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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惊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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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租车过了红灯之后瞬间提速,霍松节在后排坐立不安,一遍遍不厌其烦地轮番拨打。此刻他面无表情,摸不清自己到底是心怀怨怼,亦或只是说不出口的难过。他只能尽力抓住手机界面上那一串串冰冷无情的号码,希望他能可怜一回自己。
他已经接受凌风许以任何形式伤害自己,只是除了他的家人。
过了路口车子遇上第二段堵塞,但嘈杂的鸣笛此时已经无法恶化霍松节的情绪,他反而冷静下来:从他回霍家开始,从他再度遇见凌风许开始。他紧紧抓住自己的发根,揪着自己一遍遍回溯——究竟是何时何地起的端倪?
司机撇了一眼后视镜,镜子里瘦弱的青年正以一种扭曲的姿势窝在角落,他张口想出言关心,又怕触了什么霉头,脚下油门一踩,猛然加速的一记推背给了霍松节醍醐灌顶的重击——
“你说,两个有血海深仇的恋人,该如何再携手生活下去?”
霍松节松开指节,双眼徒劳而空洞地睁向前方,车外的闪光灯就这么毫不留情地刺进了眼底。
“让让,麻烦让让!”
以往幽深僻静,无人叨扰的霍家宅前此刻满是一眼望不到边的长枪大炮,霍松节纸片般的身躯夹杂在一群虎背熊腰的记者之间,挤得他根本喘不过气。他撑着最后一口心力地向前扒拉,试图穿过重重障碍,试图看清这一叶障目后的真相。
“都给我让开!”
他毫无征兆地穿过了那群人,重重地摔在坚硬的青石板上,细嫩的手肘膝盖在接触地面的瞬间就渗出了道道血痕。愤怒、怨怼、悔恨,排山倒海的情绪轻易盖过了生理上的区区疼痛,他猛地爬起身来,正看见霍昌海戴着副手铐从玄关出来。
“父亲!”
他的父亲被警察带着只与自己擦肩而过,他越过那道刺眼的银光,迎头就看见站在门口的凌风许,两人四目相接,千言万语仿佛都在此刻道尽。
豆大的泪珠从霍松节的眼眶滚滚落下,他转身拦住警察,跪在他们跟前,
“警察先生,有罪的是我,我求求你们,不要带走我父亲,好不好?”
“松儿!”霍昌海开口就要厉声呵斥,但他忍不住眼眶打转的盈盈腥咸,布满细纹的手掌抚过霍松节的湿发。
“别闹了,快回去!”
“我不要!有罪的是我,你们要带就带我走!”
“松儿!”
就在霍松节磕到第四个头的时候,一双手用力搭上他的肩膀,他却在那一瞬间触电般挣开那片滚烫的温度。
“不要碰我!”
青筋暴起的双手怔在半空中,进退维谷的样子落在狼狈的霍松节眼中也是这般可笑。霍昌海闭上眼高喊一声。
“川儿!”
满屋子都没来得及消化这一场浩劫,听见父亲的呼唤,庭院里的闹剧才急急涌入霍川穹脑中。
他来到另一侧,用了些力扶起瘫软在地的弟弟,
“父亲放心。”
霍家调动了全部的保镖仆从,才堪堪拢起这一场残局。大门关上,满目疮痍,幸存的几人站在客厅影影绰绰的水晶灯下,一时没有人开口。
霍松节和老太太坐在沙发上,他的手还在抽搐,模糊的关节处混着血色石砾,在一片长久的死气中,他终于攒够了开口的气力。
“说吧。”
“是我,但不全是我。”
灯光笼罩下的人不卑不亢,敢作敢当,是他凌风许向警方提供霍昌海雇凶杀人的人证物证,他甚至撕了道口子给媒体,将当年霍家尘封的往事一并重提。
“但我没有泄露公司财——”“够了!”
凌风许突然有点怕与霍松节对视,但那瞬间仿佛又受到致命的蛊惑,无可自拔地溺在这一泊血水之中,挣不脱,逃不掉。他的心沉入无边海底,眼含欺骗的爱永远不会有再见天日的可能。霍松节满身的伤痕横亘在凌风许喉间,他咽不下,更没有理由开口争辩。
“你接近我,”霍松节站起身,残破的躯壳承受不住大厦将倾,他晃了晃身形,“一步一步,计划得天衣无缝。你利用你的救命之恩,利用你的满腹才华,接近我,接近霍氏企业。从头到尾——”
“弟弟!”
降到冰点的客厅突然回荡起一阵令人绝望的笑声,
“都是因为我,都是——”
“松儿!”
在很久之后的许多个夜晚,凌风许依旧会披着满头大汗,从一幕可怖的真实中醒来。
梦里,霍松节毫无生气地软在他怀里,在凌风许以为他早已将周身遍布的那点残血吐净之后,又呕出一口带沫的浓稠。无边的恐惧几乎抽走他最后的精力,他睁着眼睛,徒劳地想捂紧那片菲薄的嘴唇,妄图强行压下那团刺眼的猩红。
“松儿——”
深夜寂静的医院,冰冷的月光混着路灯照进病房,凌风许以一种别扭的坐姿趴在床前,他抹去浮在额间的汗,又轻轻托起床侧绵软无力的掌心,贴在自己脸侧。
“醒来好不好?”
