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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错失良机 ...

  •   庙刺史虽未明说,但丁州尉和昆官丞的脸变得十分难看,后两人对视一眼,丁州尉叹口气,慢慢地拆下头顶上的冠,放在地上,磕头说道:“思远愿辞官谢罪。”

      周沛今日开眼了,原来除了将人直接罢官外,还能逼人主动辞官的。
      想不到刺史的权力竟这样大!

      丁州尉辞官,昆景这个官丞也得跟着滚蛋。
      周沛本意是想拔出萝卜带出泥,逼迫昆景把幕后真凶说出来。谁知丁邈和昆景这两人除了磕头谢罪,其余的话只字未提。
      昆景倒是嘴紧。
      反叫耿垣成了这场闹剧中唯一毫发无伤的人。
      明明耿垣心存歹念,赵无月为何还要替耿垣开脱?

      围观人群散开,周沛想趁庙刺史在场,去找耿垣问个清楚。
      赵无月先一步拉住她:“徒弟,快来帮我一把来,为师站不起来了。”
      周沛去掰赵无月的手,谁知他的力道竟大得不行,这还是刚刚那个身受重伤,气若游丝的赵无月吗?
      “徒弟,好徒弟,加把劲儿啊!”
      演戏演全套,徒弟周沛无法抽身,便只好把师父赵无月从地上搀起来,她附耳对赵无月说了句话:“刚才只是演戏,出了这个门你就别再喊我徒弟了。”
      说罢,她推开赵无月,赵无月却耍起无赖,步伐蹒跚似要摔倒,周沛只得又扶住他。赵无月道:“那怎么行?古有云,一日为师,终身为——为师。你为了救为师身上挨了不少板子,为师请你喝酒去。”
      “我不喝酒。你先治治你的伤罢!”周沛将赵无月推开。
      “你也知道我背上有伤啊!轻点儿!”赵无月龇牙咧嘴的,手上的力道却不放松。
      二人正推攘着,堂上的庙刺史叫住了周沛:“二位留步!”
      庙刺史有何贵干?

      周沛下意识想与赵无月撇开关系,然而后者却像个狗皮膏药,无论如何推不开。“师徒”二人一番拉扯,眼瞧庙刺史愈走愈近,周沛只得罢手。
      “贤兄,愚弟来晚,叫贤兄受苦了。”庙刺史拱了拱手。
      赵无月急忙佝偻身子:“哎哟,使君贵人这是要折煞草民啊,不敢不敢!今日多亏使君出手相助,否则草民这会儿还在大牢里头待着呢!”
      庙刺史又问:“令兄近来可好?”
      赵无月连连点头:“好,好!多谢使君贵人记挂,他啊混得比我好多了!”
      “好便好。贤兄是福星高照,得了位如此忠心的好徒弟。”庙刺史又打量周沛,“小兄弟啊,你今日不光救了师父,翻了冤案,还把州尉也给扳倒了,你可是出尽了风头啊!”
      周沛一心记挂耿垣离去的方向,她说出的话自然也未经过深思熟虑:“真凶未伏法,草民出了这风头又有何用?”
      身边的赵无月立刻接茬:“多谢使君救命之恩!有使君这位为民做主的明官在背后撑腰,草民的徒儿自然说话就有底气了。”说罢,他拿手肘暗中捅了捅周沛。
      周沛心领神会,跟着赵无月向使君道谢。
      “如贤兄所言,愚弟是站在道理这边,断理冤狱、整纲肃纪,澄清吏治乃愚弟分内之事,贤兄不必多礼。”庙刺史说道,
      庙刺史又问周沛,“黄小兄弟,之前你说自己是凉风县人氏,是来投奔师傅的?”
      周沛点点头道:“是。”
      “家中境况如何,可还有其他亲人?”
      周沛摇摇头:“亲人早逝,草民九岁就是个孤儿了。”
      赵无月把头伸过来:“是啊,太苦了,这么些年,还好有为师照顾你,你跟着为师养马,我们二人相依为命,才不至于饿死。”说着还摸摸周沛的脑袋,周沛嫌恶地避开。
      庙刺史捋捋胡须:“你虽出身寻常人家,却有如此胆识和魄力,口才也了得,实在是世间少有。是贤兄教得好啊。”
      “哪里哪里!”赵无月客套几句,“草民不才,全凭她自己领悟。”
      庙刺史又问周沛:“你可会识字、写字?”
      庙刺史是相中自己了?

