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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黄鸟 ...

  •   陈琼望着双臂只余白骨的好友,眼中尽是挣扎,五爪虚抓却迟迟不敢动作。除了天意宗的几位修士有一战之力,他们这些人对上以剑术出名的一剑山,本就仗着人多,如果撤去阵法护持……
      正如三人中若有一人能活,也应是道心守恒的唐棉。陈琼眼眶通红死死定在原地,深吸一口气挤出指尖血,反而以自身为阵眼布下黄鸟阵,红色琼花飘飘洒洒,半空中化作一只只飞腾的黄鸟,穿过战圈落在一剑山的众修士肩上,若幻若真,除之不去。
      交交黄鸟,止于棘。如可赎兮,人百其身。
      唐棉眼中溢满哀伤,她缓缓摇头,含泪笑了一下,不再抵抗空镜的吸力,身体瞬间被空镜吞噬。她从未当自己是持镜玄女,但她又一刻不曾忘记。
      慕清风也只来得及斩断她的手臂,空镜吸纳唐棉后腾空而起,白骨断臂脱落被陈琼弯腰接抱怀中,热泪滚滚语不成言,耳边是厮杀与哀嚎。
      交交黄鸟,止于桑。彼苍者天,歼我良人。
      陈琼慢慢站直了身子,一点点恢复从容:“如此蛮暴之技,怎配有乔陵第一宗呢?”
      慕清风兴味索然:“从未敢称第一。”
      陈琼像是第一次见他,如此不悲不喜。在文心阁大比之前,慕清风只能算是新一代出色点的年轻修士,大家公子出身,谦逊有礼,哪怕出剑极快,众人也默认是宋琳琅教诲有加,本人远不如其师张扬好战,毕竟宋琳琅几乎打败了同期以及之前的所有修士。又因他炼器造诣极高,不少修士都上门请他炼制过法器,童叟无欺,颇有美誉。
      陈琼脸上的血色渐渐消失,更多的黄鸟成群在一剑山上空盘旋,黄色羽翅扇起风暴,黑暗中混乱地扑向所有尚存一息的修士,轻若无物地踩在修士肩上号叫,仿佛濒死前屋外报丧的老鸹。空镜果然胃口大,区区一剑山的修士不足为祭品。
      交交黄鸟,止于楚。临其穴,惴惴其栗。
      四五只黄鸟冲向慕清风,却被无形的障碍阻挡在一丈之外。
      黄鸟阵不算陈琼的成名阵法,知晓的除了两位友人,便是已死于阵中的亡魂。在场的众修士只觉得黄鸟不怀好意,但避之不及。
      困兽之斗,慕清风缓缓收剑,却颇为厌倦地放开剑域,无涯之海无声无息没过一剑山,席卷天下,只为震慑。
      剑域中人瞬间心颤,深不可测的剑意与不可名状的威压灭顶而来,诸人顾不得黄鸟,不由得停手休战,一动不敢动。
      薛之湄皱了皱眉,担心慕清风失了心智。菩提玦非乔陵之物,真发作起来,乔陵支不住,她一直想不透琳琅尊者为何要为弟子寻来此物。
      入画峰。观澜指尖黑子迟迟未落,对面的上官瑾不急不忙。无涯之海穿透文心阁,观澜垂目落下棋子,棋盘上呈现一个必输的死局。
      他抬头温和地看着长子,上官瑾问:“您要入局?”
      观澜回道:“早已是局中人。”慕清风只对剑有耐心,对人可没有。
      上官瑾第一次问出口:“血脉如此重要?”值得一再以身犯险。
      观澜回道:“我说不重要,你可能不信,但真的不重要。”他与慕清风实志趣相投,那点血缘关联只合让他们遇见,其余相类。
      上官瑾没说信,也没说不信。观澜起身,如幼时般拍了拍他的肩膀,开阵离去。
      陈琼看了眼主动缴械的修士们,没有再布下更多更强的阵法,她吐了口气:“果然无趣。”
      难以置信,她曾经竟希望这样的修士拜服脚下,她不屑地转向慕清风,眼中燃起跃跃欲试,自然是强者的低头更令人心潮澎湃。
      前一刻她还在为众生放弃了挚友,眼下她又因挽回挚友而献祭众生,陈琼并不耻于这样的反复,既然众生不值得,那就改了好了。即使没有她,未来乔陵的天也是一片血色,而她对自创的黄鸟阵充满信心,黄鸟之后天下休宁。
      慕清风剑域中剑气阻止着黄鸟飞落,黄鸟遇剑气则散随后又继续凝集,陈琼一身的阵法技术都被用来隐藏身位了,一时间可见而无法攻击到她,两股灵力互相试探着。慕清风察觉到陈琼的癫狂,剑意温和下来,不再急切毙命。
      突然陈琼的身形不稳,似乎从什么高处掉落下来。黑暗中一道人影身法如电,步步踩在阵法关键处,半柱香后,他以扇封住陈琼全身五大灵脉,黄鸟不再扑向身负灵力的修士。
      空镜仍在上空缓缓旋转,陈琼苦笑一声,璇玑宗没落至此吗?到底不喜黑暗,她举手从虚空中借了一丝灵气快速结印,空镜停顿了一下,日光仿佛挣脱了束缚重新照亮大地。
      陈琼打量着眼前男子,容色绝艳,她立即想起秦氿之言:“世上竟有比我还会装模作样的人!可恨的是,此人比我还好看!”唐棉难道没看出观澜的破阵基石与玄机宗同源吗?但能这么短时间内精准地算出她的位置,也是集阵法之大成者,可惜未入璇玑宗门下。
      慕清风平静地上前一步,观澜拦住他:“交交黄鸟,必有献替,陈琼尊者以身作祭。”不须任何人再出手。
      慕清风猜到:“她不足以平息空镜。”
      观澜一笑,自然不够。阵起无悔,剑域也只能阻拦一时,漫天黄鸟必然要带走百千生灵,空镜沉寂太久没什么耐心,再耽搁下去唐棉尊者连灰都不剩了。
      慕清风瞥了他一眼,都什么时候了!
