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晓》云墨童子

27、旧地无故人

　　童年对于每个人都有着不一样的意义，孩童时代能允许用一颗纯粹的心看世界，或许也不能，外界的环境压力或许会逼迫你成长。那时，你是否还愿意重返故地，游览记忆的碎片。

　　当赵国被攻占的那一刻，嬴政从秦国王宫走来，再次踏上这片童年记忆的土地。往日轻视或者是厌恶他的，如今都只能臣服于他的脚下。如果早知今日，那些人是否会善待童年的嬴政？岁月是最无法预料的事情，不到最后一刻谁也无法知道答案。

　　嬴政眼中无悲无喜，平静的看着这些童年的过客，仿佛自己只是一个局外人，无关痛痒。

　　阿诺在人群中远远的看见一人，感觉有点眼熟，回忆许久后才想起来，这是当初和燕丹争夺自己的赵拓，也是欺辱嬴政和燕丹的人。

　　恐怕没有人想要看到自己沦为阶下囚，往日的欺辱对象却站在高处，甚至能决定自己的生死。这巨大的落差恐怕是让人窒息又恐惧。

　　嬴政停下来打量的脚步，平静的站在赵拓面前，那双眼睛依然是不见任何悲喜。今时不同往日，君王之威即便不开口说任何话，也无法让人忽视。

　　嬴政对于赵拓所做的事情已经没有太多印象，只模糊地记得他对自己的态度很恶劣。

　　当初嬴政在赵国时，最让赵拓讨厌的就是那份傲气。如今这块璞玉经过时间的雕琢，散发出了独一无二的光泽。二人之间的差距有着无法跨越的鸿沟。

　　有人底气不足时，会选择虚张声势来掩盖心虚。赵拓可能是无法忍受嬴政以君王的身份对自己平静的目光，面带讥讽地说：“嬴政，你是要报以前的仇吗？生死我不惧。”说完便大笑起来，这猖狂的笑声格外引人注目。

　　赵拓已经猜到自己落在嬴政手里没有任何好结局，无论是自己以前的所作所为，还是今日赵国的落败，于公于私，嬴政都不会放过自己。那为何不在惩罚来临前快活一番，显示自己的‘骨气’。就是惹恼了嬴政也不要紧，大不了就是一死，脑袋掉了不过就是碗大的疤，好比活着受折磨。

　　直呼君王的名字，当众嘲讽君王，无论哪一条罪行都足以让赵拓受到严厉的惩罚。

　　嬴政却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有给赵拓，一句话也没有多说，平静的离开了此地。嬴政完全不需要自己动手，自然会有人代劳。

　　在那一刻，赵拓已经输了，而且输得彻彻底底。真正的强者是不需要逞口头之勇，他们内心自有判断，不会轻易受外界影响。

　　嬴政来到了赵国真正有能力的大臣面前，以礼相待，想要将这老臣搀扶起来。这老臣很有骨气，冷哼一声，甩了甩袖子，自己慢腾腾地站起来。大抵是上了年纪身子骨不太好，老臣站起来又险些跪下去，可他硬是拒绝了任何人的搀扶，自己慢慢地摸索站了起来。嬴政也不催促，在一旁耐心地等他站起来。

　　“不知秦王找个阶下囚有何贵干？”老臣说话语气极为冷淡，并不害怕嬴政会降罪于自己。到他这个年纪，难道还畏惧生死吗？

　　嬴政并不在乎老臣的冷淡，依旧客气地说道：“先生是有能力之人，也是有抱负之人。难道就甘愿平淡的度过余生吗？秦国的朝堂随时欢迎先生。”

　　老臣却不动心，平淡的说道：“老夫已经老了，没有什么抱负，也没有什么能力。秦国难道找不到人才吗？老夫半截身子都快踏入黄土，恐怕不能效力了。”

　　不等嬴政开口，老臣又面带讽刺的说：“秦国的军队攻入赵国，毁家园，断先祖基业。这等举动真是没有半分仁慈，老夫为何还要为秦国效力呢？”

