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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重审耿垣 ...

  •   周沛往耿垣离开的方向行进。
      她又走回街市口,彷徨四顾,都是人来人往的热闹景象,惟有谒舍是刚开张的模样,门框上的门板只卸下来两块,却听堂内有人扯着嗓门争吵。
      周沛立刻冲进谒舍,迎面撞见王二正与人在楼梯上拉扯。
      王二仔细记着周沛嘱咐她的话,揪着这人的衣袖不肯松:“你不准上去!”
      那人道:“此案都结案了,我为何不能上去?”
      周沛定睛一看,正是耿垣。
      “王哥,让他上去吧。”周沛冷笑一声,“我正找他呢。”
      王二愣神的功夫,耿垣猛地抽回了袖子,连滚带爬地往上跑。
      耿垣的速度不慢,片刻便到了二层。他轻巧地越过血泊,直奔耿炘睡过的床。他在床上一阵翻找,没找到想要的东西,又听身后脚步声追得紧,唯恐被抓着,便冲到窗边,打算翻窗逃走。
      他支起窗杆,却在窗外看见一张脸。

      窗外,周沛已等候他多时了。
      “你又打算翻窗逃跑?”
      耿垣没想到周沛会在他窗外堵截他,他惊叫一声,双腿一软,摔倒在地。
      周沛翻进屋内,阴影从周沛的足底蔓延出来,爬上耿垣的脸。
      “你在找什么东西?”
      “我……我找什么要你管!”
      “我管定了。”
      耿垣见过这个少年在公堂上与丁州尉对峙的模样,心知此人不是好惹的,话语变得语无伦次:“干什么?你想干什么?!此案已经结结结案了,凶手是贼,山贼,是匪徒!是谋财害命,是意外!”
      周沛不理睬他,打开窗边的柜子,从内里拿出装满钱币的枕头。
      耿垣两眼放光,没等他说话,周沛砸碎了枕头。
      木质的头枕本就被虫蛀了个大洞,装满了钱币后更是脆生,枕头与地板撞击的瞬间,满满的钱币从裂缝中迸发出来,在地上溅出一朵肆意绽放的暗铜色花朵。
      耿垣跪在地上,伸直双臂往怀中揽钱。
      周沛踢动脚边的铜板,叮当作响的钱币声激得耿垣恶向胆边生,他见眼前的少年身材普通,只当他并无功夫,仗着自己身材比少年高大,便想拼死一搏。
      周沛侧身避开他的扑击,一边顺手取下窗杆,日光被窗帏遮蔽,整个房间顿时陷入一片昏暗。耿垣没料到光线会消失,一头撞在墙边。他捂着头上隆起的肿包龇牙咧嘴,全然没料到有人已举着棍子绕到了身后。
      长棍对着耿垣的背,狠狠地敲了下去。
      “啊!”耿垣惨叫一声,直直趴在地上,嘴中哀嚎不止,“你不能打我!你不是官署的人,你没有证据!”
      周沛并不回话,手也不停。窗杆不比脊杖,无法敲击出震慑人心的疼痛,却也是实心木刻做的,相当沉重,若是瞄准一个点敲打,依旧威力不小。
      木杆在耿垣的脊背接连敲打了六七下,耿垣因痛楚连连求饶:“你放过我吧……你放过我吧……”
      她走上前,撕开耿垣的姜黄色土布外衣,露出其下隐藏的灰绿暗纹长衣。在他的腰间,有一条精巧编织的云雷纹腰带,可惜的是,腰带被勾破了。
      周沛从兜中掏出一个布包,小心打开,里面是几根精纺的丝线。她捏住丝线,放在耿垣的腰带上仔细比对,果然不错。
      耿垣想要逃离,却因后腰被打得站不起身,只得在地上爬行。
      周沛不急不慢地跟着:“谒舍的小二和许多房客都能证明,你当天一日夜都并未离开谒舍。可我进入房间的时候却未曾看到你。你听到赵无月在外叫门,以为他要闯进来,于是慌忙翻窗逃跑。逃跑时,腰带不慎被窗沿的木刺给勾丝了。”
      耿垣头也不回:“这些都只是你的揣测!”
      周沛自顾说道:“当时令尊已死去多时,你与尸体共处一室,非但不报官,还慌忙逃走,莫不成是做贼心虚?难道,人是你杀的。”
      周沛追上耿垣,一脚踩住他的衣角,手擒住他的肩膀,将他的身体翻过来,没了土布外衣的遮盖,其胸前沾染的大片血迹完全暴露出来。
      暗红的血迹早已干涸,直指耿垣的罪恶行径。