      周沛急忙回答:“会一些。草民还会骑马、射箭,还会点防身的功夫!”
      庙刺史赞许地点点头,对她颇为赏识,道:“不错不错,你会的真不少,是个伶俐的人。本官新到壶州,事务繁杂,带的人手不足,你若是愿意,就来本官府中做事,为本官来往昌都传递书信。贤兄以为如何?”
      让周沛来往昌都传递书信?
      她心中早拟好一份仇人名单,只要回到昌都,就能找到机会杀了那群恶人。
      这份好差事简直是天下掉下来的!

      周沛不是乐而忘形的人,她强忍心中的兴奋,拱手作揖:“多谢使君……”
      可话还没说话,恼人的赵无月又抢过话茬:“多谢使君对草民的徒儿青眼相待,只是草民这徒儿虽看着伶俐,实际鲁莽得很,说话做事从不过脑子,脾气比驴还倔,为人粗莽,还目无规矩,不识法度……”赵无月将周沛一通批驳。
      周沛生气,一掌推开赵无月:“我何时这样了?你不要乱说!”
      赵无月道:“你看你看,说不到三句话就本性暴露了。使君,像他这种人啊,收不住脾气,动不动就动武,对师父都敢动手了!他啊,担不起大事,还藏不住秘密,容易坏事,怕是担不起这份责。使君,草民虽一把年纪了,但也会骑马和写字,还曾在太学苑就学过。使君若是缺人手,不如让草民来做这差事?”
      庙刺史的表情有些变了,他哈哈一笑:“贤兄伤得不轻,得养一阵子。传递书信的活不轻松,贤兄暂时做不了。”
      赵无月连忙说道:“草民跟随使君办事,绝不要月银!只要——使君能管吃管住就行了。”
      庙刺史道:“好了好了,知道贤兄舍不得徒弟,这个差事愚弟自会另寻他人。对了,愚弟已差人去寻医生,过会儿便来为贤兄治伤。愚弟还有事,便不打扰贤兄了。”
      “使君!使君!”周沛不愿错失良机,高声唤着庙刺史,“赵无月不是我师傅,我……”
      谁知赵无月废话连篇,不依不饶,愣是提高嗓门,用他的声音盖过了周沛的叫喊:“那这样,包吃住有困难的话,只包吃的也可以!还不行?那没办法了,只要能为使君贵人分忧,打白工也不是不行啊!使君,这么多年了草民一直未成家,是一人吃饱全家不愁啊,很好养活的!使君,考虑一下,使君!”
      庙刺史忙得很,听“师徒”二人说话叽里咕噜,一句都没听清楚,只随便客套了几句,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周沛的心情从山峰跌至谷底,多好的机会,难得的复仇机会,就这样被赵无月一口回绝了!
      她越想越气,旋即又气血上涌,直冲头脑。

      门外就剩赵无月和周沛二人。
      官署大门一关,周沛立刻甩掉赵无月的手:“赵无月,我替你伸冤证清白,你不谢我也就算了。使君赏识我,给我差事做,你竟还……哪有你这样恩将仇报之人!”
      赵无月衣着破烂,蓬头垢面,身上脏得能搓出两斤多的泥丸,看上去与街猾子并无二致。让人看了就拳头直痒。他一边揉着自己的后腰,一边歪着嘴道:“你给我伸冤,我一开始不也帮你脱罪了嘛。严格地说,我们这算是两清,没什么恩仇。啧……真疼……”
      见赵无月还这般强词夺理,周沛忍无可忍,不愿再忍,她立刻出手,一把揪住赵无月的衣领。
      “有话好说别动手动脚的,哎哎呀你急什么……”
      “我如何不急!壶州刺史是何等大的官职,我等了四年,好不容易得来这个机会,只有依靠他我才能名正言顺地回到昌都报仇。你竟自顾将此事回绝了,你有何资格替我说话!”
      赵无月眯起眼睛:“你刚说,你要报什么仇啊?”
      周沛回想自己方才说的话,随即松开手,后退一大步:“与你无关!”
      赵无月自顾自说道:“你果然是有企图的。算了,我对你的仇怨也不感兴趣。我们虽是假师徒一场,你救了我,我也真心劝你一句……”他环顾四周,将周沛拉到无人的小巷,神秘兮兮说道:“庙刺史并非良主。”
      周沛没好气地反问:“那你一个养马的就算是良主了?”
      赵无月扭捏造作:“嗯……怎么不算呢?”
      周沛转移视线:“啐,恶心。你不过一个养马的马仆,又不在朝中谋职,你有什么资格说使君不算是良主?”