　　嬴政没有任何恼怒，平静的说道：“先生所说的仁慈，在这乱世之中恐怕并不合适。如果先生追求的是仁慈，那么是对赵国的子民，还是天下的子民？如果是天下的子民，那么赵国攻打秦国时，先生的仁慈能救秦国的子民吗？孤是秦国的王，自然要先保护秦国的子民。今日后赵国的子民也将变成秦国的子民，孤也将保护他们。”嬴政说这话时自有一番胸怀天下的气度，或许是被这份气魄所震慑，老臣一时也无法答话。

　　嬴政又接着说道：“先生既然爱惜赵国的子民，就更要好好活着，活着才有希望，才能有机会保护他们。先生如果愿意为秦国效力，不正是能发挥先生的能力，又能保护赵国的子民吗？”

　　随后嬴政又抛下一记重锤，说道：“死亡有时并不难，眼睛一闭，就再也看不到这世界。活着有时却很难，要承担很多的职责，但却对得起心中的牵挂。先生是大智大勇之人，不难明白这个道理，孤相信先生会做出正确的决定。”

　　点到即止，嬴政不再多说。但刚刚的那番话却萦绕在老臣心头，久久不能散去。嬴政明白眼前的老臣不会马上做出决定，他也不急着催促，给了老臣足够的思考时间。

　　当嬴政说出那番话时，即使是在敌对阵营的老臣也有几分佩服。眼前的这位君王心在天下，而赵国的君王心却在一己私利，赵国这场战役输得不冤。

　　生命的意义是什么，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答案。为守气节而放弃生命，这份骨气是值得敬佩的。为守大义而忍辱偷生，保护更多的人，更是值得敬佩的，此刻一人的生命担负起了更多的重量，一人熬过漫漫孤独长夜，光有勇气还不够，还需要智慧。

　　嬴政和阿诺再次走在赵国的道路上，却已是物是人非。当年赵国有活泼开朗的好友燕丹，有真心关心嬴政的母亲赵姬，如今这些都已经停留在记忆中，再也不见当日情分。唯一没有变化的可能是真心对待嬴政的阿诺。嬴政在这条王权之路上得到了东西，也失去了东西。世间万物大抵如此，有得有失，即使是手握权势的君王也不能例外。

　　熟悉嬴政的阿诺竟然从嬴政身上看到了一闪而过的孤独，再看时却已经归于平静，仿佛只是阿诺的错觉。

　　当嬴政提出要前往无忧子所在之地时，阿诺有几分犹豫，是否要提醒嬴政，无忧子曾说过二人再也不见。在心理斗争后，阿诺还是委婉地提示了嬴政，嬴政只说：“记得，还是打算去看看。”

　　当二人再次踏入山谷时，道路还是一如既往的宁静，只是这次路上再也没有那些奇门遁甲之术，宣告着此地已经人去楼空。此地景色依旧，却再也没有一个能叫‘政哥哥’的活泼少女，也再没有一个和嬴政交谈的老人，也再无人喝嬴政提来的酒。

　　美好的记忆往往容易触景生情，那些平静又快乐的日子好像发生在昨日，却又像镜中花，水中月一般，只见幻影。

　　阿诺想到往日无忧子待自己的好，一时之间，心中涌起千般滋味，无法言喻。阿诺虽然明白缘分二字，不可强求，却始终无法管住内心升起的那一点点悲伤。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嬴政却依旧面色平静，甚至看不出悲伤，仿佛只是局外人来故地重游。若非在意，日理万机的君王真的会故地重游吗？

　　君王并非无情，而是没有放纵自己的机会。能放纵一时，也不能放纵一世。王冠的重量，自接下的那日起就应该明白。君王之所以成为君王，就在于他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这个国家。一个合格的君王，内心总是有一根理智的弦在拉扯着自己，规范着自己的言行。对于好友分别，不再相见，也只能用一种理智的方法思考，私人情感或许已经不重要了。