他全神贯注于那张脸,“我认罪,你醒过来惩罚我,好不好?”
霍昌海认罪认得痛快,连家里替他斡旋的时间都不给,祖孙三代为了当家的事四处奔波,似乎都对凌风许的所作所为认了命,又或者——众人都意识到,他也不过是其中的一环。
量刑远比想象中迅疾得多,无形中似乎有一股力量要将这块巨石加速沉入海底,毕竟光是如今溅起的浪花,已经够满城风雨。
风云诡谲,激荡乍起,但凌风许全然无心这些。他闭上眼,突然想起从前好多人说过的话。本是大仇得报,他此刻的心却空空荡荡,脑海里走马观花,又回到那晚庭院中霍松节的眼里。
他从那双清澈的眼里读到了愤恨,从那双善美的眼里读到了残缺。
他是不是真的毁了他的一生?
凌风许一身哆嗦,陡然睁开眼,像是极不愿意承认如此残酷灭顶的现实,他的松儿那么柔软,那么爱他,那么信他——
信他,爱他。
床上的人突然抽搐,似乎正在表达对凌风许这一观点的极大不满。
凌风许起身凑近那堆大小管子,试图唤醒沉眠的意识,但随即只发出一声长叹:这几天霍松节意识全无,除了偶尔无所指的抽搐。还有过一次剧烈的心电变动,起初凌风许以为这是醒转的征兆,慌不择路地叫来医生。但真等医生来了检查,才知道这不过是一种无意识动作,而非任何好转的征兆。
——
“小少爷本来就有慢性溃疡,最近精神压力太大所以导致胃穿孔,送医过程中还一度出现失血性休克的症状,”院长也算是看着霍松节长大,见凌风许杵在边上,内心的火强压不下,他侧对凌风许,说的话却句句扎在他心坎,“小少爷不能再经受刺激了,万幸现在他现在的问题只在于胃穿孔。。。”
——
凌风许回神过来,晨曦未露,夜灯离场。一片昏暗中,他突然伸手去探那颗心脏。滚烫的掌心下,律动虽不强劲,却尚平稳。他就着这个迟到的姿势,默不作声地护了许久。
“妈,和奶奶还好吗?”
凌风许有一瞬间的恍惚,他和霍川穹到现在竟然还能心平气和地坐在病房里说话。霍川穹面色如常,就着低头摩挲表圈的姿势不动,
“奶奶豁达,她知道此时不能给家里再添麻烦,但终归年纪大了,也不便来回挪动。妈这两天忙着托人,看能不能减刑,毕竟公司——”
“或许我现在所说皆不可信,但我真的没想过整垮公司,我只是想还当年一个真相。”
“冰冻三尺虽非一日之寒,即便只是还当年的真相,公司就不会因此受到任何影响吗?”
制药行业的龙头上市企业,看似一览众山小,实则不过悬崖峭壁上的孤松。
“当年的事我不清楚,不过你入行也不短了,你真的觉得当年只是一起孤例吗?”霍川穹停下动作,抬头定定地看向凌风许:“底层的利益安危,从来不是我们这种人能够一力撬动的。你看着我们高高在上,但我们也不过是被操纵的利刃,刀磨快了自然不至于卸手。像如今这般,就是到了头。”
他站起身,看着床上凹陷的一团,“大难临头,能护一个是一个吧。”
又等了几天,就在凌风许准备拨通项叔的电话,请几个国外医生过来的时候,霍松节醒了。
“醒过来就好,小少爷,最近千万不要受外界影响,放宽心养病要紧!”
“院长伯伯,我的手机呢?”
院长带着一堆人来刚给霍松节做过检查,此刻双手插进兜里,有些奇怪地看向霍松节身边。
凌风许楞在床边,心里一痛,霍松节自睁开眼睛便对他视若无睹,问他不应,叫他不答,只是一个劲儿地不知在摸索什么。
“原来是手机啊,这边。”
他从兜里掏出手机,想抓霍松节的手放在他掌心。可霍松节目不斜视,却堪堪绕过伸来的手,拎着手机的边角一把夺了过来。
他大病初醒,手上的力气并不多,刚逞强夺过手机,拨键盘的指节就有些隐隐发抖。
“哥——”
“你醒了!?”
“嗯,哥,家里怎么样,妈妈和奶奶呢?”
“呃——”
几个人围在床前,电话那头却突然顿了顿,霍松节感觉到不对劲,左手抓着被子猛地捏紧,“哥,怎么了?”
“前几天妈上京,不知道为什么,昨天开始突然联系不上了。”
凌风许在霍松节强撑着要下床的瞬间一把压住他的双肩,
“松儿,别急——”
“又不是你的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