直让人听了心烦。因为是盛夏时分,连吹来的风都冒着热气。大太阳的天气,西湖上波光粼粼,看着都刺眼。然而,湖面上的荷花却开得正好,浅粉的花瓣,碧绿的荷叶,怎么看怎么漂亮。
      一袭黄衫的小女孩百无聊赖地倚着柳树,手里握了一卷书。她将身子藏在层层叠叠的柳枝中,眸子却是对着湖面上的荷花。风吹过来,将一头本来绾得很好的长发也吹得乱了。柳枝随风摇曳,忽地缠上了她的发髻,纠结在一起。
      女孩皱了皱眉,一个抬腕,所幸将压发的簪子抽了出来,拆了发髻。耳上扣的一对玉蝴蝶坠子轻轻摇荡,长长的头发垂在身后,每每风过,便和柳枝缠在了一起。她一手握住了书,另一手扣住了一缕飞扬起来的发丝,往前一甩,轻轻咬在了嘴里。
      她讨厌这燥热的天气,更讨厌在这燥热的天气出来赏景。可是母亲正在阁子里打造玉饰,容不得她在边上碍手碍脚。于是随便携了一卷书出来,拣了棵枝繁叶茂的柳树倚着看。只是这天气实在是太过燥热了,弄得她心神不宁,更别说有什么看书的兴致了。
      怎么办呢?怎么打发这无聊的时光?黄衫女孩眉头拧得紧紧的,所幸就倚着树干坐了下来。正想着,忽然瞧见一群男孩沿着河堤走了过来——是街坊里的一些孩子,平日总聚在一起玩闹。为首的男孩似乎也瞧见了她,对同伴招了招手,一群人便围了过来。
      “小妖怪,你一个人在这里,又想施展什么妖法?”站在最前头的男孩叉着腰,俯视着她,鄙夷地问。
      “我不是妖怪。”黄衫女孩抬起头,缓缓地站起身,眸子里闪着一些凌厉的东西。
      “你娘是妖怪,你又没有爹,你也一定是妖怪!”男孩裂开嘴笑了起来,“小妖怪,我倒要看看你究竟有什么能耐!”说着,他耀武扬威地往前跨了一步。
      “你娘才是妖怪。”玉琉璃冷冷地白了他一眼。
      “你!”男孩恐吓似的举起了握紧的拳头,“大家都看见了,你娘这么年轻就有一头白发,不是妖怪是什么?”
      “那你娘胖得跟猪妖似的,一定也是妖怪咯!”玉琉璃轻蔑地撇撇嘴,冷笑道,“还有,你们几个想要欺负我一个姑娘家,算不算男子汉?”
      “哼,我们这是斩妖除魔,替天行道!”为首的男孩又上前一步,“是你自个儿不识好歹,别怪我不客气!”说着就要欺负她。
      玉琉璃轻巧地闪过他挥来的拳头,也不还手,就这么看着他,眼神冰冷犀利,仿佛能够刺穿人一般——经她这么一看,那男孩居然感到毛骨悚然,生生打了个冷战!
      “昨儿个夜里,我听见隔壁有人在磨刀……”清冷的眼转了转,玉琉璃垂下眼帘,淡淡道,“传言道,猪妖害怕被人宰割,常常半夜磨刀,想将身边的人杀掉……”她抬了眼,指着为首的男孩子道,“你娘若不是猪妖,为何我会听见磨刀声?”眼神淡漠,声音幽冷,仿佛真的听见有人在磨刀似的。
      那男孩子吓了一大跳,心下已是害怕至极,嘴上却不肯认输,“你……你妖言惑众!我娘……我娘怎么会是猪妖!”
      玉琉璃冷笑一声,“倘若你娘不是猪妖,你害怕什么?”