　　阿诺脸上神情不变，回去的脚步却有些无法掩饰的沉重。亲眼见到‘再无任何相见的真相’，远比内心怀揣一丝不切实际的幻想更痛苦。幻想虽然未必能实现，但好歹有个念想存在，真相却是不留任何余地的幻想破碎，再也不能自欺欺人。

　　阿诺的变化自然没有瞒过嬴政，他也未对阿诺苛责什么，默认了阿诺的失望和宣泄。嬴政的神情和脚步却没有任何变化，依旧和来的时候一样。这便是君王吗？连普通人放纵情感的机会都不曾拥有。

　　在嬴政的安排下，阿诺对嬴政看重的老臣礼遇有加，每天按时送去饭菜，将老臣的情况汇报给嬴政。

　　老臣猜到眼前这姑娘是秦王的近侍，刚开始并未和阿诺多说什么，只是对阿诺那双世间难得干净的双眸多看了一眼，就随意吃了几口饭。阿诺也不介意，确定老臣不再吃后安静地收拾碗筷，默默地离开。在安静这方面，二人倒是难得的默契。

　　人的心态往往是很影响食欲的。当一个人有求生的意志，即便是再普通的饭菜也能吃下去。活着，便有希望。阿诺能明显感受到老臣这几天的胃口有所好转，饭菜比往日要多吃上几口。

　　老臣这日用完饭菜后，却开口叫住了阿诺，眼中闪过一丝挣扎之色，好像用尽了生命力气说道：“姑娘，老夫有个疑惑想请你帮忙解答。秦王真的能一碗水端平，好好的对待赵国子民吗？”说完老臣摸了摸胡须，平静的打量着阿诺的那双眼睛。人的眼睛，有时是最难骗人的。

　　老臣已经想通，如果他的举动能为赵国的子民做一些有利的举动，背负骂名又如何？人的心中自有评说，外界的评价已经不重要了。只是秦王真的会言出必行吗？

　　阿诺认真想了想，向老臣行了个礼，诚心地开口说道：“先生的这个问题，我无法马上给出答案，没有人能预料到未来，只有时间能告诉答案。但我可以肯定地告诉先生，王上如果想要天下，就得善待天下的子民，不然也无法拥有天下。”

　　阿诺的眼中是无法磨灭的信任和期待，老臣在那一刻已经明白了自己的答案，向阿诺诚心地道了谢。问题的答案有时很简单，想复杂可能更没法解决问题，不如走出去看一看，试一试。

　　嬴政从赵国返回秦国，依旧和过来时一样平静，在不为人知的角落慢慢地埋藏了童年的记忆，独自在君王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这一次带回赵国医术竹简的人，不是阿诺而是嬴政。当芷曦见到从远处走来的嬴政时，眼神中有微微的惊讶，随后又归为平静。

　　岁月静好，一切如初。

　　当嬴政看到芷曦不止要翻阅医术竹简，还要查阅各国文字时，眼中不由得开始深思。

　　随着秦国对其它国家的讨伐，各种各样的问题也渐渐浮出水面。各国语言不同，文字不通，即便是有相同的思想也无法顺利交流，而优秀的文化也无法传播到更远的地方。这也是一个无法回避的问题。

　　同一个国家内如果有文字壁垒，又怎么能推动思想的传播与发展？

　　而和嬴政交谈的旭晨，提出了一个新的问题。秦国现在要管理韩国和赵国，之前的城池管理制度是否要做些改变？毕竟这两国的距离更远，国情也和秦国有差别。什么样的管理才能有效地解决问题？毕竟秦国只有一个领导者嬴政。

　　一个人能给他人留下印象，有很多种方法，外貌才情品性，各有千秋。那份为国家尽心尽力的才能，敢于推陈出新的勇气和智慧，恐怕很难令人忘怀，也很难被历史遗忘。心中有天下，天下自然也有他。

　　嬴政走上的或许是一条前无古人的道路。七国能否统一无法提前知晓，怎么成功的管理兼并的国家，没有现成的经验可借鉴。这是一条摸着石头过河的道路，或许会有不一样的风景。

　　历史也就在这样的勇气和智慧中推陈出新，翻开一页又一页的篇章。