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糖处方》奶油蔷薇

6、第六章 急救

　　第六章

　　足球真是世界上最神奇的东西，能够迅速拉近人们不同种族之间的距离。

　　每天，只要有休息时间，叙利亚少年孩子们和医护人员、志愿者就会到外面的场地来踢足球。

　　之前看起来很难过的、病怏怏的难民，比如亚伯拉罕、米拉的爸爸等人，一看到足球，就短暂地恢复了精神；

　　还有在当志愿者的林糖心自己、里安、爱丽丝、艾玛、苏珊、医务人员之中的夏广白、奥利弗、路易斯医生、罗丝护士……全部都来踢足球。

　　大家分成两队来踢，扬起黄沙，欢笑声阵阵。

　　最开心的要数夏广白了。林糖心一直在看，和难民一起踢足球的夏广白，真的就像那些最精神抖擞的高中少年一样。奔跑的时候，他的汗水在阳光下闪闪发光，俊朗的笑容比阳光更灿烂耀眼。

　　一天，夏广白踢完足球到场边来休息，林糖心给他递上水瓶，含笑。

　　夏广白道谢，接过水，忽然脸红，连忙移开视线。

　　这一幕多么像中学时代的校园里，女孩子在给在场上踢球的男朋友递水……

　　“糟糕，一不小心踢太久了，要回医院住院部给难民们查房去了。”夏广白赶快穿起白大褂。

　　“别急，你的上司路易斯主任医生还在场上呢。”林糖心忍住笑，一指那个被叙利亚孩子围着抢球的英国中年白人男子。

　　夏广白一看果然是，说着要再跟他们踢一会。忽然，他想起什么，从白大褂里拿出手机，看向林糖心：“可以拜托你给我拍个踢足球的视频吗？”

　　林糖心笑着答应了，接过他的手机。

　　大家因为足球连结在一起的事实，让难民们和志愿者心中都少了许多阴霾。别说本来就喜欢足球的林糖心和夏广白了，爱丽丝他们都明显待得更高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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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过好景不长，一件令人在意的事情就发生了。

　　“林糖心，你还记得那位PTSD的孕妇患者吗？我这些日子和这边精神科的医生聊过了，都觉得心理援助必不可少。路易斯医生说，本来PTSD就是一种常见的疾病，红十字会应该早点考虑的——”

　　“我们上网找到一些在英国执业的讲阿拉伯语的心理师，问他们能不能给难民提供远程心理援助。他们答应了！”

　　今天午间休息，夏广白就过来找在仓库里整理的林糖心，一见到她的面就说。

　　志愿者们都出去派发物资去了，只有林糖心在一脸焦灼地在仓库里整理卫生巾、尿布等用品。笔记本电脑仍在地板上，页面刷不出来。

　　“好棒，有会讲阿拉伯语的心理师了。”林糖心说着赞许的话，眉心却紧皱着。

　　没有得到预料中的欢喜回应，夏广白感到说不出来的失落。

　　共事了一个多月，夏广白对林糖心这个人也有了一些了解。她总是甜甜地笑着，眼睛里充满真诚，说着鼓励别人的话，陪着他一起开心和难过，这些都带给他许多慰藉。

　　今天的她，不像平时的林糖心。他敏锐地察觉到事情不太对。

　　“卫生巾……”林糖心面对架子喃喃着。

　　“啊？”夏广白没反应过来，感到自己又脸红了。

　　“供应给难民的卫生巾，还有尿布，没有之前那么充裕了，很快就会供应不足了。”林糖心严肃地打断他。

　　“这可是大事。”夏广白变色，也郑重起来，“卫生巾先不说，尿布的话，是孩子还是成人的尿布不足呢？”

　　难民营里多的是大小便失禁的小孩和老人，要是没有尿布的话，只能用布条代替，可想而知难民营本就岌岌可危的卫生条件，又会降低一个等次。

　　“小孩和大人的尿布都缺。根据之前我整理和统计物资的经验，这么一排仅剩的卫生巾和尿布，估计就能撑七天。”