      “我……”那男孩一时语塞,眼看着周围一群人都以惊惶的眼神看着他,却又不知该如何解释。
      “妖……妖怪啊!”见他慌了,几个男孩立刻落荒而逃,转眼便不知所踪。为首的男孩见一帮子跟班都跑了,也顾不得颜面,转身就跑。
      “真是胆小……本来还以为可以拿他们消遣一会儿呢!”玉琉璃随手捋了捋头发,玉蝴蝶坠子轻轻晃荡。罢了,外头也没啥可玩的,还是回去罢。这么想着,她将纠结的长发扯散了,便要离去。
      岂料步子还未迈出,就听到上头传来“啪啪”的鼓掌声。黄衫散发的女孩回过头,仰着脸看到那柳树最粗壮的树枝上,一个白衣的少年正微笑着拍手,在刺眼日光下,看不清楚他的脸,只看到一双清亮如寒星的眼睛。
      又是一阵风过,湖面上起了一圈圈的涟漪,盛开的荷花随风飘摇。
      玉琉璃仰着脸看他,眼神中不乏惊讶。不过,很快她就镇静下来,随意地将一头长发握在手里,问道:“你在这儿多久了?”
      “不久不久,只比你来得早那么一步。”风吹起柳枝,玉琉璃看见了他的脸,棱角分明的模样,再配上那身胜雪白衣,整就是一个儒雅书生。
      于是她皱了皱眉,问道:“窝在树上很舒服?”
      “树上凉快呀。”那少年也不下来,只是坐在树枝上微笑,“这么大热的天,还是窝在树上来得舒服。”
      “你一定要我仰着脸和你说话么?”玉琉璃仰着脸,拿清澈的眸子望定他,“看你是书生打扮,怎的如此不懂礼仪——莫非是个假书生不成?”
      闻言,少年笑得露出牙齿,道:“不错不错,我本就是个假书生。”说着,他从树上跃了下来,白色的衣摆随风飘动,长长地迤逦在后头,仿佛是一只孤傲展翅的白鹤。
      这柳树虽不能遮天蔽日,却也还算高大,而他这么随意地一跃,就这么飘落在泥地上,轻得像是一片树叶,胜雪的白衣,始终未曾沾上一点淤泥。玉琉璃不禁在心里赞了一声。
      “我打扮成这样无非是好玩罢了。”少年微笑着向她伸出手,“我叫苏子宣——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瞅了瞅他向上摊开的手掌心,玉琉璃戒备地看了他一眼,问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少年一愣,随即笑意更甚了,“啊,我知道了,一定是你的名字很难听……”
      “才不是呢。”玉琉璃狠狠瞪他一眼。母亲曾说,女孩子要矜持,不能随随便便地把名字告诉别人。
      然而,他仿佛根本没有听到她的否认,依旧自顾自说道:“是叫阿猫呢还是叫阿狗?或者是小红小绿?”他对她眨眨眼,笑得像只偷了腥的猫,“我知道了,一定是叫小花!”
      玉琉璃却不上当,也冲他眨了眨眼,笑道:“我的名字你猜一辈子也是猜不着的,还是别白费力气了。”
      “哦?”苏子宣斜着头想了想,问道,“莫非你不是中原人?”
      “嘻嘻,你猜啊!”玉琉璃头发一甩,黄衫翩翩,便是想走。
      苏子宣急忙上前拦住她,笑道:“我猜不出,姑娘,我认输便是了。”
      “那你老实说,你究竟窝在树上干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见自己占了上风,黄衫女孩便咄咄逼人起来。
      白衣少年苦笑道:“天气太热,我上去睡个午觉也不行?难道这柳树是你家栽的不成?”
      “那你见我来了为何不下来?”一想到自己被他看了这么久,玉琉璃便一肚子火气。
      “若不是你们在树下大声嚷嚷,我还醒不过来呢!”苏子宣听了,更加哭笑不得。
      玉琉璃明知自己理亏,却还是昂首挺胸地说道:“那你方才瞧见了我,为什么还不下来?”
      似乎被她的逼问弄得不高兴了,苏子宣皱了皱眉,道:“我这不是下来了么!”忽地想起了什么,又问道,“你究竟叫什么名字?”
      眼珠子转了转,玉琉璃嫣然一笑,道:“你陪我玩儿我就告诉你。这里的人都不愿和我玩儿呢,一个人怪寂寞的。”
      苏子宣一听便来了兴致,问道:“那你要我陪你玩什么?”他也是无聊得紧,一听有人要自己陪她玩,自然愉悦。
      “明日这时辰你再来,我就告诉你玩什么。”眼睛成了弯月,玉琉璃转身便走,边走边道,“我呢,家里是卖玉饰的……”苏子宣紧随其后,静候下文。
      “你要记得来哦!”冷不防,她回过身来,对着他笑道,“我走啦,再不回去娘会生气的。”
      “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呢。”这一回苏子宣不再拦她,只是在后头问道。
      黄衫女孩只是笑笑,转身离去。披散的长发和衣袂齐齐在风中飘动,远远地,传来玉琉璃清脆的声音,“愿我来世,得菩提时,身如琉璃,内外明澈,净无瑕秽,光明正大……我的名字便是出自《药师琉璃本愿经》,你自己想啊!”
