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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空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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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后两年,清和陆续能感应到身边有人窥伺,每次严阵以待后对方却迟迟未露面。湛凌没有故意遮掩行踪,极其大方坦荡,清和对此并未说什么。
暮春,山间雨雾蒙蒙。
清和深吸一口气,高声问道:“请问尊者有何指教?”这位气息高深严正,要杀要剐来快点。
唐棉微微一笑,她才接近二人就被发现了,遂撤去隐身功法,落在二人面前:“清和真君、凌霄真君。”
湛凌挑了挑眉,客气行礼:“见过璇玑宗唐棉尊者。”璇玑宗五千年前弃了天干地支、直接以名做道号。
清和见是一位女性尊者,心下缓了缓,又见其容仪俊爽,风神高迈,便也恭敬行礼。
唐棉面上有些无奈,语带歉意:“前些日子小徒阿萱无礼,叨扰了二位,还请见谅。”指尖轻弹,两枚玉简飞向清和、湛凌,清和不明所以,挥袖送回。
湛凌也不接玉简,似笑非笑:“贵派何必趟这趟浑水?”
唐棉不以为忤,好声好气:“事关飞升生死,只要有一线生机,浑水滔天也得过。”也不能强求每个高阶修士坦然赴死吧?修炼不就是为了追求飞升与长生,自己高尚就高尚吧,实在不必拦着别人。
湛凌收敛笑意,慢吞吞问:“尊者算出一线生机?生机何时出现?”璇玑宗,曾以玄机著称,万万年前乔陵第一宗,后来弟子频频泄露天机陨落过半,传承中断专攻阵法了。
唐棉皱了皱眉:“这是两个问题。确实算出一线生机,至于何时,上天自有安排。”
湛凌点点头,算是交易达成,指尖弹回玉简:“如此,静候天意。”顺便将解药放到玉简里。
唐棉收回玉简,颔首离去。
确定唐棉尊者真的离开后,尚清和暗中松了口气,却添了新的疑惑:看情况是徒弟被湛凌算计了,不但没有为弟子报仇,还和和气气与湛凌做交易换取解药?大乘尊者如此好脾气?也不是说师兄师父脾气不好,但总觉得对方和气得过份,湛凌又什么时候出手的?
湛凌抱胸而立:“唐棉尊者是个妙人。”算卦的人更相信因果,叔父与秦氿的因果算不到他头上,与他相关的是季萱,季萱做了初三他做初五,正常反击而已。唐尊者所谓“生机”不知对多少人透露过,似乎没被信任。
“玄者……”湛凌思索着。
清和疑惑地望向他,湛凌哼了一声:“私事而已。”
尚清和没有深究,自然而然地走到另一个空地开始练剑,剑势如水绵绵不绝,她沉浸在玄奥之境。
湛凌也熟悉她的脾性,静静地观摩起来,剑招早已烂熟于心,有趣的是剑意与势。言行举止可能会作伪,剑意与剑势则无可掩饰,无争无杀意,但不平,过于自我压制。
一片落叶可以安然无恙地从剑影中飘然落地,一块攻击性的石头……粉身碎骨。湛凌拍了拍手上不存在的尘土,脸上没有半点不自在,尚清和的长剑继续破浪斩风,身形如电,出剑更疾,那种不平之意更明显了几分。
唐棉回到璇玑宗思过崖,将解药丢到季萱膝前,她揉了把脸:“为师的脸算是丢尽了,被个小辈当面质问。”还是个知道璇玑宗底细的,差点让她亲和的形象破防。
她想到乔陵乱像,不禁扶额叹息。潘侯山之后,弱者非但不抱团取暖,还自相残杀,都指望送走几个强手抢到飞升名额。盛衰只在一夕间,曾经四五十位大乘修士,如今不到三十。诸位拆整为零,两三人攻击埋伏某一个,问就是私仇。那些人已经等得太久,连她也算不出何时破局。
季萱跪得挺直,倔强不语,也不服解药。
唐棉气笑了:“你们四五个大乘窥探人家两元婴,好意思!是!你们没出手,但人家也不能指望你们发善心不出手啊!别拿暗算说事,你们也没多光彩!谁给你的错觉,觉得璇玑宗能横行天下了?你秦师伯前车之鉴还没警醒吗?”她大乘末期都没急,你一个初期急什么呢?