      耿垣惊惶地捂住胸口:“官署都已经结案了,你一介庶民,有何资格查问我!”
      “耿垣,那可是你的父亲,你怎么下得去手!”
      耿垣连连摇头,还想抵赖:“人不是我杀的……赵无月都相信我了,你不是他的徒弟吗,你师父都相信我了,你管那么多作甚!”
      “我不是赵无月的徒弟。”
      耿垣愣了,周沛笑了,她拾起地上的土布衣,说道:“这件衣服是张三的吧。你知道昆景为何不让你把衣服换了,而是让你直接套上张三的衣服吗?”
      耿垣咬紧牙关,没有回答。
      周沛道:“因为那姓昆的早都算好了退路。昆景为人心狠手辣,你也在公堂上看到了。一旦你们的罪行败露,所有证据只会指向你和张三,此事是你和张三的密谋,同他没有任何关系。而现在张三已死,你还活着——你觉得自己还能活多久?”
      任谁听闻如此的威胁,都会回想起张三被乱刀砍死的惨状。
      耿垣的脸霎时间褪去血色,两颊的肌肉倏倏往下挂,嘴中止不住地倒吸凉气,整个人处于半痴半呆的状态中:“……可官官官署已经结案了……已经结案了……”
      周沛蹲在耿垣的面前,语气和缓下来:“正是因为已经结案了,才没有人会管你的死活。可我和他们不一样,只要你把事情原委一字不落地告诉我,我能保护你。”

      良久的沉默之后,耿垣终于敌不住内心的恐惧,缓缓开口:“父亲和赵叔是三十多年的密友了,向来和睦,从不会因琐事吵架。那晚他们起了争执,连火盆都打翻了,我觉得奇怪,等赵叔走后,我就多问了几句,都怪我多嘴……
      ···
      案发当晚,谒舍。

      “你写一封我烧一封,写一百封我就烧一百封!”赵无月叫嚷着,气冲冲往外走,末了又转过头,嘱咐耿垣,“玉延,这几天看好你家这臭老头,千万别让他乱跑!”
      耿炘也气得直跺脚:“我想去哪就去哪!用不着你管!”
      赵无月和耿炘向来都是和和气气的,耿垣从没见过他俩起那么大的争执,看着满地狼藉,他有些束手无策:“父亲何来这么大的火气?”
      “赵无月这家伙,自己贪生怕死,竟然让为父也跟他一个样!为父这辈子都不会像他那样,受了冤屈还心甘情愿地养马!”说着,耿垣走到床边,将碗中水一饮而尽,“玉延……有件事,为父是一定要说出来的。”
      床边的火盆倒扣着,耿垣害怕火烧穿地板,随手取了柄医刀,撬开火盆的边往里看,还好火灭了。
      耿垣早有预感:“父亲说的,可是宫中的那件事?”
      耿炘道:“正是。以前你和问蓝年纪尚小,为父为了保护你俩,只好搬到凉风县去。可那件事本就是个冤案!这么些年,为父时常梦到周贵人和温夫人的冤魂,就是因为为父的那句话,叫周家满门落难。听说壶州马上有个新刺史到任,为父要把此事写下来,让他代为父向上呈递。”
      耿炘又饮一口水,指着火盆说道:“本来已经写好了,结果全叫赵无月那个家伙烧了!玉延,你这就出门,赶在宵禁前去买三四尺布回来。”
      耿垣迟迟未动,他走到床边:“父亲,这件事都过去那么久了,咱们还是别管了……”
      耿炘将碗往地上一摔:“怎么?连你也不同意?你也是个贪生怕死的?”
      “父亲!这不是贪生怕死,是……是,儿子直说了吧,儿子认为赵叔没有做错!周家那案子与我们耿家没有任何关系!再说了,周家的人全都死光了,这个案子已经尘埃落定,您何必为了一群死人去争黑白?”
      “玉延啊玉延,为父从小教导你要正直,你怎么成了现在这个模样?为父是在为自己的良心说话,是在为世间的公道说话!”
      “父亲,世间这般乱,哪里还有何公道?再说了,父亲将此事说出,便是与上头的人为敌!父亲难道要为了一群死人,枉顾儿子与小妹的安危吗?你要儿子和小妹也跟着周家去死吗?”
      “你!为父何时不顾你们的安危了?罢了……罢了!我不要你跑腿了,我自己去买!”
      耿炘拾起钱袋就要往外走。

