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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初至马苑 ...


  •   门外之人长叹一声。
      木门吱嘎一声打开,赵无月扶着腰,一瘸一拐地走进房间。
      赵无月麻木地复述着耿炘的那句话:“莫忧年少愚且鲁,只畏老去悔青肠……悔青肠……”

      耿垣的额角渗出滴滴冷汗,他没想到赵无月会在门外。如今话已出口,覆水难收,他只好两眼直直盯着地板,不敢去看赵无月,也不敢吱声。

      周沛道:“赵无月,之前在官署的时候,你为何要包庇他?”
      赵无月还是那副态度散漫的模样,他避开周沛的目光,别过头去:“过去的都过去了……”
      “过去了?他冤枉了你,害你挨一顿打,还想拉你做替罪羊,他是要你的命,你一句过去就完事了?”
      “此事非玉延本意,我知道的。他也有难处……”
      “你真是扶不起的烂泥!”这几日与赵无月相处,他替人背了黑锅也不抗争,反而是周沛忙前忙后替他伸冤,周沛气不打一处来,“若是你没遇见我,你就会被当成杀人凶犯白白丧命!所有人都冤枉你,你居然还替他们说话!”
      “是因为冤枉你的人比你更知道你冤枉!”赵无月依旧面色平静,可他的那双眼中也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情感在悄悄外溢,“他们知道你冤,可他们就是存心要害你,他们有能耐把黑白混淆,有能耐把日月都颠倒!你不过一介庶民,该如何同他们相抗争?剖开自己的腹肚自证清白吗?小兄弟,有些事,有些话,是没有必要挑明的。”
      “黑就是黑,白就是白,如果有人冤枉你做了事,就应该把对方的眼睛挖出来吞下去。”周沛看向一旁的耿垣,一字一句咬得清清楚楚,“让他们,让他在你的肚子里睁大眼睛看看清楚!”

      耿垣终于接受不住多番拷问,磕头认错,声泪俱下:“赵叔,我错了,我不该冤枉你……我实在是走投无路才听信了昆官丞的话,我不是存心要害你的。赵叔,我还有小妹要照顾,你……求求你原谅我吧!”
      “我知道,你起来吧。你和蓝儿都是我看着长大的,我打心眼儿里把你俩看作是我的孩子。是我没照顾好你。”赵无月终归是个心软的人,他一边说着,一边就要去扶耿垣。

      事情还未完全水落石出,这两人就打算握手言和了?

      周沛握住赵无月的胳膊:“慢着,还有一件事。耿垣,有关当年周氏巫蛊一案,你父亲究竟知道什么内幕?”
      耿垣眼角挂泪,麻木地摇摇头:“不知道,父亲从未仔细说过。”
      “赵无月,你呢?你知道吗?”
      赵无月警觉起来:“你问这件事做甚?”
      周沛并无打算将自己的过去和盘托出,便将矛头直指昆景:“昆景随丁思远来壶州赴任不过一月,期间与耿家并无交集。但耿公死后,他竟愿意主动帮助耿垣隐瞒事实,甚至还主动掏兜给张三做封口费。你们就不以为——他是有所企图的?”
      “有何企图?”耿垣问。
      “他完全可以将此事说成是匪徒谋财,为何偏要多此一举,帮一个素不相识的人,还冒险嫁祸给赵无月你呢?除非,你和耿公有共通点,昆景想顺便把你也除掉。”周沛直勾勾盯着赵无月,“所以,赵无月,你知道当年的内幕吗?”

      赵无月摆摆手:“不知。老耿头这人嘴巴紧得很,玉延都不知道的事,我怎么可能会知道呢。”
      “可你曾是赵世子。”
      “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周氏那案子发生的时候,我早在壶州马苑了,我知道的不会比你知道的多。”赵无月站在周沛与耿垣之间,话锋一转,“倒是小兄弟你,思维敏捷,口才过人,还颇有胆识,身手也相当不赖,你绝非一般人呐。”

      赵无月明知故问,话中有话,却也如他一贯作风,没有挑明。

      耿垣也壮起胆,问道:“赵叔说得对,你说你是从凉风县来的,可说话却有些昌都口音,我从小在昌都长大,绝对不会听错的。你……你是从哪里来的?你究竟是谁?你到底想干什么!”
      周沛把玩着手中的窗杆,那根堪称沉重的木棍在她手中轻巧翻转,灵活如西北漠土上随处可见的沙蟒,她轻描淡写地说道:“我是鬼。我来索命。”