      “马仆怎么了,又没让你跟着我混。”赵无月分析得头头是道,“你听我说呀,我倒不是说他为人不好。我从前与他们打过交道,庙氏一族出身微寒,有今天这般成就确实是靠他们兄弟自个儿的本事。于民来讲,有庙刺史这个人管着壶州也不赖。只是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他风头太盛了,新官上任第一天就罢了个州尉,这般雷厉风行是讨圣人喜欢,可也难免得罪其他官。人家想报仇又无处发泄,只好等风头过去,拿他那些可有可无的手下出气,比如孤身一人往返昌都的信使,就最容易被仇家盯上。纵有一身好武艺,也难敌专职杀手。对了,你可知他罢免的丁州尉的背景?”

      周沛摇摇头。

      “你不了解就敢与人家对着干?他表姨母可是当今的姜太后!”
      姜太后?
      是七年前的那个以毒酒鸩杀皇姑母极其所在东銮宫所有宫婢的姜太后?
      是下令鸩杀生母兰夫人的姜太后?

      赵无月继续说道:“至于那个官丞昆景就更不必说了,刚才他在公堂上也说了。总之一句话,你要是铁了心想跟着庙刺史办事,就是嫌自己命长。”
      “赵无月,你的话能信吗?”
      “你当为师这‘赵世子’的名号是白喊的?”赵无月指指自己的头,又以师父的身份自居,“为师可是吃了整整十八年的皇家饭呢,见过的官比你见过的人还多。世间为官者多如牛毛,可真正能待民如初,又能明哲保身且寿终正寝者则是凤毛麟角,少之又少。”
      周沛上下打量他,如何也无法将眼前这个不修边幅的养马奴与传闻中文武双全的“世子”连到一块儿:“你真好意思叫自己世子。”
      “骗你作甚!”

      赵无月说他自己真是曾经的艽(jiāo)南郡赵氏后裔。赵氏是开国重臣,天下既定后,开国皇帝东高祖为了褒奖功臣,将东国九郡分封给功臣做藩地,赵氏便是九位异姓藩王之一。
      东高祖驾崩,先帝东齐帝登基。推算亲族关系的话,周沛得喊先帝一声皇姑父。
      出于一些周沛无法理解的目的,先帝先后将九位异姓藩王都削了,理由各异。头几个是以意图谋反、破坏礼制等重罪之类的理由给削藩的,越往后,削藩的理由也越荒唐。
      比如艽南赵王,赵无月的父亲,是第四个被削的,理由是赵王曾在服国丧时饮酒作乐。周沛不知道赵王究竟有没有饮酒,有没有作乐,但她知道但凡是个有头脑的藩王,都不敢在国丧时开玩笑,更何况之前已有几位藩王被削的先例了。

      所以要么是皇家忌惮异姓藩王势力,借口铲除异己,要么赵王真是个傻子。
      老子要是个傻子,在那种氛围中成长起来的孩子,多半也是傻的。
      但看赵无月的言行举止,他不傻,精明得很。
      那就只能因为前者了。

      “哎呀,从世子到庶民,这待遇真是一落千丈。不过你看,我现在照样活得好好的,就连庙刺史见了我,还是得客客气气喊一声‘贤兄’。”赵无月话锋一转,“小兄弟,我不知道你经历了什么,又非得去昌都报什么仇。我也不会说‘过去之事已经过去’之类的废话。痛苦无法回避,执念也难以化解,这些我都经历过。不过,如今世道这么乱,要么强到足以改变一切,要么就调整自己,去学着适应和接受。否则,你会活得很痛苦。”
      赵无月一席话说得很真诚,却并未打动周沛。

      她曾努力压制着关于童年的一切情感,那些东西如一颗种子,长久休眠与周沛的内心深处。她害怕这份仇恨恣意生长,又不愿它们消亡。而赵无月的一番话,又将周沛记忆深处的回忆全都唤醒过来。
      骏马、木刀、彩旗,草原上的放羊少年,大漠、风沙、捣米,与周妅一同奔跑去学堂的清晨,母亲、父亲、兄长,家人离去的背影,坟包、雪夜、牢狱,生母兰夫人饮下鸩酒的瞬间……
      周沛的双眼噙着泪。
      她身上背负的东西太多,有一份被诅咒的血脉,有一粒粒微小的绝望,有一面沉默时依旧猎猎作响的旗帜,有一只纠缠七年年不曾离开的梦魇。
      放下过去,才是世间最大的无情!
      周沛不理解赵无月为何能如此轻描淡写地述说沉痛的过去。
      她也不愿明白。
      她从不期望有人理解她,她的仇,她自己报。

      她不再和赵无月纠缠,闷头往前走。
      “你去哪?”赵无月喊她。
      周沛头也不回:“去问个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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