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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兴安城 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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幻境中多年前的兴安城布局与现实似乎并无太多差别。
李皎玉从那处压抑的府邸出来,一边打量着眼前的街道,一边轻车熟路地带着黎清和走进了一家客栈。
不管幕后之人究竟是谁,会不会在此地出现,总归是要先稍作休息,理一理这几天遇到的人和事,再思考该如何应付破局。
客栈里人并不多,靠窗稀稀拉拉的坐了几个默默吃饭的人。客堂静悄悄的,只有一位跑堂的小二靠在桌子上垂着头打盹。
李皎玉走过去轻轻敲了敲桌沿,那小二猛的抬起头来,睁开有些惺忪的睡眼。
见了李皎玉,那小二先是有几分初睡醒时的愣神,而后咧开嘴露出一口白牙,向李皎玉笑着开口:“大人要……”
李皎玉摆了摆手,从腰间摸出散碎银钱,排在桌上,打断了小二热情的问询,言简意赅地开口:
“一间头房。”
那小二扁了扁嘴,又挂上一副笑脸,取出一把钥匙递到了李皎玉手里。直到李皎玉牵着黎清和上楼进了屋子,那小二才收起笑来,揉了揉有些僵硬的嘴角,继续靠在桌上垂头打盹。
李皎玉此时无心理会其他,进了房间便径自坐在桌前,拿出那老者送的两只络子出神。
黑金色的丝线缠着岫玉小圆牌,牌上雕刻着几朵花的模样。只是雕刻之人手法似乎有些僵硬,本应该舒展着开放的花瓣看起来有些散乱,像是被风吹雨打过,几欲零落的样子。
这鬼东西怎么看都不像是能保平安的样子,倒像是块可以用来区别身份的简陋玉佩。
前世他短暂地在弋阳宗任长老时,黎清和也给他佩过一个,用来证明身份,出入宗门。
只不过比手里这个小玉牌要华贵得多。
李皎玉又将这两只玉牌攥在手里摩挲了一番,恍然想起那个在路上拦住自己的疯癫道人。似乎那人不小心掉下的那枚剑穗与老者送的这两只护身牌的编织手法有些相似。
他下意识伸手摸了摸,那枚本应该掖在腰间的剑穗却不见了。
李皎玉站起身来,又仔仔细细的摸了一遍,那剑穗却像是蒸发了一般,毫无踪影。
黎清和本来靠在椅子上昏昏欲睡,被李皎玉突然起身的动作惊醒,睁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看着李皎玉。
李皎玉瞧了一眼瞪着眼睛却还有些迷茫的黎清和,将手中的玉牌放在桌上,伸手摸了摸黎清和的头,低声开口:“困了?”
黎清和摇了摇头,却又忍不住打了个哈欠,缓缓点了点头。
李皎玉颇为慈祥地笑了笑,动了动手指,在黎清和额头上狠狠敲了一记。
“困也给我忍着。”
黎清和捂住额头,有些委屈地扁了扁嘴,无精打采地坐了回去,用手支着脑袋。
倒也不是李皎玉故意折磨孩子,只是身处幻境,即使神智清明时都难免有沉沦失控的危险,何况是睡梦中。
而且,往常白日里,黎清和几乎是不犯困的。
李皎玉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和黎清和说话,一边思索着近日发生的一切。
他直觉认为从带着黎清和下山入城开始,发生的一切都有问题。但现在再去回想经历的事情,就像是水中望月,只依稀可见些轮廓,却并不真切。
过了许久,李皎玉轻轻地叹了口气。
自己真是越来越弱了。
黎清和也看出了李皎玉的愁眉不展,他凑过去抱住李皎玉的胳膊,刚要开口宽慰几句,只听外面传来一阵喧哗。
似乎还夹杂着些争斗的声音。
李皎玉和黎清和几乎是同时起身向楼下看去,场面却已经安静下来。只见一行穿着银白轻甲的人站在楼下大堂,每二人手里擒着一人。
李皎玉透过窗口粗略地瞧了瞧,那些被押着的大概有五个人,无论男女,都顺从地低着头,面对着地面。
若不是大堂里的桌椅乱作一团,丝毫看不出他们有挣扎过的迹象。
站在最前头的正是早上遇见的那个副城主。
跑堂的小二正伛偻着身子,伏在那副城主的脚边,一副毕恭毕敬的样子,似乎在禀报些什么。但隔得有些远,李皎玉在楼上房间里听的并不真切。
李皎玉刚拉开房门,便感觉到黎清和拉住了他的衣袖。
李皎玉偏过头去,只见黎清和轻轻摇了摇头。
本来站在楼下与跑堂的小二说话的副城主似乎觉察到了楼上的开门声,向李皎玉这头看过来,恰好对上李皎玉回过头时的目光。
她抿了抿嘴唇,收回了目光。而后俯下身和小二低语了几句,转身挥了挥手,平静地开口。
“将这些罪人带走,按城规处置。”
声音平和地像一潭死水,没有任何起伏。
李皎玉注视着一行人沉默着走出客栈,手指紧紧地抓着门框。
那些被带走的人,那一行穿着轻甲的人,甚至于那位副城主……现在怎么看都不像是活人。
更像是没有灵魂的偶人。
李皎玉猛然睁大了双眼。
幻境中被捏造出的人与幻境应是同源,一旦被创造出来,绝不会在短期内就出现如此大的改变。
何况自己身处的幻境并未出现波动。
这只能说明……他们一路上所遇到的人,至少眼前刚刚离开的那些人,都不是幻象。
或许他们都是现实中存在过,被拉进幻境的活人。
想到这,李皎玉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几乎要嵌进门框里。
这些人若是自己那个时代的城中百姓,又是如何神色自如地扮演他们完全不知的角色。
也许那些人早在自己进入幻境之前,就已经被做成了提线木偶,在这里等待着自己的到来。
可如此费心费力地演这样一出大戏给自己看,到底有什么意思呢?
