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生》也逢春

20、寿宴

　　后视镜中的人双手交叠，轻捻掌心，似乎还沉浸在刚才那一汪池底。
　　“先生。”
　　中途男人接了个电话，前排的青年一听见那声音，不自主便坐直了身体。

　　“谁给你的胆子！？”
　　“先生息怒，”男人搓了搓掌心，“霍昌海这几年的不安分您是看在眼里的，现在不止一路人在查他，这一劫他躲不过——”

　　“你的那点心思——”对面的声音一沉再沉，“你恨那个老东西，可别平白拖了整个霍家下水，也害得你自己粉身碎骨！”
　　“我明白，霍家有人，我只是为您提前除去不中用的棋子，他绝不会影响您的大局！”

　　“言行不一的人，对我来说可就是最不中用的。”
　　“多谢先生赐我戴罪立功的机会，霍昌海一除，霍氏药业自当脱胎换骨，重新为您驱使！”

　　“停！”
　　电话彻底挂断，车里的空气才稍渐松弛，黑色轿车前行至斑马线，离路牙不远的地方，有位老太太正准备过马路，本来司机踩脚加油也就过去了，这突然的刹车差点引发追尾不说，车后瞬间响起一片喇叭与谩骂。只见后座的男人推门下车，无视背后的躁动，扶老太太过了整条斑马线。

　　前排的青年青筋跳动，又笑了一声。

　　“谢谢您的水，请问您这儿是宠物店吗？”
　　霍松节放下水杯，起身看满店的猫狗，似乎又并不像普通的宠物之家。

　　“来的顾客都以为我们这儿是什么撸宠物的休闲馆，”店长是个胖乎乎的大姐，人长得和善，听霍松节这么说便笑了，“其实咱们这儿是流浪动物救济站，只不过设计店面的时候我们想要更温馨的氛围，就选用了这种风格的装修。我们希望这些流浪的小动物们都能尽快找到爱的归宿，但也希望在他们去更好的归宿之前，也有个家一般温暖的小巢。”

　　“原来是这样，”霍松节若有所思，他再次打量店里的小动物，“那我能看一眼吗？”
　　大姐心领神会，她探头去摸索霍松节的心思，这样娇俏的少年，想必是喜欢温和小巧的动物，“您是想领养小猫还是？”

　　“大狗，”霍松节一边放眼店里的大型动物，“我想养一只大狗。”
　　“那请这边来，”店铺面宽窄，小空间放不下太多的大型动物，店长领着霍松节来到后面的庭院，院子很干净，但也没有几只大狗，狗子们嗅到生人的气息，几只胆大的已经开始叫嚷。

　　“大型动物其实不如想象中容易打理，”店长看了眼霍松节瘦弱的身躯，“它们跑起来的时候力气也大。您别介意，但是我们希望主人在领养前都能考虑清楚——养动物，光有爱心是远远不够的。它们会掉很多毛，会流很多口水，诸如此类，您有过比较全面的了解吗？”

　　霍松节虽然很喜欢猫猫狗狗，但又确实没有非常深入的了解，那天他突发奇想，多半也是因为近期反常的凌风许。他攥紧挎包肩带，若是两人的感情真的裂开条缝，岂不是平白连累一条无辜的小生命。

　　——但凌风许的提议总是能蛊惑人心。

　　“我想和我爱人一起养，所以先看看。”

　　“您这么年轻，竟然已经结婚啦？”店长大姐有些难以置信，但也没有追问，“两个人养那肯定更轻松些，最近咱们这儿收留的大狗都在这院子里了，您可以看看与哪只比较合缘。”

　　霍松节轻轻应了一声，院子不大，围一圈的笼子也不过七八只大狗，还有一只特别吵。他犹豫了一步，决定还是先转去安静的那几只看看。

　　他看着这些笼子里的小生命，这些流浪狗有的是被原主抛弃，有的生来就徘徊于人群周围。他们或许接受过一丝善意，那点残破不全的温暖混杂更多的冷漠旁观刻进心里。霍松节听不出此时的声音是愤懑，是惊惧，还是有些别的情绪。

　　安静的狗狗看起来乖巧，但是霍松节明显看到它们眼中的恐惧，他伸出手慢慢尝试去接触笼子里的小生命。

　　但它们只是一味地往更深处的角落里缩去。

　　霍松节有些失望，他收回手正准备离开，大姐突然又开口，
　　“要不，您看看那只？”

　　刚进院子最吵的就是角落里那只大黑狗，它的毛色倒是纯亮，可这嗓门儿也亮。霍松节心里退堂鼓打得更是响亮。“要不——”
　　“您就大胆过去看看，没事儿！”