季萱双目通红,秦师伯、红蓼……是她技不如人!
唐棉不轻不重道:“出手就一击必杀,胜负由天。”哪来那么多筹谋。秦氿真的不知道湛群英修为有多高吗?是湛群英的修为与手段超出了所有人的预计而已,二则极北未能困住宋琳琅,有宋琳琅插手,有利有弊,利是两边都不会死绝,她只会两边揍服,没个四五百年不敢出门;弊端就是继续僵持,听天由命。其实未必不能挑起宋琳琅与湛群英的争端,湛群英逼得狠了出手毒辣,是宋琳琅所不能容忍的。
她也曾反思过,倘若没有拦住他去文心阁,会不会是另一番天地,至少徐松鹤更正派。去,不去,死卦仍是死卦,她能救谁?而上天竟眷顾湛群英,与徐松鹤共度雷劫,成功飞升。要论不甘,那也是陨落的琨珸排在前面,毕竟将自己活成善良正义强大三者齐备的典范,几千年没出现过了。
季萱羞愧,含泪拜倒:“是弟子连累师父受辱。”
唐棉回神,摆手:“别。你尽快解毒,解毒后就闭关修炼。”别送人头了,纯粹为他人做嫁衣。
季萱抹泪,拣起玉瓶,发现只有一颗药丸,她看向师父。
唐棉漠然道:“我没找合音门的麻烦是我大度,他们有本事挑唆你对上湛氏,就有本事自己救回弟子。”君无意太过板正,根本压不住合音门上下。湛群英的渡弥丹到底吓破了某些人的胆子,对元婴中期的湛凌都心有余悸,谁又说对方没有点后手呢?她这弟子不就栽了。是是非非、真真假假的,头疼!
突然天上飘下朵朵灵气凝成的红艳艳的牡丹花,唐棉冷笑一声,果然天之骄子。她不再理会弟子,御风离开。
季萱攥着玉瓶,也知道师父恼了,但琳琅尊者威名太盛,敢直面锋芒的修士都陨落了。况且,他们确实只需等一等便可以了。
宋琳琅在万丈崖渡劫,好好一座灵山宝殿被八十一道劫雷劈成平地。
虹桥飞来,宋琳琅看着诸位弟子,咽下嘱咐与担忧,飞升上界。
无尽花雨中,一剑山四大正门外,五派修士围了个水泄不通,璇玑宗陈琼尊者带领弟子正破解护山阵法。一剑山闭关修炼的元婴大乘修士纷纷出关,相聚归去堂议事,听凭宗门差遣。
慕清风、邵明华、赵采薇、简子曰等与弟子分守四正门,又有清商、薛之湄、荀攸之、冯裕与弟子分守四侧门,其余元婴金丹弟子如花寒、江流、符洛枳等守卫宗门各边界处。
大战一触即发。
天意宗先发制人:“白石似玉,奸佞象贤,宋琳琅之下两千年,一剑山屡次破成规毁盟约——插手世俗、助力凤轻建国,门人弟子更是滥杀无度——净月峰切磋却重伤同侪,六派精英修士前后足有五十六人断送于慕清风之剑下,我等每每顾念七派情意吞声忍气,奈何慕氏气焰日盛!退无可退,今日誓报同门血仇!”
慕清风手持长剑守护在南门前,不应声也不反驳,目光悠然穿透苍穹,师出又在他?可能师父是对的,剑修要什么好名声?
薛之湄温柔平静的声音穿透四方:“今日琳琅尊者飞升,本该七派同贺,不幸五派倒戈围攻我一剑山。一剑山,开山立派三万九千九百五十二年,以明德、正身、自强、扶弱为训,剑不枉出,诸位弟子行得端坐得正。”
“薛掌门,八十一道劫雷才过,这牌坊立得不亏心吗?”天意宗新长老嗤笑,一剑山的剑,哪一把没沾过血?