李皎玉动了动有些酸痛的手指,缓缓的垂下手。
重生以来的许多事,似乎都远远超过他的预料。
他就像一叶小舟,在茫茫大海中沉浮,看不清前路,也找不到归途。
“师尊?”
黎清和摇了摇李皎玉的手臂,轻声开口,黝黑的眸中满是关切。
李皎玉拍了拍黎清和的头,目光看向敞开的大门,抿了抿嘴唇。
“在这等着我。”
他抬手在屋内施下防御结界,又在黎清和周身布下更为严密的保护结界,淡银色的光华顿时笼罩在整个室内。
黎清和还未来得及做出反应,便陷入了一片黑暗静寂。
李皎玉背过身去,敛去气息,身形一闪,便尾随上了副城主一行人的队伍。
日头已经微微开始落下,天边被染成淡淡的粉色。
副城主手里那杆银枪也在余晖中被镀上一层橙红色的光辉,闪闪发亮。
李皎玉悄无声息地跟在那一行人身后,只见他们一路沉默着垂着头走上了城楼,那几名被押着的男男女女背对着城内,站在城楼上缓缓地跪下身去。
那平静的声音再次传来,在空旷的城楼上显得格外幽长。
“阳神多思,幽精生欲——”
“思欲生罪,思欲多罪——”
在城楼上站着,跪着的人皆平静地跟从那副城主的话,逐句重复着。
李皎玉只觉得众人悠长的音调惹得他一阵头脑昏沉,忍不住闭上眼睛摇了摇头。
似乎时间只在这一晃神中骤然飞逝,李皎玉再次睁眼,只见城楼上的那几名男女手中扬起不知从何而来的匕首,冷冽的寒光瞬间直刺入心口。
李皎玉甚至来不及出手阻拦。
那些自裁的人却丝毫感受不到痛觉一般,依旧直挺挺地跪在城楼之上。
黏腻鲜红的血液从城楼上流下,渗入漆黑的土地。
太阳几近西沉,天边的晚霞火一样艳丽,烧灼至地平线。
副城主屈膝跪地,神情庄重而肃穆地缓缓叩首至地,向着远方稽首而拜。
众人也跟在跪伏在地,稽首下拜。
而后一行人起身,再拜。
四周寂静无声,只有众人叩首时衣甲摩擦发出的细微声响。
五具已经了无生气的身体仿佛插在城楼上一般,唯有头颅无力的垂下,像是在向上天虔诚地忏悔。
可他们究竟做错了什么?
李皎玉并不清楚。
他甚至不知道这些人从何而来,又做过何事,又为何会如此自戮……
这些人到底是犯了怎样的罪,要被安排着如此忏悔?
李皎玉只觉得自己的血液也在缓缓地从胸口流出,四肢冰冷得要失去知觉,唯有心口翻腾着阵阵灼热,伴随着升起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痛感。
“大人,跟了一路可都看仔细了?”
不知何时,副城主已然从城楼走下,站在了李皎玉面前。
李皎玉抬眼,正对上副城主那双平静无波的眼眸。仿佛刚才押着那几个人走向城楼,引导他们自裁的人,不是他。
“副城主。”
面前的人唇角似笑非笑地勾起,似乎在等李皎玉的下一句话。
“你就是故去的木城主。”
副城主,不,木城主有些愕然,随即又颇为赞许地点点头,但仍保持着女子的模样,抱着手臂等待李皎玉继续说下去。
李皎玉望向笔直的插在城楼上的几人,缓缓开口。
“他们,早就不是活人了。”
“这里的人,都是你的人偶傀儡吧。”
木城主听了轻笑一声,不置可否。
“你费了这么多心思,也不只是想要我看这些这么简单吧。”
木城主这才仿佛来了兴致,手臂一挥,场景骤然一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