      赵无月的脸色平淡如旧,耿垣的面目则愈发惊恐。

      三人雇了辆牛车,将耿炘的尸首运到城外埋了。
      耿医生操劳一生,却死在了自己的医刀下,实在令人唏嘘。

      赵无月一边为耿炘的坟头添土,一边念叨:“……以前我还是世子的时候,大家都对我说好话,谁见了都夸我、哄着我。唯独你,仗着长我几岁,总是说教我,当时我最讨厌你。后来落魄了,我连顿饭都吃不上,那帮与我称兄道弟的人全都跑了。但你不一样,有段时间,你还跟着我一块儿挨饿……老耿头这个叫法应该是咱俩还年轻时我瞎喊的吧,这一眨眼,都二三十年了,都二三十年了……”

      赵无月有些哽咽,他干咳两声,继续说道:“老耿头,你从来不是我最要好的朋友,所以就算你死了,我也不会难过……行了,这回你哪也跑不了了,就在壶州陪着我吧。孩子们就交给我,我替你照顾。你放心。”

      周沛记起耿问蓝曾让她给耿炘捎句口信,跟着说道:“耿公,耿娘子有句口信,没来得及跟您说。她说‘家中一切安好。年关将至,蓝儿酿了柏酒,等父亲和阿兄归来,便可尝饮了。’”

      不知哪个字眼触及了耿垣的心弦,他听闻后,趴在耿炘的坟前嚎啕大哭起来。

      糊涂州尉丁邈辞官回城与赵无月无罪这两件喜事很快在壶州传开,壶州百姓见了赵无月,纷纷拱手道喜,还送他一个新外号:赵无罪。

      人人都夸赵无月命好,有个好徒弟不顾性命之忧为他拦驾喊冤,还陪在他左右照看他病情,可只有赵无月知道,周沛是在监视他。

      周沛信任赵无月,却又不信赵无月。
      周沛相信赵无月没有坏心。
      但赵无月并非不知周氏一案的内情。

      赵无月虽看似疯癫犯傻,浪荡不羁,不拘小节,实则浑身上下都是心眼。周沛打算先在壶州先住下,想办法撬开赵无月的嘴,问出周家之事的内幕,再做决断。
      周沛以赵无月徒弟的名义,随着他来到马苑暂住。

      到了门口,赵无月进去了,周沛被拦了下来。拦她的不是别人,正是马苑的监长:“老子记得你,原来你不是要债的!此地乃壶州马苑,闲人和你不得入内。”
      周沛不愿让赵无月离开自己的视线:“监长贵姓?”
      “老子姓牛,怎么了?”
      “牛监长,人命关天,那日小弟实在是没有别的办法才出此下策。您是个好人,也算是为赵,咳,为我师父证清白出了份力。”
      “那天是人命关天,今天呢?”牛监长上下打量一番赵无月,“今天总不算人命关天了吧。你给老子听好了,只要他不死,你就不准进!赵无月,快滚进去干活!”
      “是,监长。”赵无月甩掉周沛的手,一手扶腰,一边颤巍巍往里走。

      赵无月才挪了两步,便一阵猛咳,身形越咳越晃悠,软绵绵趴在监长身上,对着监长的耳朵咳嗽不止,“咳咳咳咳咳额咳咳!监长……我,我就是有些没力气。毕竟……毕竟被官署的人打了八十几棍咳咳咳咳咳咳……医生虽嘱咐我别干重活,但谁知道我还能活几日呢。万一死在哪个角落,臭了都没人收尸。监长放心,我这就去挑草料……咳咳咳咳咳咳咳!”
      赵无月嘴里的口气太大,“春”风拂面,牛监长闻了干呕不止。

      “行了行了行了!真踏马晦气。你,过来!”牛监长指指周沛,将赵无月推回她身边,这才腾出手抹了把脸,“来了马苑就得给马苑干活,赵无月的活全归你干,干不完不准吃饭!”

      在草原的四年,周沛没少和马打交道,因此上手很快。马苑的活不少,挑草料、挑水、挑粪、清扫马厩、遛马、洗浴、刷毛,对她来说轻轻松松。但偏偏赵无月干的是给马抠蹄修甲的活,这可不是个容易的事。壶州马苑战马颇多,周沛从早干到晚,干得浑身疲惫,腰都直不起来,已经没有心思去想什么内幕不内幕了。

      至于赵无月,他的日子可就滋润了。医生嘱咐让他养伤,他就趴在小屋的炕上,一边烤火,一边饮酒磕花生,除了拉屎撒尿,整天都不带下炕的。

      周沛的脸有些黑,她是来监视赵无月的,怎么变成替赵无月打白工了?