薛之湄波澜不惊:“九九归一,雷劫无惊无险。”谈何亏心。
而此时,陈琼竟破了护山大阵。对峙的双方骚动起来,为首诸人巍然不动。薛之湄看到璇玑宗打头阵,便不再指望护山大阵,乔陵大小门派的阵法皆起源于璇玑宗,尤其是护山大阵,即使后续改动不少,但基础本源无法大动,其余门派不得不集体压制璇玑宗的发展。妙年尊者自创出剑域以防御,一剑山才缓了口气,其他门派也有样学样,至此璇玑宗优势完全扭转。
慕清风叹息一声,幡然拔剑,剑扫六合后直冲陈琼,陈琼十指不停飞速布阵,长剑冲破一道又一道阻碍,慕清风一步步走向陈琼。为陈琼护法的修士一边攻击慕清风,一边带着她转移。
大乘修士可万里之外虚空斗法,但慕清风步步紧追,似乎要亲手持剑斩了陈琼。
慕清风所过之处,威压与剑气之下,大乘以下修士及所有武器皆化为齑粉,地上落了一层薄灰,大乘修士则为剑所重伤不起。渡弥丹曾带来过相似的恐惧。
陈琼咬牙继续布阵,眼看慕清风的剑携万钧之力落下,唐棉现身以空镜挡住长剑,长剑微微停顿后又一寸寸插入空镜中,唐棉手腕一抖将长剑抛向空中,长剑失去灵气后宛如一块废铁。
陈琼惊喜:“棉棉!”
慕清风停步,目送废剑落入剑冢。
唐棉不待慕清风取出新剑,向日举起空镜并掐诀结印,正午的日光瞬间全部被吸聚成束,照在空镜上又反射到慕清风身上,光柱中红色法衣上的阵纹扭曲沸腾。唐棉继续掐诀,光柱不断收拢,最终汇聚成一道小臂粗的光束照射在慕清风左脸上,阳光消失之处则陷入黑暗中。
远处观战的花寒眉头跳了跳,真的很像传说里的照妖镜,师父要现原形?开始默默忧愁着如果师父是妖修她该如何自处。
慕清风正色,谨慎地运功护住双目,打开剑域削弱光束之力。空镜到底是璇玑宗至宝,削弱之力不及加持之力,慕清风面上皮肉竟渐渐溶解,露出了可怖的白骨,如同半面魔罗。
慕清风没有惊慌,确定了这不是普通日光。他任凭光束灼烧菩提玦印记,眉心炽热与疼痛交织,而菩提玦不仅没消失,反而发出微微红光笼罩着慕清风,氤氲光线内白骨生肌。
慕清风不掩失望地睁开眼,从芥子空间内挑了一柄新剑,拔剑横在眉前,黑色剑刃瞬间截断光束,一镜一剑被光连为一体,相吸相向,唐棉欲收宝镜而不能。
而此刻一剑山四周法器相交,符阵剑域相撞,有人站起有人倒下,陨落得无声无息,了无痕迹。
慕清风松开手中剑,墨剑立即冲入空镜之中,唐棉不由后腿几步。空镜镜面混沌起来,白光也直接汇入镜中,唐棉仿佛被空镜黏住,法诀完全失效,空镜温度越来越高,她的五指竟也开始溶解为白骨,接着蔓延到手腕……
陈琼大惊失色,迅速打出一道灵气贴着唐棉持镜处削去,灵气触到空镜即消失,她又连忙从自己的芥子空间内翻出短匕,唐棉声音颤抖地制止她:“阿琼!不要过来!我因镜而生……”注定因镜而死,阿氿亦死,她们三人终要有一人飞出乔陵去向更广阔的天地。
陈琼悔恨交加:“是我!都是我不知足!”想到刚刚慕清风白骨生肌,她心中燃起希望,来不及思考更多,她看向慕清风,祈求道:“请救她!”
慕清风讶然弯了弯唇角,似乎在嘲笑陈琼的异想天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