      愿我来世,得菩提时,身如琉璃……身如琉璃……转念一想,已有了答案,不觉微笑起来——只是等他再抬起头来,那女孩子已走得远了。

      * * *

      巷子尽头,一间阁子兀自伫立。门上的红漆似乎是新近才漆的,远远看去油光光地亮。匾额上是描金的“沧海阁”三个楷体,字体娟秀,一看便知是出自女子之手。门前挂着一道珠帘,珠子全是新的,晶莹剔透,每每风过,互相磕着,发出“哗啦啦”的声响,煞是清越。
      着黄衫的小女孩走到阁子前,伸手掀开了帘子,径自走了进去。阁子里头有些昏暗,即便是大白天,依然点着烛火。梨花木的桌子前,坐着一个女子,一头白发随意地披散在背上。她伏在桌上,正专心致志地做些什么。
      “娘,还没有雕完么?”许久,玉琉璃凑过来看了看,有些纳闷地问道,“平日里娘雕玉饰只消几个时辰而已,为何今日雕了这么久?”
      白发女子闻言抬起头来,清澈的眸子看了她一眼,笑道:“这块玉很特殊。”
      特殊么?玉琉璃皱了皱眉,转身将手里握的书卷放回书架上。正欲进里间去,忽听得母亲淡淡地说道——“这是残曲呢。”
      一听到“残曲”二字,黄衫女孩连忙转身跑过来,仔细地看着桌上那块初琢的璞玉。
      这便是那种残缺的玉么?玉琉璃小心翼翼地抚摸着玉上的纹理。果然如母亲所言,那玉面上的纹理虽然清晰纠结,却是残缺的,远远看去,仿佛裂了无数的伤口。
      “那娘要把这块‘残曲’雕成什么呢?”小小的女孩子抬起头,看着她的母亲,耳上扣的一对玉蝴蝶坠子荡啊荡的。
      白发女子垂下眼帘,温柔地说道:“一块九龙佩……娘答应过你爹的,要用残曲为他雕一块九龙佩。”为了这块玉,她找了好久好久。
      玉琉璃点了点头,忽然就拉了拉母亲的衣袖,问道:“娘,为什么别人都有爹?”
      闻言,白发女子侧过脸来,对着自己小小的女儿笑了笑,问道:“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了?难道跟着娘不好么?”
      “可是……可是别人都有爹。”玉琉璃低下头,有些委屈地轻声说道,“就连隔壁那个胖子小白都有爹。”
      “琉璃,”白发女子放下刻刀,温柔地揉了揉她的头发,微笑道,“别人有爹,你没有——这没什么的,并不是每个人都有爹,你看,娘就没有爹,不是么?”
      凝神想了想,玉琉璃点了点头,但依旧闷闷不乐。
      “你要知道,你爹是世上最厉害的男子,比谁都厉害。”白发女子牵起她的手,以一种极其温柔的目光看着她,柔声道。
      “比小白他爹还厉害?”玉琉璃转了转眼珠子,笑得很是得意,“嗯,那是自然的,我爹是世上最厉害的人嘛!”
      白发女子俯下身,悠远的目光直穿过她的脸去,“你爹是很好很好的人,所以,娘为了你爹,可以心甘情愿地付出一切——只是这是不好的,所以,千万不要学你娘,明白么?”
      玉琉璃奇怪地看着她,问道:“为什么这是不好的?”