　　七天！夏广白对此毫无心理准备，一下子震惊了。

　　这里真的是欧洲吗？

　　一瞬间，所有他以前有过、又被压抑下去对欧洲医疗系统的不满顷刻间涌上心头。

　　物资不足，网络不通、正规医院的床位无法保证、卫生条件不行、无法阻挡种族主义者的袭击，这就是欧盟对难民提供的人道主义援助……

　　在物资派发和医疗保障上，就是依靠着他们这些红十字会的，来自全世界的大学生志愿者在保证运作。

　　他不是第一次在想，像自己的医疗人员，像林糖心这样有爱心的大学生，是不是都被这种“大爱无疆”的观念利用和剥削了。

　　夏广白皱起眉说：“我记得尼科西亚中心医院住院部还有一些尿布，卫生巾也是，我跟主任医师先汇报。”他说着就拿出手机。

　　“那就拜托了……”林糖心说着，然后又过去地板上刷新笔电的页面。

　　“你还有什么困扰吗？”夏广白干脆问个明白，又放下手机，“你告诉我，我帮你想办法。”

　　“没什么大事……”林糖心犹豫了一下，低声说，“只是我的期末论文分数出来了，我想打印出来看看评语……”

　　她顿了顿，神色有些无奈：“不过和这些事情比起来，论文不算什么大事。”

　　结果，夏广白还是一样认真：“这件事好办，你工作结束后就跟我过来难民营急救诊室的休息室。我们医务室有好几台电脑、有网线、也有打印机。我先去上报卫生棉和尿布短缺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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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团队小有一个好处就是所有事情都处理得很及时，林糖心把这件事告诉里安，里安就即刻联络上级汇报物资短缺。英国红十字会立刻响应，还说需要的话，会出动急升飞机把物资送过来。

　　与此同时，下午，尼科西亚中心医院就派货车过来，送来大量本来储藏在医院里的卫生巾、卫生棉条和适合各种尺码的尿布。

　　看到货车把物资送过来，林糖心松一口气。她知道，这都是因为有夏广白和医护人员的帮助。

　　她本来想打电话过去给夏广白道谢，但是就在这时，远远地看到医疗团队的人，包括夏广白和奥利弗在内，跳上一辆救护车。

　　一批救护车呼啸着远去，黄沙阵阵，很快就不见踪影。

　　又一批难民船要过来了。林糖心担忧不已。

　　她放下手机，在心中暗暗为叙利亚难民的平安，以及唯一的同胞祈祷，希望他援救难民没那么辛苦。

　　“各位，我们找到了物资短缺的原因了——”

　　下午志愿者们开会的时候，里安脸色凛冽：

　　“反对收容难民的种族主义者，之前劫住了一辆从拉纳卡机场运过来的货车，使得大量卫生巾和尿布无法及时供应到难民营里。”

　　大家都震惊了。里安顿了顿，继续：

　　“BBC马上有相关的新闻出现了，说欧洲的种族主义者希望用这种举动，逼迫欧盟不再收容叙利亚难民。”

　　“如果欧盟不作出退让，他们将会继续攻击难民、亚裔和非裔医护人员，直到他们作出让步为止。”

　　大家一片义愤填膺：“真是一群罪犯——”

　　没有人来得及冷静分析，全都在谴责：

　　“叙利亚难民有什么错？”
　　“我真的是替这些种族主义者蒙羞。”
　　“我们在欧洲的边境待着，每天累死累活地救叙利亚难民，这帮败类在那里搞破坏！”
　　“应该让世界听到我们红十字会的痛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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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血的夕阳蔓延在海天之中，如燃烧了火海一般的壮烈。

　　尖利的救护车鸣笛声传来，淹没了志愿者们的抗议。这时，林糖心眼尖地看到救护车从难民营门口开过来，大量湿透的难民都运送进营中。

　　救护人员抬着担架，把人搬出来，运到附近的急救场所。这次难民比以往都要多，有许多人被搬出来时，脸上已蒙了白布，看得人惊心动魄。

　　好多医生都跑去里面。简陋的急救场所里，心电监护等仪器急剧地响着。

　　有医生在对各自的病人叫着“除颤”、“开始心肺复苏”、“电击”、“检查气道”、“胸外按压”、“准备静脉通路”……急救场所里各种英语指令，就像志愿者们的抗议一样，此起彼伏。