      周沛累了一天,见赵无月如此悠闲自在,气上心头,把蹄挫往地上一扔:“我不干了!”
      “后生,怨气别那么大。”赵无月嘬一口温酒,把盛着零嘴儿的小盘递给她,“马苑不养闲人,不干活你就得滚蛋。除非——你不监视我了?”
      “把你知道的一切都告诉我,我明天就走。”周沛也不客气,抓过一把花生塞进嘴里,连壳带肉一同咬碎,嚼了半天,直着嗓子硬吞下去,“你这什么东西,又干又硬。呸,真难吃。”
      赵无月一抬眼,惊呼:“你全吞了?你不吐壳啊?”
      “吃这东西还要吐壳吗?”
      见周沛一脸疑惑,赵无月来了劲,他从床上爬起来,给花生剥壳,仔细给周沛做着示范:“先沿着小缝将壳揭开,再往嘴中一倒,哎,像这样。你得先把壳去了。如此野蛮,像个未教化的戎人,你没吃过?”
      “没有。”周沛没好气地答,“这叫什么?”
      “花生。”
      “花生?”零嘴儿的名字倒是有几分耳熟。
      “小子,你究竟是何方妖孽,怎么连花生都没见过?”

      周沛的记忆中的零嘴儿是奶块、肉干和红枣,回想起来,在昌都住的那些日子,似乎是见过祖母和母亲围着火炉吃过类似的零嘴儿。不过当时的她玩心更重,动不动刨土挖坑,上房揭瓦,或是和兄长们玩骑马打仗,从没有馋到去讨一口吃的。
      其时她年幼,不知珍惜家人团聚的日子。
      现下,她只得跟这个浑身恶臭的懒汉关在一间屋子。

      她有多懊悔当初的自己,便有多厌恶眼前的赵无月。

      “要你管!当年周家一案究竟有何内幕?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我就再不纠缠你!”
      “我都说了,我知道的不会比你……”
      没等他说完,周沛就将内兜中的破布甩到赵无月眼前。
      是她从火盆里找出来的那块布。
      “婕女是谁?”
      赵无月的回答还是如她料想的一样:“谁?不认识。”
      周沛失去耐心:“赵无月,我不是你的敌人,你没有必要瞒着我!”
      “没瞒着你,我是真不知道。这样吧,实在不行,我给你现编一个。听好了啊,从前有座山,山里有座庙,庙里有个老婕女,老婕女对小婕女说……”
      “够了!”有那么一瞬间,周沛当真以为是自己弄错了。

      片刻后,她便否定了这个想法。要说壶州城内谁最擅长迂回含糊打太极,赵无月称第二,无人敢称第一。
      她回忆起自己初至壶州时赵无月的反应,他以为周沛来者不善,特意绕路将她引至一间空屋,就是为了腾出时间去给耿炘通风报信。

      赵无月如此警惕,一定知道内情。

      既然醒时套不出话,那便只好把他灌醉了再问!

      只是赵无月一杯接一杯,将一壶酒都喝完了,虽两颊通红,却也神清目明。

      这酒不行。

      周沛来到谒舍,想要讨壶烈酒。

      店内依旧冷清,除了耿垣,没有其余房客愿意住这。
      “‘王二,我不会叫你白忙活的。等赵无月出来了,我一定把你这谒舍的生意给弄红火了。’这话是不是你说的?小兄弟,言出必行,是这个道理吧!如今赵无月成赵无罪了,你们师徒大团圆了,我这谒舍还是冷冷清清的。你何时兑现你的诺言啊?”
      “这……家师一定有主意。王哥,你先给来我壶酒,来壶烈酒!等我把家师哄开心了,再请他来给你想办法。”
      “别的没看出来,学你师父耍赖倒是挺快!我告诉你,今天你要不把解决办法想出来,我就——我就——你就别想走了!”王二往地上一坐,双手双脚牢牢叩住周沛的小腿,死不送手。
      大街上人来人往,不少人伸长脖子往里看周沛的笑话。

      一个耿垣,一个赵无月已经让她十分头疼,现在又来一个王二!

      东国人的脾气秉性果然和猃戎人有大不同。
      猃戎人有一说一,有二说二,很少拐弯抹角。事情若是谈不拢,就在角斗场上见真章,要么一方胜出,要么一方被打死。总之,没有什么事是一顿打解决不了的。如果有,就再打一顿。

      周沛在草原四年,从没像今天这样窘迫过。
      她低头看了一眼脚上的王二,毕竟是自己欠他的,打又打不得,甩也甩不掉,只好答应帮谒舍招揽生意。

      真烦,早知道不来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1章 初至马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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