      耿垣拉住他:“父亲不能去啊!您硬要管这件事,就是引火烧身!”
      耿炘如何也不听劝,他是个大个子,轻松一甩便将耿垣的手甩开了。
      耿垣见状,只好抓起医刀,抢先一步拦在门口,他将刀锋对着自己,以死相逼:“父亲今日若是硬要去,儿子就不活了!”
      “你!你个逆子,竟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你要将我活活气死吗!”
      “父亲不能去,去了我们耿家就遭殃了!”
      “你个逆子,还不如你的小妹明理!”
      “父亲说得对,儿子是无能……但儿子今日无论如何也不能让父亲离开这个房间!”
      “莫忧年少愚且鲁,只畏老去悔青肠!今日我非去不可,你给我让开!”
      “不让!”
      “混账!”
      耿炘将钱袋往地上一扔,扑上去抢夺耿垣的医刀,两人大闹一番,抢夺时,耿垣的医刀不慎脱手,反倒被耿炘握在手中。锋利的刀锋顺着惯性,毫无阻拦地划破了耿炘的喉咙。
      鲜血喷出,浇了耿垣满身满脸,他茫然失措,像个泥塑杵在原地。他呆呆地看着耿炘倒退几步,背靠着房门,无力地滑坐在地。
      耿炘的生命力化为喉咙中的血液汨汨流出,他眼中的光是震惊、惊恐与不解,他张嘴无声,带着未尽的遗言,随着喉咙中血泡缓缓膨大,再噗地一声彻底破灭。
      ···
      耿垣在墙边抱膝而坐,浸透鲜血的回忆令他浑身哆嗦打颤:“……这是个意外……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想拦住他……我没想杀他……”
      “那你为何不报官?”
      耿垣猛地抬起头,语无伦次道:“我报官了,我……我报官了,我真的报官了!那天晚上,父亲死了之后,我,我不知道过了多久,我不敢碰他,就翻窗出去……因为已是宵禁,我刚上街就被张三抓住了,他见我浑身是血,就将我带到了官署。我见到了昆官丞,就把发生的一切都告诉了他,我一句都没有隐瞒,全告诉他了!他听了之后,就让我换上张三的衣服,让我再回去一趟,把医刀和……和钱带出来,他说一切交给他办,能保我不死。”
      “所以你就照做了?”
      “我没有别的办法!我家里还有小妹……我不能死!她刚及笄,本来父亲已经找人给她说亲了,如今父亲已死……要是我也被抓了,她该怎么办啊?!说不定她也会坐牢,她也会死……我不能死啊,我得拿钱回到凉风去,我要照顾我小妹,我……我不能死啊!”
      “可你听信昆景的话,把这件事嫁祸给赵无月,你把这件事嫁祸给了一个无辜之人!若是我没撞见这件事,赵无月就会不明不白地死去!你已经把你父亲害死了,你还要再害赵无月吗?”
      “他——他活该!”耿垣目露凶光,“整件事就是因他而起!若是没有他同父亲争吵,若是他顺着父亲,若是……若是他有更好的办法,我又怎么会和父亲起争执,父亲又怎么会死?都怪他,是他……是他活该!”

      周沛听完,沉默不语。
      半晌,她才终于开口:“赵无月,你都听见了吧?”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0章 重审耿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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