      “因为那太痛苦……世间最苦的,莫过一个‘痴’字。”白发女子看着垂落肩头的白发,深深一叹,神色凄然,“你还太小,等你再长大些,便会明白了——但是,答应娘,千万不要像娘这般痴情——答应娘,好么?”人说,红颜弹指老,刹那芳华。以前只道是迟暮的美人嫉妒豆蔻年华的少女,却不想,自己竟也体会到了这刹那芳华——红颜转苍颜,青丝转白发,只在一夜间。
      黄衫女孩却固执地仰着头看她,清澈的眸子里,说不出纠缠着什么样的感情。
      白发女子叹了口气,道:“罢了,你自己玩去吧。”说着,她重新执起刻刀,专心地埋头琢刻起来,再也没有多说一句话。
      然而,那苍颜白发,那温柔而凄绝的神情,却在玉琉璃心里深深地烙下了痕迹。

      * * *

      天气依然燥热。西湖边的长堤,柳树成荫。风一吹,杨柳便柔弱地舞动,湖面上的荷花也微微颤抖。从这头数过去的第十六棵柳树兀自矗立,柳枝迎风摇曳。
      “你真的来了!”柳树下的女孩欣喜地仰着头,笑道。
      “我答应过你,便一定会来。”坐在树梢上的少年傲气地笑了笑,“我答应过别人,便一定会做到。”
      闻言,玉琉璃不甘示弱地挑了挑眉,道:“高高在上的苏子宣苏大公子,您是想要我一直仰着头和你说话么?可是我脖子已经疼了。”说着,她别过脸,不再看他,反而去欣赏那湖里的荷花。
      “树上凉快。”苏子宣轻轻巧巧地跃下树来,身姿依旧是那样地飘逸。
      甩了甩浅黄的衣袖,玉琉璃淡淡地,以一种嘲弄的口气笑道:“树上是凉快,可树荫底下更凉快——苏大公子居然笨到爬到树上去乘凉,岂不笑掉人大牙了?”
      似是感慨一般,苏子宣叹道:“丫头,我已经下来了,你就别再挖苦我了。”
      “丫头?”显然,玉琉璃对这个称呼很不满意。她冷冷地瞥了他一眼,纠正道,“我不叫丫头。”
      “是,是,玉大小姐。”苏子宣作了一揖,也仿着她刚才的口吻,笑道,“在下有眼不识泰山,得罪了玉琉璃玉大小姐,还请玉大小姐你大人不记小人过,莫要与我这姓苏的小人计较。”
      玉琉璃蓦地回过头来,几缕飞扬起来的发丝扫在他脸上,微微有些痒。她眨了眨眼,从头到脚地打量着他,末了微微笑了起来,道:“没想到你竟然能猜到我的名字——你还挺聪明的嘛!”
      苏子宣傲气地笑笑,道:“你说你家里是卖玉饰的,便是在暗示我你姓玉,至于《药师琉璃本愿经》,你念那段话时,特别加重了‘琉璃’二字——若是玉琉璃三字,那么便很清楚了——我曾听说,有些人爱玉成痴,把自个儿的名字也改得与玉有关……”
      “爱玉成痴的是我娘,不是我。”玉琉璃打断他,吐了吐舌头,笑道,“算你猜对啦——看不出来,你还挺有两下子的!”
      “原来你把我看成个傻子?”苏子宣哭笑不得。
      “谁知道呢,我看你总爱待在树上,还真道你是个傻子呢。”玉琉璃轻轻柔柔地说道,“我还想啊,倘若真是个傻子,那谁来陪我玩呢?”
      她这么一说,苏子宣便想起来了,也不去理会她话里的讥讽,问道:“你要我陪你玩什么?”
      “嗯……你身子好不好?”玉琉璃没有回答,反而打量着他,如此问道。
      “你说呢?”苏子宣有些不高兴了——他看起来像是身子差的人么?他虽瘦弱了些,说不上强壮,但好歹也没到病恹恹的模样——前阵子有个武师还说他根骨奇佳,想要教他练武呢!
      玉琉璃凝神看了看,摇了摇头。
      苏子宣脸色一沉,道:“我身子好得很——你要我做什么?”话音刚落,手里便被塞了一个小竹筒。他诧异地打开看了看,又嗅了嗅,问道,“这是什么?无色无味的——水么?”
