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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暗潮微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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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中丝竹之声渐缓,舞姬们的水袖正轻拂过地面,一曲未终,却已为这堂中列坐之人铺开柔和背景。苏琛浅斟低酌,看似专注于手中酒杯,实则正将周围的言谈细细收入耳中。
皇帝高踞于前,举杯不多,却时而向下首微微颔首,与顾迟等人交换一个不甚明显的眼神。顾迟坐在较前方的台阶下首,神色平静,却在抚袖间有意无意地瞥向苏琛所在方向。似乎,这位丞相想弄清这位向来寡言少为的安平王,如何在这场华丽盛宴中游刃有余。
苏琛并未急于挺身。他在现代商界和名利场中学到一个准则:想要吸引目光,先要恰到好处地隐身。待局势稍有波澜之时,再投下一石,才能激起让人难以忽视的涟漪。
此时,一名年约二十出头的宗室子弟端着酒盏踱步而来,停在苏琛侧后方的位置。此人称不上显赫,只是个远支郡王之子。对方的目光透出一丝玩味,好似已经将苏琛当成今日宴席上一只任人消遣的小猫。毕竟,以前的安平王向来病恹恹、畏缩不前。
他轻咳一声,对苏琛拱了拱手:“安平王,许久未见,听闻您近来抱恙。如今宴中相逢,可否举杯共饮,祈愿您早日康复,也能多多参与朝中盛事?”
话语表面客套,实则语气含针。此人嘴角略带讥诮,似在暗示苏琛一向与朝政无缘,今日踏入这权力场不过是打酱油的观众。附近几位贵胄闻声,或垂目窃笑,或装作对舞姬更感兴趣,不予置评。
苏琛面上不动声色,将酒盏慢慢举起,对那宗室青年微一颔首:“多谢关怀。王府清静日久,一朝入殿,热闹得紧。能与各位兄弟宗亲共饮,实是难得之福。”
他的话轻巧而柔和,用的是正统礼数中的称呼,听不出锋芒,却暗藏刀背不出鞘的意味。他不捂伤口,不自怜,反倒以平静迎之,就像猫轻甩尾巴,不为对方挑衅而炸毛,令对方一拳打在软棉上,力不从心。
那宗室青年略觉无趣,只得干笑:“王爷雅量。”然后将酒一饮而尽,自讨没趣地退开了。
苏琛察觉到,一旁传来一声极轻微的鼻息声,不知是谁轻笑了一下。或许是某位精明的贵人注意到了他这“软中带滑”的应对方式。再看皇帝与顾迟,虽未有明显反应,但苏琛可感觉到远处的视线被自己这小小表演稍稍牵动——这就是他想要的,轻微,却足以让对方心中留下一丝不同往日的印象。
这时,内监高声道:“陛下有旨,请几位皇子及诸位王爷上前呈拜,问询近来学问功课、府中理政之事。”
这是一种礼节性流程,皇帝藉由此举探视宗室成员的才干和品行。几位与朝政略有瓜葛的皇子先后上前,恭谨回禀。他们所管辖的领地、府中食邑如何,是否有赈济百姓、修缮庙宇的善举,全需条理分明地回答。
苏琛身为幼弟王爷,却极少参政,也未领地实权。若被皇帝问起,恐怕无话可说。在他身边,刘正管事与阿齐都暗暗为王爷捏了一把汗——这可是自家王爷醒来后首次正面面临皇帝盘问啊。
然而,皇帝并未急着点苏琛的名。先是问了四皇子几个民生小策,又与五皇子谈了谈礼部修典的进展。苏琛静静聆听,脑中飞快吸收信息。从对话中能感受到皇帝对朝政有清晰把控,对每位皇子、王爷的职责与优劣如数家珍。他们回答的每一句话,皇帝都轻轻点头或微皱眉头,以极少的表情变化透露态度。
“安平王。”忽然,一声清朗却带着些许好奇的声音响起。
苏琛抬眼,对上皇帝望来的目光。那眼神仿佛琥珀,清澈又不显暖意:“朕闻你这段时日身体不适,故一直未曾安排你参与政事。如今既已康复,可有何新志向?”
满殿侧目而望。这是众人第一次在公共场合中听见皇帝与安平王直接对谈。往日里,安平王是个安静的背景存在,哪怕皇帝对他不曾苛责,也未给予过多期待。
苏琛心底微笑:终于来了。他略微欠身,缓声答道:“臣弟愧对陛下恩典,先前病弱,自惭形秽。今得康复,对何事皆有求知之心。臣弟并无大才,但愿在陛下允准下,多读典籍,多与朝臣请教,日后若能分忧少许,便不枉皇族血脉。”
此回答看似谦逊无奇,却巧妙脱离了空泛。以往安平王从不表态,如今虽不提出什么惊世壮语,却也不甘愿继续当闲散废人,用“求知”与“学习”点明态度,为将来积极参与政务开了个小小的口子,既不逾越又留下回旋余地。
皇帝微不可察地眯了一下眼,唇角淡淡:“读书求知,自是好事。朕记得你幼时读过《先典集》,当年太傅曾赞你记性好,虽体弱,书卷不离手。既如此,你可趁此机会多研习治国之道。”
众人心中各自揣度:陛下虽然对安平王并无明确褒奖,但这话里显露出一丝转暖的迹象。至少,皇帝承认了安平王曾有的才学基础。比起之前众人对安平王的印象,这已是突破。
苏琛垂首应诺,心中却掠过一丝轻快。他知道,这一回合自己站稳了脚跟。无须轰动全场,只需让皇帝觉得他不是块永远蒙尘的玉石,而是有待打磨的璞玉,就足以在对方心中刻下小小记号。
不远处,顾迟凝视这幕对话,心中暗泛波纹。这位王爷不声不响间,似与从前不同。顾迟记得,当年太傅夸赞安平王记性好,那也只是幼时旧事,后续并未见其在学识上有何精进。如今王爷只是淡淡表态,却似留出无数可能性。而皇帝的回应亦微妙,不是殷勤鼓励,却不再冰冷疏离。
顾迟轻叩桌沿,指尖几不可察地收紧。他与皇帝相识多年,明白这样的小变动意味什么:陛下对安平王有了兴趣,哪怕只是一点点。
盛宴仍在继续,酒水再次斟满,歌舞换曲,皇子与重臣在前殿轻声言笑。苏琛安静端坐,偶尔与身旁无足轻重的小官闲聊两句。他用温和的态度掩饰自己正快速吸收信息的事实。
在一盏茶的功夫里,他得知四皇子近日出入兵部,似在谋求军功;五皇子则对礼典修缮满腹牢骚;顾迟近来处理边疆来报的折子,据说险些为某项新政与保守派争执不下……这一切碎片在苏琛脑中形成地图雏形,让他越来越清晰地看到朝堂的棋盘。
也就在这一片安静中,皇帝的目光又一次不期然地落向苏琛。与其说是注视,不如说是无声探究。苏琛不抬眼,只用余光捕捉到那道目光,然后轻巧地将酒盏微倾,似无意般让瓷壁敲出清脆声音。仿佛回应,又仿佛只是一个不经意的举动,却在静默中给予一种微妙的暗示:他感知到了被审视,却不惊慌退缩。
皇帝眼中闪过一丝兴味,转瞬即逝。
顾迟看到这幕短暂的无声交锋,眉头轻敛,目光深沉。
殿外阳光渐移,一抹略暖的光线透过朱门缝隙洒入,将苏琛的侧脸与袍袖轻染。他坐在那里,恍若不谙世事的书生,却在无声中已将一根细丝织入帝王和权臣的视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