      观澜温雅地同陈琼商量:“尊者若为救人,宜从速。黄鸟只是媒介,空镜想要的不过是有灵之力。”不仅仅是灵石。
      陈琼意有所指:“你对空镜很了解……”
      观澜也不藏私:“文心阁百万巨著,无所不有,无所不知。”世上没有秘密,所有的存在都有痕迹,他对文人的春秋笔法深谙于心,足以拼凑出一代宗门的辉煌与没落。
      陈琼看着观慕二人神色平静,心中升起一股同归于尽的恶意,反正她也不能活!但望向远处被动静止、不算熟悉的五派诸人,还有空镜中的唐棉,她长叹一声:“怎么改?”过去的献祭无往不利,小小黄鸟可是很贪婪的。
      观澜向走过来的薛之湄颔首见礼:“此事还须得薛掌门同意——牺牲剑冢诸剑。”
      在场修士都在默默关注这里,一剑山修士听到观澜所言焦躁起来,那是剑冢!说得直白点,就是要挖他们一剑山的祖坟!为人后辈,怎可贪生怕死另祖辈蒙羞……
      薛之湄稳住弟子:“能归空镜,想来先人有灵,也是愿意的。”空镜有净化之力,剑主陨落,长剑上顶多附有一缕半缕故魂旧识,但没有来生,空镜送一程也好。薛之湄看向喧闹之处,世上总是活着的人更重要。
      观澜也不急,等到所有修士都安静下来,他才对陈琼、慕清风说起打算:“清风在剑冢方位放开一个缺口,陈琼尊者引黄鸟落入剑冢,我会布阵接引……”
      鸟群突然爆发哀鸣,声音刺耳。
      观澜并不意外,剑冢中剑意纵横,想要带走长剑不比突破剑域容易多少。观澜取出一张五弦琴递给慕清风,慕清风默契地接过,端坐石上,拨弄了两下琴弦试音,随即信手弹起箫韶九成。
      琴声起,大道开,剑冢与黄鸟如被安抚皆静默下来,空镜却转得越来越快。弹至第九成时,空镜直接收走了它的祭品,身为祭品之一的陈琼并无留恋,黄鸟消失,剑冢空了八成,留下的均是空镜也带不走的上古之剑。
      观澜右手放在慕清风肩上:“继续。”慕清风迅速接上,指尖轻挑慢捻着,无垠琴声随着无涯之海传向远处,更远处。
      薛之湄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但现在的无涯之海远不如刚刚友好,剑意从四面八方袭来,不是不敢动,是动不了。
      ……
      很久很久以前啊,久到所有人死去飞升或者忘记,久到只在璇玑宗长生殿的石柱里才能看到一幅被藏起来的画:玄者至尊,万灵伏拜。
      唐棉、秦氿与陈琼,他们三人根据画中指引,不断查找翻阅遗失的记录,偷偷找到了七星殿。上古阵法护持下,七星殿闪耀奢华如初。因为他们学习的心法多年演变后不够纯粹,这些古阵攻击了三人,唐棉更是重伤濒死,走投无路之际他们在摇光殿发现了高悬的空镜,唐棉借镜而生,空镜回溯了五万年前玄机宗的覆灭与重生。
      寂寞无人时,唐棉也曾想,他们三人同时入了七星殿,同样观看了玄机旧事,却走向了不同的时空,秦氿一心飞升未来上界,陈琼沉湎昔日荣光,而她桎梏于当下。大家都笃定这是宿命的安排,是玄机宗弟子的使命。
      空镜激发了玄者之力,唐棉有了预知之能,可预知阴阳晴雨。其师归元尊者失望之余,心底松了一口气,古来玄者多横死,而阴阳望气之术,璇玑宗弟子多少会一些,算不上稀奇。
      唐棉没说她可预知人的阴阳晴雨,譬如将来能飞升的修士则会周身沐浴花雨中,不能飞升的则是白骨一具,这是她根据经验判断的。但奇怪的是,她认为能飞升的师兄师姐们都陨落了,反而是后来的小辈们都有飞升之象。她排除了资质修炼的原因,几番猜想,预计乔陵将有大乱,只有大乱才会卷走无数高阶修士性命。
      天目阵摇摇欲坠,唐棉请命守阵,她一度以为这是乱之源。但她个人无力重新布阵,便逮着空档研究被天目阵隔绝的毒光,收集到从阵法空隙漏进来的光线,发现能灼烧万物,空镜不可纳入但可反射。