      “这个呀……你喝下去便知道了。”玉琉璃依旧笑嘻嘻的,只是……这笑容里,似乎有些幸灾乐祸搀和在里头。
      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来,苏子宣眯着眼看了看她,又看了看竹筒,突然往她手里一塞,道:“你自己喝便是了,我还想多活几年呢。”
      玉琉璃也不恼,只是瞅着他,淡淡笑道:“我还当苏大公子有何能耐,原来区区一小筒药水便让你打了退堂鼓——”说着,她作势叹了一声,“本来还以为你胆大包天——唉!如今这世道,人人都胆小如鼠,真正有胆子的不多啦!”
      明知她是在激他,但毕竟只有十一岁,年纪尚小又心高气傲,难免意气用事。苏子宣咬了咬牙,毅然道:“好,我喝便是!”
      闻言,玉琉璃笑眯眯地奉上竹筒,一脸期待。苏子宣话已出口,无法反悔,只得强行喝下那筒不知是什么的药水。
      本以为会是奇奇怪怪的味道,谁知却是甘甜泠洌,好喝得很。他不禁有些疑惑,问道:“这究竟是什么——泉水么?”
      玉琉璃也不答,只是仔细地端详着他的脸色,许久才问道:“你可觉得脸颊发烫?”
      苏子宣一摸脸颊,的确很烫,于是疑惑地点了点头。
      玉琉璃又问道:“你可觉得手脚冰凉?”
      此问一出,苏子宣顿觉手脚冷如冰,这使他更确信自己服的是毒药。蓦地,他冷冷地瞪着玉琉璃,不敢相信她真的对他下毒——他们才认识两天,她怎可下此毒手?
      “别慌,我没有下毒。”玉琉璃却是一脸凝然,难得地露出了认真的神情,“这是我今儿个刚配出来的养生露,能够疏散四肢,达到健步强身的作用——不过你身体不差,这对你也没啥大用处。”
      “你——拿我——试药?”苏子宣缓缓地问道,目光深沉地让人无法看出他在想什么。
      “对啊!”从玉琉璃脸上都看不出一丝愧疚,她斜着脸,笑得好生灿烂,“我的药啊,一般人还不给呢!”
      “那就是说,你是因为看得起我才让我试药?那我是否应该感谢玉大小姐你慧眼识人?”苏子宣沉下脸,冷笑道,“所幸你给我服的是强身健体的养生露,若你给我的是毒药,我就此一命呜呼,是否,到了阎罗殿我还应该感谢玉大小姐你赐我一死?”
      玉琉璃自幼深受宠爱,怎容得别人如此待她,便也火了,狠狠地瞪着他,玉蝴蝶坠子一阵接一阵地晃荡,似乎也在宣泄她的不满。清灵的眸子里蓦地闪过一丝冰冷,然而,她的语调却是出乎意料地平静,“我自己配的药自己清楚,药方上无一不是对身体有益的药物,绝无可能取人性命,何况这药方是医书所载——倘若真的错了,我自然会以死相谢。”
      以死相谢……苏子宣微微动容,然而嘴上却不肯轻易认输,“那你也该先告诉我一声,这是养生露,而非毒药——捉弄人也该有个限度。”
      “我若是和你说了,你还会喝么?”玉琉璃白他一眼,叹道,“我四岁便开始看医书,五岁便开始治小猫小狗,如今配些强身健体的药物,却是无处可用……”
      “去医馆给那些需要的病人用啊。”苏子宣的脸色缓和了一下,逐渐明白了她的烦恼。
      “我一个小孩子,即使真的会医术,也无法服人——他们会把我的话当真?况且……况且这种来历不明的药物,他们死也不会喝的吧?”玉琉璃微微有些郁闷,突然又笑了起来,“倘若增强了他们的体质,岂不白白给了他们实惠!这种赔本的事儿我可不干!”
      苏子宣终于笑了起来,拍了拍她的头,笑道:“这么小小年纪便计较这些,你还——真是有做商人的潜质呵!”
      “我九岁了,不算小。”她急忙闪身,嘟囔道,“何况这里没一个好人,个个都把我娘当妖怪……我才不想让他们强身健体呢!”
      “哦?”苏子宣挑了挑眉,“那我也不是好人了?”
      “你?你算半个好人吧,好歹你也喝了我配的药。”玉琉璃想了想,笑道,“不过,你的反应真是奇怪——对了,有没有觉得浑身舒畅?”