　　这不信邪的劲儿倒不像救助站的热心大妈——像超市里的促销大妈。

　　霍松节鼓了鼓勇气，慢慢走过去，走到半截又是嗷嗷一声嗓。惊得霍松节一身疙瘩，他不知哪儿冒的邪火想直接出了这院子，但这会儿的距离刚能看清笼子里那双透亮的眼神。凭这一眼，他决定耐着性子再往前迈一步。

　　“这狗性子活泼，见到喜欢的人才这么叫嚷，打它来这儿起几个月了，就没见它这么兴奋过。”
　　难为大姐一个劲儿鼓励霍松节近身接触这只黑皮，原来是知道这狗很喜欢霍松节。

　　霍松节的手刚靠近笼边，大黑皮的舌头就凑上来猛舔，直蹭了他满手的哈喇。烈日高悬头顶，他的心底却清凉一片。黑皮舔不够，还歪过头想挤出栏杆更近地蹭蹭霍松节。

　　现在好了，他的心彻底化成一滩水。

　　“这只狗应该还没有被领养吧？”
　　霍松节回过头，他突然想马上让凌风许见到它；想之后的某天晚上，两个人牵着条精力旺盛的狗子在小区里嬉笑叫嚷。
　　“没有没有，这狗灵性得很，见到不喜欢的简直爱答不理。一开始我们还觉得这狗挺乖的，既也不叫唤也不调皮，一起待久了才知道，它这叫高冷。”

　　“我能先，预定一下吗？我想让我爱人也过来看看，要是他也觉得喜欢，我们再办领养手续。”
　　“这自然是好的呀！领养关乎狗狗的一辈子，越慎重，就越说明对生命能负起责任。”
　　店长掏出一小包纸巾抽出半截给霍松节，“您跟您的爱人商量个时间，一起过来看看？”

　　“好啊，我现在给他打电话，”霍松节干净的手接过纸巾，掏出手机拨通了凌风许的号码。

　　下午老宅里客人陆续到场，大哥和凌风许也许已经提前下班，但不知怎的，就是没有人接。

　　“我爱人可能还在忙，要不我先——”
　　霍松节正准备挂机给店长留号码，电话那头却卡着前一秒接通了。

　　“喂？”
　　“风许，你在忙吗？”
　　对面一阵吵闹，霍松节听着像是凌风许已经回了老宅，此刻正在接待宾客，“那你先——”
　　“松儿，”对面这一声的时间，周遭的嘈杂明显弱了下来，“你还没回老宅？”

　　“嗯，我没买到礼物呢，”霍松节沉浸在大黑皮的欢乐中，一时没想起来自己原是给父亲买礼物来的。“我刚看到一只大黑狗，想——”
　　“松儿，我最近太忙，到了老宅才想起来，要不你帮我好好选选寿礼，晚点带过来？”
　　“你的吗？”

　　低沉的嗓音顺着无线电爬进霍松节的耳窝，有些不合时宜的卡顿，
　　“是啊，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霍松节下意识说：“没关系，我这也不正在买嘛，那你先帮着招待宾客，我一会儿就回去。”

　　“不——松儿，你能帮我好好挑挑么，我们刚结婚，我不想头一份贺礼太过随意。”
　　“——”霍松节眉头微皱，犹豫着回应：“好呀，那我给你好好选，一定比我这份贵重，等我。”

　　“嗯，松儿，谢谢你。”
　　“那我挂啦，拜——”“松儿！”
　　霍松节半拿下手机，似乎想透过黑色的屏幕探看凌风许心里在盘算着些什么，对面的声音停顿片刻后又重新响起，他又把手机贴回耳边，握着的手紧了半分。

　　“不着急，松儿，你慢慢挑。”
　　“嗯，知道了，你别担心。”
　　“好。”

　　“阿姨，那我先给您留个号码吧，今天家里比较忙——”
　　“没事儿，既然缘分在这儿，就不会轻易跑了去，近期有空的话就带您爱人一块儿过来看看！”
　　“谢谢阿姨！”

　　临走前，霍松节忍不住跑回大笼子边，对着黑皮轻轻叫了声：“宝贝！”
　　“汪！汪汪！”

　　买完礼物已经接近四点，霍松节拎着两袋子东西，想先给凌风许打个电话，但这回却是彻底接不通了。他盯着手机界面，忽然想起来：从认识凌风许起，那个人就从未轻言失礼。

　　连日来的疑惑在这一刻凝结成令他恐慌到难以置信的猜测。

　　他在挂机的后一秒拨下管家的电话，又打了一遍哥哥的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