      唐棉并非第一次入空镜。
      空镜里并不空,是混沌,曾经她勉强进入一息后就被空镜弹出去。但现在混沌分,有了日月及天地人,形成了一个普普通通的芥子空间。唐棉看着自己没有丝毫异状的双手,立即明白她现在是虚形无状。天分两半、日月各据其一而不移,唐棉也不知自己在空镜里找了多久,但什么也没找到。
      忽然顶上划过不计其数的流星,瞬间有了五行,日月开始移位,昼夜轮回。唐棉看到陈琼从眼前落下,来不及惊讶,她抓住陈琼的手,陈琼微笑对她说着什么,一脸轻松,唐棉失态大喊:“我听不见!你说大点声!”
      陈琼挑了挑眉住了嘴,用力捏了捏她的掌心,在升降两股力量的拉扯下松开了手,下落过程中陈琼一直在笑着地唐棉挥手告别。
      唐棉重回镜外,与空镜千年来的联系直接断绝了,不能控制空镜,不值得可惜,反而像放下了一个沉重的包袱。其他门派见唐棉活着出镜面带喜色,而她漫不经心地看了眼弹琴的慕清风及其身后的观澜,阵中阵?观澜惯喜欢这种。
      专心思索阿琼对她说的话会是什么,唐棉已经很久没见过她这么开心了。陈琼将玄机振兴背负在心上,但传承断了就是断了,璇玑宗如今的阵法都是辅助修炼的,确实高深莫测,璇玑宗飞升的修士数量在几大宗门里数二数三了。但布阵繁琐,大约只适合偷袭?阿琼好面子,干不出来这种事。
      无涯之海第一次漫过姑儿山,尚清和立即感应到剑域之力,不曾见过,但她笃定这就是师兄的剑域。一剑山出事了。
      湛凌脸色煞白,硬生生半空停手、肉身扛住同门的倾力一击,对方还来不及得意立即化作海中一抔沙。一剑山的剑域就是如此霸道,对比之后尚清和的剑域仿佛是纸桃花。
      姑儿山上其他人惊怔,每个人都手舞足蹈定在可笑的姿势间。尚清和握紧素剑以一种不同于以往的决绝挥向天意宗诸人,六人下意识抵抗却迅速化作流沙。湛凌目不转睛地盯着尚清和,冷静地看她一步步走来,一剑山的剑域对同门有所优待也是情理之中。
      清和放下他扬在半空的胳膊,询问:“要坐下吗?”
      湛凌咬牙道:“不必!”见她转身,立即叫住她:“慕清风盛名在外,放眼乔陵没几个修士是他对手,你我死了他也不会死!”宋琳琅飞升,还有谁能约束他?
      尚清和眺望远方:“我知。但师兄动了剑域,门中必然艰险万分。”清商、花寒、江流、今朝今宵,还有薛掌门……
      湛凌恨声道:“我随你一起去!”呆呆木木的,但凡她有自己一半灵敏,谁管去!成了朋友便是麻烦!
      清和不在意他言下的轻视,反正不是同道人,只不解对方如何脱离剑域桎梏,湛凌露齿一笑,指点道:“只要你牵住我,我就可以动了。”
      清和半信半疑,她只知道在同门剑域中对剑域之主无恶意便不会被攻击,其他门派的修士在剑域中则不能动作,至于后果则因剑域主人而异。
      清和歉然:“得罪了。”五指牢牢抓住他的手腕,试着走了一步,什么事也没发生。她松了口气,对湛凌点点头,将功法运行到极致,循着之前留下的印记连续遁了十五次,落在燕云台上,湛凌双唇紧闭,他怕一张嘴就吐出来。
      姑儿山在乔陵极西之地,与地处中原的一剑山相隔百万里之遥,却半个时辰返回,这逃遁功夫乔陵应无元婴敢称第二。
      清和放开他:“你且待在燕云台,这里剑域之力被消减,应可以自由行走,无聊了下履云梯看看。”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1章 黄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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