      “嗯,可能是养生露发挥功效了吧。”苏子宣苦笑,原来自己在她眼里还算是个好人啊……虽然只有半个而已。忽然又想起了什么,问道,“他们为何把你娘当妖怪?”他记得昨日她与那群男孩子吵架时也曾提起此事,只是那时他刚睡醒,正睡意朦胧的,没有听清。
      玉琉璃走过去,倚着树干,脸却朝着西湖水,淡淡道:“还不是因为我娘的一头白发——真是没见识,没见过红颜白发么!”
      “白发?”她只有九岁,那么她娘应该很年轻才对……那为何会有白发?
      对他的诧异不以为然,玉琉璃玩弄着发辫,闷闷道:“别大惊小怪,我娘一个人把我带大,操劳过度了,自然便生了白发——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苏子宣不禁有些同情她,也走过来,倚着树干,问道:“你没有爹么?”
      “我爹早死啦。”她的声音里没有哀伤,只有自豪,“我娘说,我爹是世上最厉害的人,我也相信,我爹是最厉害的!”
      父亲早逝,母亲又是红颜白发……也难怪会变得这般任性吧。苏子宣暗暗想着,不觉叹了口气。
      “喂,你叹什么气啊!我可不用你来同情!”看穿了他的心思,玉琉璃扯了扯他的衣袖,大声说道,“我和我娘过得很好,我爹在九泉之下也能瞑目,这样不是挺好?”她的语调忽然淡漠了起来,眼睛里映了风平浪静的西湖水面,“人总是要死的,不过是早死晚死罢了——没听说过早死早超生么?”
      才九岁的女孩子,便如此轻描淡写地谈到生死,而说的话,又是如此地淡漠……
      苏子宣本想问些什么,但最终还是欲言又止。他轻轻地将身子抵在树干上,望着湛蓝的天空,许久,才问道:“你不是说——家里是卖玉饰的么?那为何会去钻研医术?”
      “我喜欢,不行么?”玉琉璃与他肩并肩地靠在树干上,也望着天空,兀自微笑起来,“我娘说,等我十岁了便教我打造玉饰,在此之前,我可以随心所欲地做我想做的事情——当然,一些常识还是要先学会的。”
      “就是说,你还有一年可以做自己喜欢的事……”听她如此说,他不禁有些羡慕,“那等你十岁时,你便要放弃学医,而去钻研玉饰?”
      玉琉璃闭上眼,轻轻笑道:“谁知道呢。说不定那时我也喜欢上了打玉饰呢——将来的事情,谁都无法预料,不是么?”
      苏子宣望着天空,叹道:“我倒是很喜欢玉饰呢……可惜,家里做的是木材生意,容不得我去卖玉饰。”说着,他自嘲般地笑了笑,也闭上了眼。
      “看不出你也喜欢玉饰。”玉琉璃睁开眼,转过头看着他,笑道,“我也喜欢呢……我娘从小就给我打玉饰,你看,我耳上这对玉蝴蝶坠子便是我娘打了送给我的!”她伸出手,托起右耳上挂的坠子,“很漂亮吧?”
      苏子宣点了点头,忽然想起了什么,伸手解下腰上挂的玉佩,递给她,“这是我娘留给我的,也很漂亮,不是么?”
      玉琉璃接过一看,蓦地一惊——这玉质,这纹理,赫然便是——残曲呀!手上这块玉,分明便是残曲,玉质自然没话说,而雕工也是一流的——这等珍贵的好玉,苏子宣必定是大户人家的公子了!
      “好啦,时候不早了,我要回家去了——你也早点回去吧。”苏子宣伸手去取玉佩,玉琉璃却不给他,“还给我呀!”
      “不,我喜欢这玉佩,送给我!”玉琉璃眨了眨眼,一脸“你奈我何”的模样,“我知道,苏大公子阔气得很,自然不会在意这小小一块玉佩——”
      “可是我娘曾说,倘若我将来遇上了中意的姑娘,便将这玉佩送给她——作为定情信物。”苏子宣回过头来,冲着她微微一笑,“你若答应嫁给我,我便将这玉佩送给你。”谅你再怎么胆大妄为,也不会为了一块玉佩便赔上终生吧?他不禁微笑起来。
      岂料黄衫女孩竟是瞅着他的眼睛,不假思索地笑道:“好,我嫁给你。”
      闻言,白衣少年整个地愣住了。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