　　尖锐的警报声并没有停止，仿佛要无穷无尽地响下去。那是对抗死神的搏斗声。

　　这次来的难民比任何时候都要多，因为最近气候变化的原因，他们在地中海上遭遇了风暴，渡海抵达时伤亡众多。

　　有好几个穿白大褂的人跪坐在一些不省人事的难民的身体上面，按压他们的肋骨，给他们做胸外心肺复苏。

　　夏广白跨在一名骨瘦如柴的难民身上，用尽全力按压着他衣衫褴褛的胸口。夏广白身上已经被汗水和海水湿透了，还弥漫着血的腥味，简直跟难民没有两样。

　　他已经不记得自己在来的路上按了多久。曾经被牛津的老师夸奖的“手法非常标准”和“满分通过”，在英国国民医院获得过的所有的荣誉，在这一瞬间，都化成灰。

　　“啪”的声音，从手下传来。

　　夏广白的心又颤抖了。

　　这名难民的肋骨又被他按断了一根。在此之前，他的肋骨已经断过一根。

　　仿佛自己也跟着一起断了两根骨头，与此同时，夏广白感到耳边嗡嗡的，眼前闪过白色的碎片。

　　身下的难民真的能恢复心跳吗？

　　夏广白有种痛苦而深刻的绝望。身下这位骨瘦如柴的难民，他那深色的充满伤痕的肌肤里，要是他们一撤开按压的外力，里面那颗脆弱的心脏就会立刻停止跳动——

　　渡海而来死去的难民，太多太多了。生命就像熄灭的烛光，就像尘埃一样，在海天之间，微不足道。

　　“你下来……夏，你体力透支了，快下来……换人！——”有人用英语喊道。

　　夏广白下来后，头昏脑胀，疲倦至极。

　　他已经有种不祥的预感，胃里排山倒海的，不由往外面走去，走了好几步，都不知道自己走到了哪里。一阵寒风刮来，他几乎站也站不稳，就要向前倒去。

　　就在这时，有人从后面接住了他。

　　但是她显然接不住他，他们两个人一起向后倒在墙上，他倒在一个软绵绵的身体上，带着甜蜜的花香，两人半倒在墙边，她在他身后发出痛呼……

　　“林糖心？”夏广白的神志才恢复清醒，立刻愠怒，“你来这里干嘛？”

　　他不想自己这个狼狈的样子被林糖心看到……

　　而刚才那群急救的人依然在工作，不放弃最后的努力。仪器发出滴滴的响声。声音有点遥远的，好像是不真实的。

　　好不容易直起身，转过头去，看到穿着红十字会长袖的林糖心瘫软在墙边，显然刚刚被他的体重压下来，重重地撞到墙上，撞到眼冒金星。

　　“你到底来干嘛？给我们添乱？！”

　　夏广白的声音又恢复了海边初见时的严厉。林糖心挣扎着站起来，听到他这话，本能地瑟缩了一下。

　　从这个角度可以看到急救室里的一切，穿白大褂的人们都停止抢救，手都无力地垂下来了。

　　病床边，心电图的波变成一条直线。

　　他的心也和湿透的身体一样变得冰凉。夜幕就在此刻降临了。

　　“抢救无效。死亡时间是……”他听到路易斯医生轻声宣布。

　　夏广白告诉自己，会过去的。过一会儿，星光会闪耀到大地上。

　　“我来给你送水、机能饮料和营养棒，看你做心肺复苏快昏倒了。”林糖心小声说，把怀里的水瓶和被他压碎的营养棒给他看，“我没想到一见到你，你就会倒在我身上，我怕你摔地上。”

　　面前甜美如小猫般的女孩，秀气的眼睛定定地瞧着他，里面流淌着温柔的关切，以及对自己满满的心疼。

　　至少，有一个人，是真心实意地关心着他。

　　一股温馨在心里漫然地流淌开来，夏广白接过她的营养棒，撕开包装。

　　“谢谢。”他轻声说，把碎成渣的营养棒塞入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